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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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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随从都只在远远跟着,张谦将该交待该提醒的点透了,这才放下了心。到了东安门,众人便齐齐下马,因张越那些随从都是没资格入宫的,所以只能在外头等候,而张越跟着张谦穿过东安里门和东上中门,不多时就进了东华门。由于皇太孙宫和东宫端本宫都在东华门内,因此禁卫尤其多,张谦此时一声不吭,张越也老老实实在后头跟着。
  “张公公!”
  闻听这个声音,张谦顿时止步,看到东面走过来一行人,他微微一愣就慌忙迎上前去。紧跟上前的张越认出了为首的那人恰是朱瞻基,心中不禁暗叹今天走东华门还真是巧。双双行礼过后,朱瞻基便问了张谦上哪里去,得知是乾清宫,他不由多看了张越一眼。
  “母亲正在见宁姑姑抽不开身,所以我这会儿正预备上乾清宫,把皇爷爷前几天借给我的字帖还回去,替他们俩问安,倒是和你们正好顺路。”
  既然朱瞻基说是顺路,同行的又没有那些最重礼仪的东宫官,因此张谦闻言自是不会有异议。这一路走,他少不得接上了朱瞻基刚刚的话头,因笑道:“皇上最爱重的就是皇太孙,别说是几本字帖,就是再珍贵的东西也不会不给,又何必巴巴地跑去还?倒是皇太孙殿下说代为问安,难道皇太子殿下的身子有什么不妥?”
  “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入秋之后有些老毛病,走不动长路罢了。皇爷爷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最讨厌父亲走路也要太监搀扶的模样,所以早上既然已经去过,下午又没有什么大事情,父亲也就不和我一同来了。对了,张越,你这回入宫可是又有什么绝妙好文进呈?”
  张越原本落后张谦一步,看上去一如平日那些初次入宫毕恭毕敬的官员,听到朱瞻基这一问,他立时一愣:“殿下怎么知道?”
  “我不过随口一问,谁知道竟然猜中了!只不过,皇爷爷如今全副精神都在北征上头,你纵使有奇思妙想,这会儿恐怕他也没心思听。你是聪明人,该当知道何时进奏何事最适宜,这次怎么偏赶在这时候?”朱瞻基说着说着,便渐渐端出了久受熏陶的储君架势,直到旁边张谦低声提了两个字,他方才恍然大悟,“好嘛,你先是开海禁,这会儿又是海运,左右就离不开一个海字……若是让那些正焦头烂额的大臣听到了,少不得要斥你多事。”
  “殿下,这海运究其根本不过是开海禁的后续罢了。若是没有皇上派人沿海除倭,若是沿海不是有大批识得海途的船工,臣也不敢提这个。大海不同于河漕,若是黄河决口,则河漕易堵塞,但海运则无此忧。皇上既然让郑公公带宝船下西洋,沿海地理水文必然早就记录了下来,行船容易得多。造船固然要等几年,但只要宝船下洋归来,有些固然要入库修理,但余下的船若是用来运粮,只要南方大熟,北方则无饥馑之忧……”
  虽说张越要说服的是朱棣,但这会儿朱瞻基既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张越少不得拿这位皇太孙当作自己面对皇帝时的预演。即便是起初不过出于人情方才答应帮忙的张谦,在张越深入浅出的解释说明下,亦不禁渐渐觉得此事有道理。而朱瞻基虽说并不是那种轻易能被人说动的人,但也颇有些感触。毕竟,比起怀念南京的父亲,他倒是一直赞同定都北京。可北京什么都好,但要养活那么多官员以及随同北上的家眷以及工匠等等,粮食不可或缺。
  只不过,之前花了那么大力气疏通漕河,用海船运粮还有必要吗?
  张越并没有指望这么短短一段路上就能说服朱瞻基,想当初开海禁的时候,他费了多少功夫写了多少条陈才让朱棣答允从宁波市舶司开始试一试?因此,进了乾清门,他便闭口不再多言,只是在心里继续打腹稿。
  虽说他没有把握在一代之内让朝廷重海,但开了海禁之后再用海运,这海上的营生就会日渐兴旺,设海军也未必就是奢望,因海盗猖獗引来倭寇之类的事情兴许也不会重演。是否开海禁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或许是无所谓的事,但海船运粮却兴许能让平民从中得益。而且,只要打仗就必定需要从南方调拨粮食,这次北征用不上,以后就能用上。
  “收受边将贿赂,加重军饷副例征收,就连先前的南京粮仓陈粮换新粮之事居然也有他的手笔!好,好,这就是朕的肱骨大臣,这就是朕一直信赖的兵部尚书!这个混账……这个贪得无厌的恶狼,朕若是早知道一定杀了他!他以为自杀了就算了是不是,朕……朕倒要看看他究竟贪了多少!陆丰,袁方,你们俩带锦衣卫籍没方家,朕要看看他究竟黑了多少钱!他一个兵部尚书居然如此贪恣,更不用说户部了!夏原吉……一并籍没!还有杜……杜……”
  正在沉思的张越忽然被这样一个愤怒的咆哮声打断了思绪。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他登时倒抽一口凉气,没料想事情竟然会急转直下到这样的地步。眼看面前的台阶还剩下最后几级,他连忙撩起袍子一角三两步登了上去,却看见前头的朱瞻基已经匆匆入了大殿。他咬咬牙正要跟进去,却不料张谦在前头伸出手拦住了他。
  “镇定,这会儿别莽撞!”
  张谦狠狠瞪了张越一眼,旋即方才转身入殿。被他这么一拦,张越顿时清醒了下来。方宾贪恣他听说过,方宾专断他领教过,他也不信朱棣这个皇帝就真的一无所知。之前还有怜惜之意的朱棣忽然之间态度大变,恐怕就是因为刚刚那头两句。
  别的钱贪没一些也就罢了,但收受边将贿赂和揩油军饷,恐怕是朱棣最难能忍受的。朱棣甚至连勋贵掌兵都不放心,还要往里头安插提督或坐营太监,这会儿事发之后大怒也就在所难免。只不过,这些应该都是极其隐秘的勾当,是谁揭出来的?御史还是锦衣卫东厂?
  “皇爷爷息怒,莫要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气坏身子。”
  大殿中传来了朱瞻基沉稳的声音,而门外的张越这会儿已经习惯了那里头昏暗的光线,看到了朱棣暴跳如雷的背影,还有两个长跪于地的人,其中一个赫然是袁方。
  “这样目无君父胆大妄为的家伙死了一个,谁还知道有没有其他!他辜负了朕的信赖,他辜负了朕的期望,他……这个混账,就算死了朕也不会放过他!”即使面前劝说的乃是平日最看重的皇孙,但此时此刻,朱棣却根本不想掩饰心中的狂躁和愤怒,劈手将御案上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他便对着面前两个密探头子沉声喝道,“方宾生既失诛,死亦不饶,追夺诰券,开棺,戮尸!还有刑部尚书吴中,一并下锦衣卫狱!”
  此话犹如寒风一般卷过殿里殿外的人,哪怕是一心想趁着方宾案捞一票的陆丰,这会儿亦是感到头皮发麻,一下子想起了黄俨等人的闹事斩首。张越更是悚然而惊,戮尸之举虽说从古至今都有,但从来就不是正刑,用之大逆犯人居多,泄愤的意义也更大些。哪怕方宾之罪当死,但堂堂二品尚书,自杀身死尚要戮尸,更牵连刑部尚书吴中,这迁怒已经太过分了。
  第十卷 燎原火 第040章 大公大私
  以往王贵妃在世的时候,朱棣一旦发火迁怒亲王公主驸马之类的晚辈,她往往居中调护婉转相劝,总能把朱棣十分的火气降到两三分,重责变成轻罚,或者是厉声喝斥一番也就算完了。然而,如今王贵妃已经不在,即便她在,也不可能贸然掺和这种朝廷大事,因此如今人人战栗,甚至连朱瞻基都感到心里一阵阵冒寒气。
  素来清廉的杨士奇此时此刻也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感觉,然而,方宾毕竟和他没什么交情,他更是鄙薄其为人,于是秉持着缄默中庸的官场之道,他只是在旁边不咸不淡地劝说皇帝暂息雷霆之怒,却并没有贸贸然求情。朱瞻基倒是有心劝朱棣宽宥,奈何一开口就给皇帝厉声驳了回去,而这当口陆丰和袁方也不敢就此退下去行事,毕竟,这干系太大了。
  “平日里道貌岸然,暗地里却贪得无厌,这人一死,弹劾的奏章就犹如雪片似的,而且桩桩件件都有证据,朕还信得过谁!你杨士奇,还是杨荣金幼孜,抑或是吕震蹇义?”大声咆哮着一个个点了大臣的名字,朱棣一把甩开了扶着自己胳膊的两个宫女,竟是大步往殿外走去。一脚跨出正殿,他便把指着乾清门外那一片空空荡荡的地方,继而咬牙切齿了起来,“天降雷火,那么多人都说是迁都所致,这帮瞎了眼的混蛋,若没等到人死了才发难,早将方宾的一桩桩罪举发出来,这上天怎么会降雷火示警,他们就是为了私心!张越!”
  张越刚刚没料到皇帝忽然出来,连忙及时闪开让道。这会儿看到皇帝忽然转过头来,眼神中满是凌厉的凶光,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遂下拜行礼,随即字斟句酌地说:“臣以为,天降雷火若是示警,警示的不但是皇上,不但是文武百官,还有天下黎民百姓。这是提醒天下人都怀着自省之心,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罢了罢了,反正天打雷劈在后世只是寻常的自然现象,这也不算什么睁着眼睛说瞎话。
  朱棣虽说之前下了求直言诏,但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将天灾和自己失德联系在一起,所以才会把好些上书直言的科道言官打发去了交趾。此时张越既说那是对天下人的警示,他的脸色就稍稍缓和了一些,可方宾的事情仍然犹如一根刺似的梗在心里,扎得他极其难受。
  “你在兵部也有一年多了,难道就一丁点都不知道方宾的那些阴私勾当?”
  觉察到朱棣的口气又流露出几分不善,张越也来不及细想,索性直言坦陈说:“皇上明鉴,臣和方大人乃是上司下属,往日只是公务往来,并无深交。就算平日有流言蜚语,但若无实证贸贸然陈于君前,这和虚言构陷有什么两样?再者,臣只是司官,并无监查之责,不敢自恃皇上信赖侦查大臣,此非臣职分。恕臣直言,就算方大人有罪,这戮尸……”
  “方宾的事情朕意已决,你无须多言!”
  听到张越仍是一口一个大人一口一个大臣,朱棣顿时大皱眉头,但最终只是出口呵斥了一句。虽说因为内阁刚刚送来的一大摞弹章而气急败坏,可这会儿既然看到了张越,他便想到了之前张谦进呈给自己的条陈,便淡淡地吩咐他起身,端详了片刻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那份东西朕看过了,比前一次更详细更有条理。小小年纪能考虑周全,这倒是值得称许,不过……这份东西墨迹犹新,却不是你自己的笔迹!”
  由于那天晚上事出紧急,又打草稿又誊抄折子实在是来不及,因此张越方才吩咐笔迹和自己相似的杜绾誊抄,想不到皇帝竟然看了出来。心念数转,他便躬身说道:“皇上慧眼,臣不敢欺瞒。那一天臣如实奏对海运不能立刻施行,皇上闻言不喜,没问其他就令臣退下,所以回去之后的当天晚上,臣拟草稿,内子誊抄,一直到四更天方才写了这五千余言。”
  “海运的折子你四月就递了上来,结果这后续的你竟然那天晚上才写?”朱棣此时眉头一挑,冷冷哼了一声,“莫非是知道杜桢下狱,你又在朕这儿碰了壁,所以才回头赶出了这个?事君以忠,事君以诚,你就是这么当的臣子?”
  尽管知道朱棣就是这反复无常暴躁易怒的性子,但此时此刻被挑剔这个,张越就是木头人,心里也不无憋气。当下他便直起了腰朗声答道:“启禀皇上,臣当日上书之后,也想抽空把一应细节补全,但既然细节众多,臣不得不仔细考虑周详。况且臣既然供职兵部,自然需得先做好本职份内事才能考虑这些,所以一直不曾动笔。前天晚上写这个条陈,确实有弥补之意,但若无之前思量周全,也难能一晚上一气呵成。事君以忠,事君以诚,臣自出仕以来自忖绝无不忠不诚,虽有私心,但这私心也并无不可对人言处。”
  此时此刻,朱瞻基等人也已经出了大殿,看到张越这当口尚且能对朱棣侃侃而谈,个个的脸上都有些讶异,而杨士奇尽管欣慰杜桢得了个好女婿,这会儿还是不无担忧。而张越见朱棣那眼神愈发骇人,此时此刻也索性豁出去了,躬身又是一揖。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治国平天下便是大公,修身齐家便是私心。臣才具原本不过平常,若无长辈爱护师长教导,那么无论如何都没有今天。所以昔日臣有缘在栖霞寺拜见已故荣国公时,就曾经问过如何才能让父母家人长命百岁,荣国公却为之哑然,盖因寿数乃天命。臣不是此生惟愿天下安,不顾家人倚门盼的圣贤,天下安家宅宁,这就是臣的平生大愿!”
  从来朱棣面前的大臣都几乎是标榜自己大公无私,张越竟然把私心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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