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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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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家门变 第048章 拆穿
  杜桢的宅子在徐府街原中山王府对面,而杨士奇的家和杜府也不过隔着一条街,也就是在贡院街西头。由于杨士奇乃是阁臣,平素和六部官员往来不多,走动频繁的多半是纯粹的文官和学子。而且他原本就以学行闻名于世,每逢科考之时,设法往这里投递墨卷的学子不在少数,只他立身持正不偏不倚,倒不曾因此多上几十个门下。
  这一日虽冷,天气却好,再加上正月十五元宵节将近,大街小巷也颇为热闹,杨府门口昨晚上挂上的灯笼还未撤下,此时管家杨忠正指挥着两个仆役摘灯笼。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已经有好几个年轻士子登了门。他一一笑着见礼,心中也颇为自家老爷高兴。
  老爷生性简朴不爱钱财,倒是喜欢那些主动上门讨教的才子们。据说今天要登门的还有一位故交弟子,也不知道那少年如何出色,居然能劳动自家老爷亲自取了表字,倒是稀罕得紧。想着想着,他倒是忘记了撤灯笼的勾当,伸出脑袋又向外头望了望。
  就在这时候,小巷那头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不多时,就只见一匹通体无一丝杂毛的黑马急驰而至,恰恰在大门前停了下来。那黑马一停,一个身穿雨过天青色衫子,罩着天青色酡绒披风的少年就从马上一跃而下,随即笑吟吟地走了上来。
  杨忠今儿个已经见到了四五个学子,其中有安步当车来的,有坐着二人显轿来的,也有骑马来的——但那骑马的进了这巷子多半就是策马徐行,下马的时候往往还要门子上前搀扶一把,哪来的这潇洒利落?心中疑惑的他连忙迎了上去,待人家报名之后他就更讶异了。
  “张公子是一个人来的?”
  “我临时差两个跟班去办一点事情,所以就一个人来了。”
  张越一面说一面扭头看了一眼那匹大黑马,极其喜爱它的神骏。他的第一匹坐骑是当初拜了杜桢为师后父亲张倬送的,是一匹年岁还小的幼马,品种算不得最好,但多年一直骑乘也有了感情,只这次到南京不曾带来。
  今天这匹马是昨日英国公张辅送的,他和张超张赳一人一匹,也算是某种补偿。话说昨天那伤药确实神奇,如今只要不是剧烈活动,他这肩膀几乎不曾有什么感觉。
  杨忠见惯了那些来来往往喜欢坐轿的官员和学子,对于名马倒是没什么研究,只看着那马雄赳赳气昂昂很是神骏,少不得吩咐下人牵进去好生照看,这才按照杨士奇的吩咐打算亲自领人进门。然而就在这当口,他忽然听到外头响起了马鞭声和车轱辘声,再一看却是一辆素狮头绣带的青缦云头车,那车帘之前垂着一串银铃,显出一种别样的雅致来。
  看到车夫跳下,从马车上扶下一个人来,杨忠吃了一惊,连忙对身旁的张越解释道:“是小杨学士,小的得去迎一迎,还请张公子稍待!”
  张越定睛往那下马车的人瞅去,只见那人四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件蓝青色大袖袍子,腰间围着青绿绦结,头上的暖帽上嵌着一颗玛瑙,嘴角含笑形貌英朗,仿佛与生俱来便合着这学士二字。此时此刻,哪怕他再迟钝,也猜到能被称为小杨学士的除了翰林学士杨荣,再没有别人。
  信步走上台阶的杨荣也看到了门内的少年,不过,下一刻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一个仆人牵进去的黑马上。眼睛一亮的同时,他一时顾不上其他,三两步进门后便叫住了那仆役,旋即竟是上上下下打量起了这匹马,良久方才长叹了一声。
  “想不到这瓦剌刚刚进贡给皇上的名马,士奇兄居然先得了一匹!”
  听到这话,张越顿时咯噔一下,心中暗叫糟糕。果然,那杨忠诧异地端详了一番那匹黑马,随即笑道:“小杨学士可是弄错了,这匹马并不是老爷的,而是这位张公子骑来的。”
  “哦?”杨荣这才微微一惊,转身瞧了瞧张越,面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正旦之日瓦剌一共送来二十四匹马,我正好有缘得见。皇上赐了英国公和成国公两位功臣各五匹,还笑说让他们分给家中子弟以供骑乘,你既然姓张,可是英国公的子侄?”
  张越哪能想到居然撞见一个能辨识马儿的文官,这会儿已经是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今天出来的时候就不该存着试马的念头,把这么一匹名贵的家伙骑出来做什么?此时吃杨荣一口叫穿,各种各样的目光都投在了他身上,他心想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索性实话实说道:“学生张越,乃是英国公堂侄。”
  “果然如此!”
  杨荣闻言大笑,饶有兴致地在张越脸上身上又打量了一番。而杨忠着实没料到自家老爷格外交待的人居然是英国公的堂侄,脸上便很有些古怪,吩咐了一个小厮头前领路,自己则是在那里盯着张越的背影直瞅,仿佛要从那平平常常的姿态中看出点什么名堂来。
  杨士奇家里隔三差五便会聚集几个不曾出仕的年轻学子彼此会文,这几乎是南京城谁都知道的事。然而听说杨荣忽然登门,而且还在大门口正好撞上了张越,他也心觉纳罕。
  两人同殿为臣,又同在内阁同为翰林学士,此时他不好安然坐等,便起身来到了书房门口相迎,和杨荣彼此厮见后,瞧见张越上来行礼,他便微微颔首示意,不及说话就听到杨荣开了腔。
  “士奇兄,我倒是头一次知道你这府上的文会居然还能请到英国公家的子弟,以后慕名而来的人只怕是要更多了!”
  杨士奇对张越的出身来历自是心知肚明,却不料杨荣在众人面前一口道穿,心里便有些不豫,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只笑呵呵地敷衍了两句。一转身见屋里的五个年轻士子都用某种疑惑中掺杂着其他情绪的目光往张越身上瞟,他不禁晒然一笑。
  察觉到那些目光中很有些排斥之意,张越倒淡定了,更想起了上回在皇太孙朱瞻基面前说道的那番话——这文人总有些恃才傲物的本色,可那看似清高或嚣张的气焰往往只要一盆兜头凉水就能浇灭大半。今天是杨士奇说要给他介绍几个友人,别最终成了别苗头就好。
  第二卷 家门变 第049章 一个名字
  学子们寒窗苦读十几载,绝大多数人都不是为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往虚里说那是为了强国富民,一展胸中抱负;这往实处说,其实不过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然后谋求卖一个好价钱罢了。
  于是,今儿个除了杨士奇之外还来了一个杨荣,几个人顿时憋足了满身的劲头,就想待会在说话文辞上压倒其他人拔得头筹,也好博得两位阁臣兼翰林学士的青睐。
  张越最年少,此时自然是敬陪末座。眼瞅着上座的杨士奇和杨荣彼此打哈哈,仿佛相谈甚欢,内中却流露出某种不那么对付的意味来,他便知道,这阁臣之间并不是那么和睦的。当然这也完全可以理解,大臣之间要是全都抱成一团,那就该皇帝老儿紧张了。
  杨士奇原本只是想给张越介绍几个友人,先前并没有对人直言他英国公堂侄的身份。结果今日杨荣不请自来这么一搅和,那几个士子竟是流露出某种同仇敌忾之意。此时此刻,他一面和杨荣谈笑风生,一面扫视着书房中众人,见张越坐在那里安之若素,并不介意无人理会的窘境,他不禁暗自点了点头。
  “今日赶巧,在士奇兄这里遇到这么好些年轻才俊,我倒是想起了咱们当年在翰林院的时候。也已经十多年了,那时候大伙儿聚在一块饮酒论诗文,好文章好诗篇竟是无数,如今诸事繁杂,却是有心动笔却再也写不出来。”
  话虽这么说,杨荣的面上却是露出了几分自矜之色来。当初的翰林院编修和如今的翰林院学士原本就是天壤之别,更不用提他眼下还在文渊阁参赞机务了。再说圣眷这东西和品级无关,他并不羡慕那些和他年纪相仿,品级却在他之上的六部堂官,相形之下,他反倒提防着那些可以和皇帝谈笑无忌的武官功臣们。
  此时,座上一个三十出头的书生忽然抛出了一句义正词严的话:“诗词文学原本就是末学小道,二位学士如今位居台阁,日理万机造福天下,这方才是真正的大道。我等他日若能金榜题名,自当以二位学士为楷模。”
  “这又不是朝堂奏对,你说得这般正经做什么?”
  插话的乃是一个二十六七的年轻人,和别人的正襟危坐不同,他却是翘足而坐面色闲适。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瞥了一眼末座的张越,这才笑吟吟地又说道:
  “要我说,二位学士当初谈诗论文,如今决断国事,无所谓高下之分,不过是心境各有不同而已。当时难以料到现在,现在追忆当时,心境不同,当然做不出当时那样的诗文,可谁敢说两位学士如今的诗文不好?要我说一句实话,若是拿着咱们的诗文署上两位学士的名字拿出去,还不是一时间洛阳纸贵?”
  头一个人那赤裸裸的奉承张越听着吃不消,后头这个年轻人的做派他倒是觉得有些意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煞是大胆。见杨士奇笑容淡然,杨荣哑然失笑,全都不以为忤,倒是座上其他人俱是色变,于是,他不由也笑了起来。
  这一笑却是正好让杨荣瞧见了,他微一皱眉,旋即朝旁边的杨士奇问道:“对了士奇兄,今日这许多人我都还是头一回得见,你就不介绍介绍?”
  杨士奇刚刚只顾着瞧看在座众士子的言行举止,却是忘了这一遭,此时便从左手第一人说起——什么浙东顾万川,湖南莫北海,福建万世节,皖南廖昌金……这些人都是往日走动最勤的,他不过三言两语就道尽其人来历擅长,临到张越的时候他却微微一顿。
  “这是英国公的堂侄,祥符张越张元节。他刚来京师不多久,不过,勉仁一定认得他老师杜宜山。当初我们翰林院一群人一起聚会的时候,论经史乃是我第一,论军略你第一,但论文章诗词却是他杜宜山第一。宜山贤弟如今重回翰林院,他这弟子你我不得照应一二?”
  杨荣看张越年轻,原本还以为因着对方是英国公张辅的子侄,杨士奇方才会另眼看待,等到听说是杜桢的弟子,他方才真正诧异了。当下他也不坐了,站起身径直走到张越跟前,从头到脚看了好一阵子,这才面色古怪地问道:“你居然是宜山那个千年冰山的学生?”
  张越没料到杨荣有此一问,而听到那千年冰山四个字,他想笑却又知道场合不对,好容易忍住了,这才起身恭恭敬敬地答道:“杜大人正是我的授业恩师。”
  “授业恩师……”
  杨荣念叨着四个字,脸上仍是充斥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直到落座之后仍是脸色怔忡。这旁人看得纳闷,杨士奇却知道此位同僚的脾性,于是便干咳一声解了这尴尬的局面,又笑呵呵的对众人说道:“大家不要看元节年轻,他十三岁便中了秀才,去年府学岁考一等,今年大约就要参加乡试了。你们闲居京师,以后也可多多往来。”
  自古文人相轻,但文人之中也更喜欢串联结社,干些吟诗作赋之类的风雅勾当。这座上众士子都是彼此熟络,其中既有杨士奇的远房亲戚,也有他朋友的子侄或是同乡晚辈。他们隔三岔五地聚会,甚至还在杨士奇不当值的机会把文会开到了他的家里。此时听他这么说,众人无论心中所想如何,都是各自点头答应,同时亦是再次仔仔细细打量了张越一番。
  一番说笑之后,杨士奇提起后花园梅花开得正好,杨荣便兴致勃勃地提议众人移步一观。几个士子都知道杨荣在内阁众臣之中最得永乐皇帝朱棣爱重,早就铆足了劲露一手,这会儿谁也不会扫兴。于是乎,七八个人各自穿上了御寒的披风和皮袍,齐齐往后花园走去。
  杨士奇瞥见杨荣频频目视张越,仿佛有话要说,便有意拣了个话题叫了其他人上前,单单把张越留在了后头。当一侧头看到杨荣朝张越那边走去的时候,他更是莞尔一笑,心想某人刚刚心中憋着的那些话这会儿应该都会倒出来。
  “元节,你和我说说,杜宜山那个千年冰山怎么会收你做弟子的?”
  面对杨荣那张掩饰不住好奇的脸,张越顿时哑然。他着实没想到杨荣特地落后几步是为了问他这个问题,沉吟片刻,他就原原本本道出了当日之事,连那茶联比拼也没有漏过。
  “好个沈民望,当初那么一件趣事,回来之后居然不曾对我提过!”
  埋怨了一番之后,杨荣便收起了起初那副总有几分讥诮的笑脸,犹如熟络的长辈那般轻轻拍了拍张越的肩膀,笑着说道:“元节,别看你前头那些少说也是个举人,却都不及你的福分。能够拜在宜山兄门下乃是不小的机缘,他面冷心热,既然收了你做学生,必定用心十分,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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