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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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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碍事。”张越轻轻用右手在左肩按了按,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不过是被马蜂蜇了一口。”
  第二卷 家门变 第054章 先生家的一顿饭
  杜府给张越准备的行头并不奢华。此时,他身穿一件青缎八团花对襟衫,底下则是寻常的青缎裤子,外头罩一件镶白色领湖绿色云纹绫里的披风,底下蹬着藕合色黑绒云头履,看上去好不精神。只是跟着鸣镝墨玉前往杜家正堂的时候,他总觉得心头怪怪的。
  等到了饭桌上,他倒是打消了心里头的顾虑。
  杜家也是浙东张偃的大族,自然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更没有什么布菜的勾当。饭桌上统共四菜一汤,醋溜鲜鱼、冬菇豆腐、韭黄鸡丝、玉丝肚片、鲜虾羹,俱是家常菜,而装盛的盘碗却是元青花瓷。平日山珍海味也吃了不少,此时见着这家常菜,又是在不必有所顾忌的杜家,于是他竟一口气吃下了两碗香米饭,就差没打饱嗝了。
  杜桢平日冷脸,这一餐饭吃完,丫头奉上茶来的时候,见张越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他却少有地露出了笑脸道:“若是让英国公看到你今儿个这模样,只怕会以为你平日在家里不曾吃饱,回去了就得质问家里头的厨子!我家里头可都是平常菜,偏你吃得风卷残云。”
  张越和杜桢相处久了,也习惯了老师时不时的调侃,此时便笑道:“这平日里在外应酬的人素来都惦记家里的菜,不就是为了家常菜暖心暖胃?再说了,我这大雪天的巴巴赶来先生这儿蹭午饭,别说这一餐有鱼有虾有肉,就算都是白菜萝卜丝,那也是人间美味。”
  “好好好,以后你若是再来,我就让你师母吩咐厨下做白菜萝卜丝!”
  裘氏平日看惯了丈夫淡然的面孔,此刻见这师生俩斗嘴不禁莞尔,忙嗔道:“老爷,今儿个是我特意厨房做些清淡可口的浙东家常菜,元节原在北方长大,头一回用这些觉着新鲜,也就是多吃了一碗饭罢了,你竟是寻出这许多话!”
  见杜桢哑然,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张越,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因笑道:“你是老爷的学生,前次又送来了那样一份厚重的节礼,所以你这执拗的老师原打算送笔墨纸砚还有新书给你,我却死活拦了。老爷教你四年,看着就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这还有什么客气的?我让家里人给你做了四套衣裳,今儿个你穿了果然是好,还有三套待会一起带回去好了。”
  饶是张越确实没把自己当成外人,这会儿仍是被裘氏一番话说得面上微红。他悄悄瞥了一眼杜桢,见自己这位先生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便知道这做衣服之类的勾当都是师母安排,于是愈发心中惴惴。然而,既然是饭后闲聊时分,这便注定他得面对裘氏层出不穷无所不包的问题,到最后总算告一段落时,他几乎感到自己满脑门子都是油汗。
  这怎么像是准女婿见丈母娘……等等,杜先生据说只有一个女儿,难道这真是……
  就在他后背心开始冒冷汗的时候,裘氏终于放过了他,站起身说后头还有事,让他在家里多坐一会,这才笑眯眯地离开了屋子。直到人走了好一会,张越方才抹了一把额头,不出意外地发现帕子上一片油腻腻,于是便长长嘘了一口气。
  “你师母就是这个脾性,有什么说什么,这好恶都不藏在心里。”杜桢这时候方才开了腔,面上却露出了几许怅惘,“当年我贬官之后不多久,这江山便易主了。我是建文旧臣,虽遭贬谪,心里头却难免有些芥蒂。为防朝廷征辟,我便抛开家小在外游学,一直都不曾和家里通音讯,谁知这一走就是十年。你师母在家里一等十年,是我对不起她。”
  尽管是杜桢唯一的学生,但张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段往事。此时此刻,望着杜桢那专注而又惘然的侧脸,他觉得杨荣面冷心热的形容很贴切——他这位老师并不是无情冷漠,只不过喜欢端着无情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实质上却的的确确是热心肠。
  否则,他会在张家族学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上好几年?当初会在乎他这么一个资质决计算不上拔尖的幼年童子?如今在眼看又要飞黄腾达的时候,还惦记着他这个出身武勋世家的学生?好容易压下了心中那种莫名感触,他便说起了今天的那番巧遇,连带把上一次在国子监的那番巧遇也一起说了。
  即便是听到这样离奇巧合的机缘,杜桢却仍是不动声色,甚至连眼皮子也不曾多眨一下,而只是淡淡地说:“杨荣能够在内阁大臣中最得圣心绝非偶然,今日他这提醒对你大有裨益。杨士奇和我相交莫逆,他和我却不过是泛泛之交,今日在皇上面前有意提起你,却不是因为看我的面子,也不是因为你投他的缘法,多半是想试试英国公张辅的反应,也是为了投皇上所好。你这样的性子,哪怕没有他那番话,大约也是能投皇上眼缘的。”
  张越还以为这又是一个对自己另眼看待的人,此时此刻听杜桢如是一说,那心顿时冷了下来,旋即暗讽自己进京之后顺风顺水,看着谁都像是提携自己的贵人,竟是忘了昨日那两鞭的教训。施礼谢过老师的教训指点之后,他忽然觉得外头似乎有一个人影闪过,不觉好奇地瞥了一眼,但旋即便给杜桢的话拉了回去。
  “既然已经在皇上和皇太孙面前露了面,接下来你最好收心养性。你大伯父毕竟是贬谪,送走他之后,你就在英国公府好好呆着,不要成日里外出,若有好友要结交,邀到府中去就是了。你如今不在府学,我这儿也暂时顾不上你,但你的课业却也不能丢了。我这儿拟十个题给你,一个月之内,把这些文章做出来我看。”
  面对这样一个严格的老师,张越哪里还有话说,自是只有答应的份。然而,就在他跟着杜桢踏出房门前往书房的时候,他忽然感觉不对,于是往某个方向瞅了一眼,结果竟瞧见那边廊下有两个俏丽的丫头正悄悄看他。见他发现,两人全都闪到了廊柱后头。
  此时此刻,根据自打进了杜府之后除了杜桢之外其他人的表现,他终于隐隐约约感觉到,某种设计仿佛已经离他很近了。
  第三卷 暗流涌 第001章 兄弟各有途
  去交趾上任的张信只带了四名身强力壮的张家世仆,而张辅又挑选了十二名经验丰富的家将随行。一应行李也极其简单。除了几箱笼衣物之外,便是随时随地都用得着的金银,那些累赘的饰物摆设全都不带。临走之时相送的也只有自家的亲人,张晴张赳姐弟自是痛哭了一场,然而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目送着父亲的马车徐徐远去。
  张超张越张赳三人来南京的最大任务已经完成。无论英国公张辅还是其他人都已经竭尽全力,这也已经是众人能够得到的最好结果。
  在送走了张信之后,张赳跟着张辅处理自家家产,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行事也渐渐沉稳;张超除了补入军中当值,依旧是和一群公侯伯家的贵胄子弟打猎聚会,在圈子里人缘极好;而张越则是依照杜先生的吩咐闭门读书鲜少出门,结交的几个朋友也时不时登门造访一番,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转眼间严冬已经过去,如今已经是三月春光明媚的时节。英国公府上下都脱去了冬装,换上了轻薄的春装。王夫人原本预备给张越三人重新添置几套,兄弟仨却都说衣裳已经够穿了,于是她也只得作罢。英国公张辅自从去岁冬季从交趾回归之后,还不曾往五军都督府任职,一直都是闲居家中,有三个侄儿陪着倒也惬意。
  这一日,一家人晚饭过后在上房捧着茶闲聊的时候,张辅便笑道:“如今担任交趾总兵官的乃是丰城侯李彬,他也算是一代名将,攸弟在他麾下为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和我交情还算不错,我托他另外照顾信弟,他满口就答应了。如今也就只有金乡卫还在闹倭寇,不过皇上已经命当地卫所指挥部署迎击,这天下总算是太平多了。”
  别人听到倭寇也就罢了,可张越一听到这倭寇两个字立刻皱起了眉头。他进京之前,郑和的舰队踏上了第五次下西洋的路途,这大明海军空前强盛,然而浙东沿海的倭寇之乱始终没有消停过。倘若在如今大明军事强大的时候不下死力,以后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正当他寻思如何开口的时候,张超却忽然放下茶盏霍地站了起来,一脸郑重地说:“大堂伯,我进神策军也已经有两个月了,虽说结识了不少好朋友,但每日点卯训练终究不是我的所愿。我习练武艺多年,一直想征战沙场。如今我的资历还上不了什么大阵仗,但浙东既然闹倭寇,还请大堂伯让我去那里历练历练,哪怕是当一个小兵也好。”
  张辅没料到张超忽然会提出这样一件事,顿时愣住了。而张越尽管知道张超的脾性,此时也着实吃了一惊,但更生出了一丝佩服——在神策军中按部就班地提升,总比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搏军功容易多了。更何况,和大明北征南征相比,杀倭寇算不上多大的功勋。
  “超哥儿,你过了年才刚刚十八,就算要上战场也太早了。”
  “可是大堂伯初战上战场,也只有二十出头,何尝怯过阵?”
  听到张超这不服气的口吻,张辅不禁哑然失笑。他虽然少年入军,但真正意味上的第一次上战场却是在建文元年靖难之役开始的时候,而且一上阵就是指挥同知。在此之后父亲战死,他却无法尽人子的孝道,孝服未除便再战沙场屡立战功,也曾有过年少英气勃发的时候。此时此刻,瞅着昂首挺胸的张超,他最后点了点头。
  “你既然有此心意,那倒是有一个机会!”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张越,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前次你三弟恰好有缘面圣,在皇上面前说你能拉两石强弓,箭法百步穿杨,皇上倒也好奇地问过两回。后日皇上会到小校场阅神策军,你若是能以武艺打动皇上,别说浙东金乡卫,就是想去哪里也使得!”
  “啊!”张超顿时喜形于色,高兴了好一阵子方才想起张辅前头那句话,连忙转过身去对张越深深一躬,认认真真地说,“多谢三弟的举荐!”
  张越连忙将张超扶起,笑道:“倘若大哥这次能够得偿心愿,到时候再来谢我也不迟!”
  张赳在旁边看着,忽然站了起来,竟也是一本正经对张辅一揖到地,旋即诚恳地说:“大堂伯,爹爹之事已了,我想过几日回开封去。虽说已让人捎了回信,但个中详情祖母和娘毕竟都不清楚,再者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给大堂伯和大伯娘添麻烦。父亲不在,我是张家长房长孙,如今小半年未尽孝道,该回去奉养祖母和娘了,也该将那些变卖折下的金银带回去。”
  这话说得极其妥贴,和他平日的冲动大相径庭。张辅心中满意,见张越也站起身来,他却轻轻抬手压了一压:“我之前也去信和婶娘提过,原就打算过两个月让赳哥儿你回去。如今你既然如此有心,早些回去侍奉长辈也是应当的。但越哥儿你不妨留在京师,一来你的老师杜宜山如今在朝为官,二来也是为了你前程计。这事情我已经和你父母说好,婶娘也答应了,所以你不必提什么回去的话。”
  眼看张辅三言两语安排好了三兄弟的去留,此时此刻,王夫人也站起身来笑道:“这小半年大伙儿吃住都在一块,我也看着你们和自己的孩子差不多。按我的本意,原是不愿意超哥儿和赳哥儿离开,不过你们一个有心上进,一个要孝敬长辈,这都是正经的事情,所以我也不拦着。你们兄弟三个来京师这些时日,在大事上头都是一条心,我和你们大堂伯看着很欣慰,以后就算分开了,也不能忘记了兄弟情分,不能忘了自己是张家的人,明白么?”
  这都是应有之义,三兄弟自然是齐声应下。等到出了上房前往芳珩院的路上,张超看了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忽然扭头对张赳说:“小四,以前我看你不顺眼,那有你的缘故,但大多是我的偏见,总之是我这个大哥不对。家里的事情就都交托给你了,二弟和我一样是个爆栗性子,他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大哥……”张赳停顿了一下,这才嗫嚅说道,“你若是真去了金乡卫,千万小心一些,战场上刀剑无眼,唔,一路平安……”
  仿佛觉着说得太多太不着边际,他急忙转身来到张越身侧,仰着头说了一句“三哥也保重”就逃也似地跑了。站在原地的张越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心想又不是明天就走,何至于现在就说保重之类的话。
  望着天上忽隐忽现的那一抹月牙儿,他不觉笑了起来。不论怎么说,这一趟南京之行,他们三兄弟的关系比之前亲密了许多,单单是这一点,也算是此行不虚了。
  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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