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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张大人,你既然在此,莫非是皇上亲自率军来击?”
面对彭十三这个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张越牵扯了一下嘴角想要回一个笑容,最后发觉脸上都已经僵了。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他方才说道:“没错,皇上得知有大军犯大宁,精选五千精兵连夜赶路,先是和兀良哈人大战了一场,刚刚又和阿鲁台交手了一回。只不过,混战之中,我和皇上失散。”
即便彭十三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候也一下子变了脸色:“英国公以为敌寇是佯攻大宁,担心皇上会亲自出马,所以一面领兵退敌,一面让周指挥率军和我一块往会州宽河赶,顺便打探消息。眼下要紧的是寻找皇上,我立刻再带人搜索战场……”
身心俱疲的张越正要点头,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隆起的小丘上出现了人影。看到那个身披明黄大氅的人影正在几个随从簇拥下引马而立高举马刀,他不知不觉舒了一口大气,随即对恰好扭头看过去的彭十三说道:“看来是用不着了,皇上就在那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四周顿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只一瞬间,更多的人都加入了欢呼的队伍。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响彻云天,无数的武器高高举起,数千人一片欢腾。看到这个景象,纵使是彭十三也本能地双掌合十念叨了一句谢天谢地,随即就擦了擦额头上刚刚冒出来的冷汗。
尽管张越这时候已经是觉得浑身上下完全松了劲,但仍是叫上彭十三和其他人,提起精神赶了上去。纵马一口气奔上了那小丘,他就发现朱棣的那一袭明黄大氅虽说鲜亮,但战甲上却已经是一片狼藉,压根看不出是否受伤。而这位天子背后的护卫已经是只剩下了一半,个个形容狼狈,柳溥等等勋贵子弟虽还完整,脸上也都已经瞧不出本色。和自己几乎同时赶到的柳升陈懋两人也一样都是遍身血污,陈懋的大马刀甚至被鲜血糊满了。
刚刚那一场拼杀中,朱棣虽说并未有什么大的损伤,却已经是精疲力竭。此时看到援军已经赶来,又看到有人上前行礼,他不免定睛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认出了为首的人。这会儿他的喉咙干涩得厉害,于是就随便摆了摆手,又招手示意彭十三上前。
“大宁战况如何?”
“回禀皇上,英国公亲自坐镇大宁,不虞有失。”尽管自己赶来得及时,但彭十三先头没想到皇帝竟真的亲自率军赶来,情知眼下这援军的实情需得对皇帝解释清楚,当下便字斟句酌地说,“英国公从福余卫打听到三卫中的不少首领和阿鲁台勾结,生恐有变。因大宁城中大多都是步卒和屯田兵,战力有限,英国公将所有骑兵都派给了周指挥,又调拨不少屯田兵骑马赶来以壮声势,又命小人为前锋。”
大宁三卫中的精骑当初都已经编入了京营三千营和御马监,因此如今的大宁骑兵有多少战力,朱棣自然心中有数,更明白为什么彭十三只率百多人突击,其余人则是放慢马速缓行。见到又有一员大将率兵赶到,又滚鞍下马上前施礼,他正打算强打精神勉励了一番,脑袋却一阵昏昏沉沉,几乎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中缰绳。
那一刻,他忽然又重新攥紧了缰绳,但那种虚弱无力感仍是在全身上下蔓延开来。
第十三卷 山陵崩 第057章 勇入虎穴
自打皇帝北巡的消息传来之后,乐安城的戒备就愈发森严了起来。尽管之前汉王朱高煦曾经被削两护卫,论理只保留了天策中护卫的五千兵马,但谁也不认为这位曾经是天之骄子的皇子麾下就真的只有这么一丁点人。单单是这些日子不断集结在乐安城中的带甲军士,就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数目,这还不算整个山东的其他地方。
和其他各亲王府一样,汉王府也仿佛城中之城一般,四门高立围墙高耸,寻常百姓就是往里头张望也有罪,一应的礼制几乎并肩天子。端礼、广智、体仁、遵义,这王府四门均由二十四名精壮军士守备,加以门房八人,全都是军礼约束,因此无人敢马虎。而外头整肃了,王府中仪门内仪门这些地方就轻松得多了,如今大人物们有更重要的事,他们尽可偷懒。
“这些天王府中采办的东西还真多,菜蔬肉食就不用说了,竟是连送柴炭的也一拨拨。”
“你懂什么,想当初皇上还是燕王的时候,还曾经在王府里头打造兵器。这王府之中谁也不能进来搜,不好好利用一把,王爷怎么做大事?这是在储备……”
“嘘,你们俩轻一点,说这种要命的话还敢大声嚷嚷,不怕到时候直接填了井?偷懒归偷懒,废话少说,别给大伙儿惹麻烦!咦,又有人送东西来了……真是没完没了!”
一个年长的仆役在两个年轻仆役的后脑勺各自重重拍了一巴掌,训斥了一句之后就发现是两个老婆子推了一辆炭车过来。因这几天进进出出的东西极多,他嘴里虽抱怨,却只是上前随随便便搜检了一番,待要搜身的时候,他打量了一会那两个老女人肥滚滚的身体和满是皱纹的脸,也没了揩油的兴致,挥挥手就放行了。
“真是的,千岁爷非得下令说王府内院的人一个都不能出去,往里头送东西的也只能是年过四十的女人,如今来来去去的全都变成了这么些货色。要是水灵也就罢了,偏生不是粗壮得像男子,便是这么些干瘪老迈的,竟是连想过过手感的瘾都不行!不过话也说回来,哪怕没有禁令,这些人进进出出都是干的粗活,年轻水灵的怎么肯干这种活计!”
话语声清清楚楚地随风飘了过来,一前一后推拉着柴车的两个婆子却都没有吭声。直到过了转角处,前头那个身穿褐色大棉袄的婆子佝偻的身子一下子挺直了,她飞快地扫了扫四周,见并没有人经过,她就冲后头的另一个婆子打了个眼色,旋即便三两下攀上了左边的围墙,只瞅了一眼便一跃下地,依样画葫芦地又上了右边围墙,很快便再次平安落地。
“三姐,怎么样?”
“和我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看来我还真得感谢那位死了的世子殿下带我来过一回。青霜,一切都照之前商定的,你警醒些,千万别露出破绽。”
顶着一副苍老的脸,那婆子的口中却吐出了一个年轻的声音。若不是汉王府这些日子戒备越来越森严,即便以她的实力也不敢轻举妄动,唐赛儿也不会在外头筹划好所有后路才潜了进来。好在根据她打听到的消息,冯远茗确实在里头,而且暂时还安然无恙,因此她也能静下心准备。
混进王府固然不难,但混进去要救出人做成事情却是不容易,每个环节都得算到。她当初和那位世子虚与委蛇一场,谋略上头大有长进,可还及不上张越那边派人送来的计划。
见唐青霜点头,她便重新到了前头,背起绳子抓住两边的车杆,只轻轻一用劲便拉动了那辆沉重的炭车。
两人沿着这条狭窄的夹道进了一处小门,就只见四处都堆着各式各样的杂物,一摞摞的干柴堆满了大半座院子,此外便是大筐大筐的柴炭和其他各色炭柴。汉王朱高煦和父亲一样畏冷,每年不到十月就开始烧炕取暖,整个王府一个月的用量便常常要超过万斤,如今为了其他目的,更是得储备大量上用银霜炭。
由于出了韦妃的事,如今朱高煦下令内院从上至下的女人都不得外出,只有年四十以上的女人能够进来。这院子里用的都是年纪大的婆子,从外头进来送炭的也都是粗妇,因此素来很少有什么防备。于是,当常来此地的一个管事仆妇一如既往到这儿来派活的时候,压根没注意到出来的那两个面目黝黑的粗使婆子有什么不同,叫上她们拉上车就往里头去了。
内院上上下下的用炭都有定数,原本是使人来领的,但这乃是头等粗活脏活,自然是无人肯干,于是渐渐就成了使人送的规矩。即便唐赛儿和唐青霜都是练过武吃过苦的人,这一趟趟跑下来也累得够呛。而那个管事仆妇就更不用说了,走了一小半,她就懒得再一次次进去。每到一处,她就直接指使两人背着篓筐往里头送炭,自己则是坐在歇息。
王府内院原本没有男人,但由于如今朱高煦从寡人有疾变成了寡人不举,因此那批大夫要随时候传,自然只能关在深宅大院里头,门口还有八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守着。只是,既然里头这些人都已经“请”来三四个月了,也没见有人想逃跑,他们就渐渐松懈了下来。须知这些人最年轻的也已经是四十出头,要想从王府往外逃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会儿,看到是两个婆子背篓进来送炭,他们便检查了那篓筐,发现没有任何不妥便放了行。顺顺当当进了里间,唐赛儿就看到院中一共是七八间屋子,这时候好些人都在外头散步,个个都是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一路送到了这里,她一直都留心观察,此时哪里不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地头。即便刚刚经过的路途已经完全记在了脑子里,可她知道眼下才是最好的机会,因此四下里一扫没看见冯远茗,心中顿时暗自着急。
就当她冲唐青霜打了个眼色,暗示拖延时间的时候,北房那间大屋的门帘忽然被人高高打了起来,旋即里头便踱出了一个人。只见那人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布衣衫,须发斑白腰杆挺得笔直,脸上一副仿佛别人欠他三百两似的冷淡表情。他看也不看院子里活动的其他人,径直下了台阶,等到了院子中央时,他竟是自顾自地打起了太极拳。
看清了人,唐赛儿顿时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念头一转就一面干活一面唠叨了起来:“右五味搅和令调,以枣肉和为丸,如大麻子许,每食后一丸,去心忪,热风鬼气……”
这声音虽说不甚清晰,但却是所有人都能听到。唐青霜看见院子里的两个仆妇上前呵斥,忙赔笑解释道:“她如今脑子糊涂了,成天就记着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别说现在,就连晚上也念叨,嫂子们还请原谅则个。可怜见的,要是她师傅在,也不会这个样子。”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院子里那些大夫看到冯远茗出来,多半各自回屋里去了,那两个仆妇听说是这婆子脑袋糊涂,也就没有再干涉。只有正打太极拳的冯远茗动作一停,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轻柔缓慢的架势。可没打多久,他便气咻咻地停了手,又开口喝道:“今天既然送了炭来,多多的给我送些进去,睡了几天凉炕,你们是成心想冻死我不成?我这个老头子怕冷,脚炉手炉都用得上!”
别的大夫要是敢这么吆五喝六,那两个仆妇早就发了火,可冯远茗毕竟是上头传下命来吩咐多加照应的,两人还隐隐约约听说,汉王的病在此人调护下颇有起色,此时忙赔笑应了,当即要亲自送炭进去。无奈冯远茗这也不好那也不行挑剔得了不得,她们索性就支使了唐赛儿和唐青霜,随即就远远站着发起了牢骚。
一进屋子,唐赛儿吩咐唐青霜在门口看着,随即转身疾步上前,满是激动地叫了一声师傅。听到刚刚那《太清丹经要诀》,冯远茗尽管有七八分准数,可听到这一声仍然是大为动容,随即便恼怒地低声斥道:“你到这种地方做什么?我一个人陷进来就够了,用得着再搭上你!那是青霜?你把她也带进来干什么!”
“师傅,我没工夫和你解释。你赶紧扮成我的样子,和青霜一块出去!”
唐赛儿一面说一面动手解发髻,又脱下了外头的褐色大棉袄。看见冯远茗大为吃惊地站在那里,却是一动不动,她连忙催促道:“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别说汉王府,就是皇宫大内我也能平安出去。再说了,我的医术和你差不离,从前又不是没有扮过你的模样学过你的说话!解铃还须系铃人,汉王当初服用过的丹药原本就是我炼制的。”
听见这话,冯远茗顿时想起了早年唐赛儿扮成自己给人看病的情景,顿时气结。汉王朱高煦的病他一把脉一询问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虽倔犟,却不是个不分轻重的老头,之前很是用了几分手段,总算是让朱高煦信了他几分。只他也知道自己的药方会经这儿的众多大夫仔细琢磨,因此索性装成了不合群的模样,更减了别人几分疑心。
师徒俩毕竟是多年情分,拗不过唐赛儿,他只能不情不愿地和她互换衣裳,又就着铜盆洗脸妆扮。当听唐赛儿提起小五已经成婚的时候,饶是他素来凡事不放在心上,这会儿也忍不住懊恼的心思,动作也快了许多。
“所以说,哪怕是为了小师妹,你也得出去。小师妹新婚燕尔夫君就去了北边,你若是回去也能让她宽慰一些。”说到这儿,唐赛儿已经换上那副面具,赫然惟妙惟肖又是一个冯远茗,她又轻轻握了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