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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顾兴祖一下子变得脸色铁青,顾平安慌忙又解释道:“但徐正平那边已经给了保证,说是如今广东大水,粮价必定水涨船高,再加上侯爷调了四万石军粮,官府决计是无力再平抑粮价。徐家是广东最大的三家粮行之一,只要连同了另外两家,到时候把粮价抬上三四倍去,到了那会儿,上半年的正项钱粮一定补齐。”
“他倒是会趁着我用兵想主意!”
顾兴祖看了看铜制漏壶,发现眼下不过是丑时二刻,却是无论如何没有睡意,当下就索性吩咐顾平安打水来擦身。用冰凉刺骨的井水把周身擦得通红,他这才换上了干净的袍子,等坐回杉木交椅之后,又传了人进来把昨夜的女人抬走,这才接过顾平安双手递来的软巾,仔仔细细擦了一把脸,随即又将这冰凉的软巾平敷在了脸上。
“徐家对侯爷还是恭敬的,此次来人说过。若是侯爷喜欢,可以挑几个绝色前来侍奉。粤女之中也有不少妖娆多姿的……”
“女人就是女人,家里头的女人只是用来繁衍后嗣,至于如今这些个不过是用来放松心情,难道他以为我是那种一心放在女人身上的庸人?”
顾兴祖一把扯下脸上的软巾,眼睛盯着面前半跪着替自己捏腿的顾平安,沉声吩咐道:“派人告诉他,别想这些歪门邪道的法子讨欢心,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钱!他既然说能抬高粮价换钱,那么我索性再帮他釜底抽薪。你即刻让人去广州催,就说是十日之内一定要把军粮运到武靖州,否则我便上书朝廷告广东布政司失期之罪!我已经帮他们到了这个份上,要是这一趟再耽搁不成,徐正平也就不用再送钱来,他当初那些罪行就该死了!”
顾平安连忙弯腰答应,可临退到门口,他又忍不住停住了脚步,转身低声提醒道:“侯爷这催军粮自然是应当的,小的只是担心另一件事。张越是出了名的强硬狠辣,要是因粮商囤积居奇而动用官府宪令,只恐怕徐家那边应付不下来。”
顾兴祖先是皱了皱眉,沉吟了一阵就哂然笑道:“徐家又不是才经商,这种事情还要你替他们考虑?既然他们伙同其余两家一起来。那么凡事让别人顶在前头!再说了,官府粮仓不足,有什么干系都是官府的,凭什么不许人涨价?要真是查到了他们头上,让徐正平拿着我的帖子去拜一拜都司臬司的门头!他以往处置的不是通倭就是通蒙古,再不就叛匪叛逆,这等小事要是也大开杀戒,就是朝廷也有人会说他小题大做!况且,他毕竟是孤身一人,不可能事事都说动都司臬司和他一块出头!”
“侯爷英明,小的这就去办!”
有了顾兴祖的这话。顾平安自然是没了顾虑。想想也是,无论是粮食还是人口出境,不过商人的赚钱勾当,张越就算再强势,总不能一味用官府势力强压,否则先头也不会只杀了一个人牙子。于是,挑了一个妥当小厮前往广州府报信之后,他就把此事撂在了脑后,只一心一意替自家主人筹划移兵思恩县的事宜。这朝中勋贵那么多,带兵平叛的机会却不多,若是谋划得好,不说爵位能够更进一步,但圣恩能更重几分,对顾家总是好的。
从武靖州经梧州府进肇庆府,一路虽说不少山路,但快马加鞭赶路,也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那顾家小厮到了广州城西南的徐家大宅投书,拿了回文之后不敢耽误就匆匆赶回。而得了这样一个讯息,徐正平自然是松了一口大气。民不与官斗,尽管徐家家大业大,但要是没有任何凭恃就哄抬粮价,到头来那下场自然就说不好了。虽说他和布政司左参政徐涛认了本家亲戚,可人家不过是拿着他的钱,偶尔多漏一点消息,要真正出力却是难能。
因此,把随信送来的那张泥金帖子小心翼翼地供在正堂后边,他便立刻找来了家中几个管事商议,又命人去和其余两家粮行定下了同盟。果然,不过是三日之后,大约因为广西那边催的急的缘故,四万石军粮陆续起运,大队粮车在布政司参政徐涛的亲自带领下往广西境内运送了过去。而就在军粮出城之后的第二日,他便立刻采取了措施。
一夜之间,广州城内最大的三家米行中,原本已经高达斗米百钱的米价一下子暴涨到了斗米两百钱,这顿时让无数买米的人为之哗然。消息传到府衙。李知府立刻坐不住了,当即换了官服前去布政司讨主意。他刚被差役领到了二堂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了愤怒的咆哮声。
“张大人,现在你怎么说?这些人分明是想钱想疯了!大灾之后,军粮又刚刚起运,他们不想着赈济灾民广施仁德,竟然在这种时候趁火打劫!一斗米两百钱,那就是一石米得两足贯钱,按照现在宝钞一贯只值五文钱的市价,这就是四百贯钞!这帮昧了良心的奸商,若是再不下死力惩治,那么就得逼反了百姓!”
“我知道项大人你的担心,此事早已露了端倪,我已经有了预备……”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张大人,四万石军粮一运,你难道还能从天上掉下粮食来?指望邻近省份更是笑话,就算你之前让人去借也来不及了!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亲自带兵去,查抄了那几家竟敢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官府的米行,如此一立威,看谁还敢做法!”
“项大人想的太简单了,你以为这几家米行中会囤积多杀粮食?顶多不过上百石,这些粮食对于整个广州城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没有朝廷的旨意,难道你还能查抄那几家大商人?就算你我痛下决心,索性连他们都一同查抄了,你以为他们敢做这种事就没有预备,还会把粮食囤在自己家的仓库里?没错,天下只有民变,没听说过商人造反,但商者滑胥,这天下间,就没有人会比那些逐利的商人更狡猾!”
李知府听到这一番争吵就停下了准备入内的脚步,这会儿听到里头的声音停了,他正想提脚迈进门去,谁知道才到门口就险些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吓了一跳的他侧身一让,旋即就看清了那个气冲冲出门的人正是右布政使项少渊。瞧见他一下台阶就咳得惊天动地,他心里倒是有些不忍,但想起今儿个的正事,他只得连忙放下了这桩事情,转身就进了门去。
“藩台大人……”
“你不用说了,你的来意我明白。”
张越摆摆手示意李知府不用再说,旋即就开口说道:“你现在就让府衙差役发通告出去,从明日开始,官府在归德门和五仙门两处平粜卖粮,每人买粮一石,愿意多买的,只要他们愿意排队,就随他们买。米价斗米百五十钱。”
“可是,这斗米一百五十钱价格也实在太高,寻常百姓恐怕是买不起……”
“这一点我自然知道。但你看看那几家挂出斗米两百钱却依旧是门庭若市的米行就知道,这时间只要价格比他们低,那些买得起的百姓就会有个选择,我要的就是这个!记住,倘若粮行一降价,你就把价钱压到比他们低十钱。总之,不管怎样,他们降价你也降价,米价一定要比他们低,你可明白?”
虽说斗米一百五十钱还是贵,但比起米行的米价已经是便宜了许多,因此李知府听了张越的解释,误以为这是从哪里设法高价借调来的粮食,也就没有多问。只要官府有粮可卖,一时半会不会激起民变就够了。他当下连忙躬身答应,也没有多停留就匆匆出了官府。
等到李知府离开,张越不禁冷笑了一声。可以预见,那些米行必然会一下子乱了手脚,甚至会派人装作百姓前来买米,只若是那样,就上了他的当了。他的准备,可比他们想象的多得多!
一个时辰之后,敲着铜锣的差役喊遍了全城,布告也同时贴遍了全城。对于那些担心米行真的没有存粮,米价短时间内还要高涨的百姓来说,这官府突然出面卖粮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一时间,刚刚还人头攒动的三家米行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几个原本忙得满头大汗的掌柜和伙计顿时措手不及。
第十五卷 观南海 第020章 看谁挺得住
朝廷征收赋税是向来是有本色有折色。本色收的是正项的米麦豆谷等等,折色则是以钱钞交纳。大明宝钞刚刚发行的时候,一贯钞可以值两石米,但宝钞滥发,渐渐地也就沦落到和废纸差不多的境地,永乐早年因天下风调雨顺休养生息,宝钞三十贯也就是铜钱三百余文就可以买大米一石,而自从三次北征以及交阯连年难平,军粮国库耗费巨大之后,如今南北的米价几乎都是一石七八百钱左右,这已经让不少百姓叫苦不迭。
因此,米行一下子涨到斗米两百钱,要不是各家米行都是挂出了存粮所剩无几欲购者速的牌子,只怕愤怒的民众就得把米行都给砸了。这会儿听说官府以一百五十钱一斗的价格卖米,归德门和五仙门一下子就排起了长龙,一群卖粮的百姓还在议论纷纷。
“要不是刚刚刘大哥你拦着我,那会儿我就叫上大家把那黑心米行砸了!”
“兄弟,我还不知道么?我家老二就是在米行里头打杂的,清楚得很。听说这米行的存粮是真不多了,整个铺子里也就是二三十石,卖完了就得关门歇业。不止这一家。别的也都是如此。咱们广东这几年都是入夏就遭灾,这米行也没余粮……”
“刘老三你竟然帮那些黑心种子说话?我又不是没看过那些乡下的农人用船送了粮食进城粜米,就在去年秋收的时候,这些黑心种子收粮食的价格是每石四百钱!可现在他们卖的是每石两千钱,还说什么没余粮……要真是那么紧缺,官府的粮食哪里来的?”
“可谁知道官府这卖粮能卖多久……”
归德门西边的排队长龙中,几个身穿粗布短衫的汉子才吵吵嚷嚷了一阵,路上就响起了一声响亮的铜锣,紧跟着便是一个差役扯起嗓门的吆喝:“所有人听好了,府衙奉藩司衙门的令,从今儿个开始卖米。这是布政司和府衙从邻近州府粮仓那儿调来的粮食,斗米一百五十钱,每人限买一石……不过要是还想再买的,容易得很,您再排队!这粮食充足,您也不用赶在今天这一时半会,说不定明天再来,这粮价更便宜呐!”
前前后后吆喝了两遍,好几百排队的人全都听到了也听清楚了。这官府以前在粮价高昂的时候不是没有过发米平粜,但从来都是限量,如今限量固然是一石,可人家怎么说的,想再买可以,只要排队!而且听那话语的口气,仿佛是说今后还会越来越便宜!于是,混在人群中的那些个粮行派来的人顿时都有些傻眼了。随着亲手买到了粮食,又看到又排了一次队的人买到了第二次的粮食。很快就有三四个人悄悄离开了归德门。
“你真的听清楚了,那些差役真的这么说?”
“千真万确!小的还看到好些个百姓围着那差役问东问西,他全都一一答了,而且小的亲眼看见不少人排队买了第二回,照旧是买到了粮食。”
“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有多少人买了粮食?”
“回禀老爷,大约有六七百人,有些人是买了两次的。这会儿看到粮食充足,已经陆续有人回去了。”
徐家大宅正堂中,当听到那米行的伙计说出了今日混在买粮队伍中的见闻,徐正平立刻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危机。这一次提价的是广州城最大的三家米行,而且为了避免激起民愤,他有意让人放出消息,说是米行缺粮,而且就只是昨天的功夫,已经有一家米行在卖出一百石米之后关了门,今天早上才以货到了为由继续开门,为的就是避免官府强硬介入。如今倒是没人来追究这个,可官府这么一卖粮,他的如意算盘就打不通了。
前些天刚刚被处死的徐大牙只是徐家的旁支,算不上一个人物。可此人一死,将少男少女卖给那些番商的路子就此掐断,也让他一时半会调不到钱供奉给镇远侯顾兴祖。这一次要是没法在粮食上头弄一笔钱来,前些天他屯粮用的钱也就都打了水漂!
“派一些人过去,给我买粮,看看那边能有多少粮食!看谁挺得住!”
别人在揣测官府这次究竟投入了多少成本的时候,事情的策划者这会儿正在布政司衙门的二堂不咸不淡地处理公事,而事情的执行者正在和此次前来的几个人优哉游哉地品茗聊天。由于广州一年四季的天气都异常炎热,因此这会儿屋子四面的窗户一概大开,楼底下引进来的活水推动机括,木质的风扇便自动打着风。几把大藤椅围着一张雕花杉木高脚小几,各人的坐姿却是各不相同。有的翘足闲适而坐,有的只挨着半个屁股,有的腰杆笔直如对大宾。只有角落中的那三个人仍是专心致志拿着紫砂壶泡茶。
明初天下大乱,传承再久的世家往往也都败了,而洪武朝的勋贵也是走了颓势的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