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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
本就心烦意乱的李龙听到连自个的亲兵都劝说这些,越发觉得心里憋着一团邪火。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走了一阵子,他忽然停住步子转身盯着那一层斑竹帘,一发狠大步走上前去,掀开帘子就径直进了里头。才进屋,他就看到屋子里的两个人各自占据着一张太师椅,大约是听到他进来,张越取下了盖在脸上的扇子,坐直身子对他点了点头。
“李都帅来了。”
面对这仿佛是平日打招呼一般的口气,李龙只觉得一口气接不上来,好半晌才恶狠狠地说:“张公公。张大人,你们好逍遥,知不知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李大人你都来了,咱们当然知道是什么时候,大约镇远侯已经离开,所以李大人觉得不放心,因此到这儿来,想要探一探咱们的底,看看咱们是真悠闲还是假悠闲?”张越说着就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李龙,见他的脸色一下子僵了,便知道自个这直截了当奏了效,遂笑道,“我知道李大人的顾虑,所以不想劝说什么。这事情你是有苦衷的,不过是被人胁迫而已。”
倘若张越一上来就晓以利害,劝自个倒戈一击,李龙或许还以为他是在虚张声势骗自个入彀,可张越却压根不来这一套,反而说他是被人胁迫,他原本就七上八下的心顿时更没底了。下一刻,他就看见张谦亦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似笑非笑地颔首点头。
“李大人,想必你如今也该清楚了,这镇远侯突然从广西赶到了这儿,又是这样不管不顾的一味强横,其实不是为了什么追查叛逆,而是为了自个家的家产。他们顾氏家大业大,除了地产,大部分的钱都是来自广州徐家。前些时候你还率军亲自拿下了那拨私自往海外卖人的人贩子,徐家那位掌舵人的锒铛入狱还有你的功劳,如今他要捞人出来,你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哪怕是事成之后,他也需要顶缸的,那时候恐怕你也讨不了好去。”
这些时日镇远侯顾兴祖在自个的都司衙门安营扎寨,成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李龙自然能看得出来对方的态度说不上好。之前也是扇个巴掌给个甜枣,对于向来自恃位高权重的他来说,如此轻视的滋味自然绝不是好受的。当张谦把这桩事情撂出来的时候,他顿时心中一凛,此前只是朦朦胧胧的感觉一下子变成了确信。
没错,就算顾兴祖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一丁点没错,眼前两人的靠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但对于只是一步步熬资格坐到这个位子上的他来说,只要人家有心,就必然能把他化作齑粉!于是,原本就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索性把心一横,咬咬牙从袖子里取出那张纸片递给了张越,又低声把之前顾兴祖说过的话转述了一遍。
“张公公,张大人,若是真让镇远侯在琼州府找到什么证据……”
“咱们都知道他早派人过去了。”张越一扫那张名单就抬起了头,见李龙仿佛是不相信,他就笑了起来,“自打镇远侯一露面,后来又安心呆在你这都司衙门,我和张公公就想到了,也打发了人去琼州府。至于眼下,琼州府那边应当是尘埃落定。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镇远侯自诩顶尖的勋贵,这一次派去的人说不定会狠狠栽一回。”
狠狠栽一回?
饶是李龙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张越和张谦自信满满,他也不敢纠缠这一点,连忙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如今我立刻命人送二位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张越就摆摆手道:“这倒不急。”
一听到这不急两个字,李龙脸上苦色更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布政司和市舶公馆已经派了好几拨人前来打探消息,布政司徐大参还亲自过来询问过,这会儿怕是已经连弹劾的奏折都已经有人写好了。张大人既然知道我是被人胁迫,还请恕罪则个,窝在我这陋室,要办事也不方便不是么?”
见两人仍然不动声色,他只得硬着头皮又加了一句:“又或者是两位还有什么需要我李龙做的,但请尽管吩咐就是。”
这才是戏肉所在。张越和张谦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含笑站起身来,示意李龙上前,附耳低声说了几句。李龙起初还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听着听着脸色就渐渐阴沉,到最后竟是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他是实实在在的武人,一身武艺都是在战场上拼杀得来的,此时那骨骼的清脆响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回响,显得异常刺耳。好一阵子,他才吁了一口气。
“没想到他既然在我的都司衙门做文章……他敢做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
一丝狠戾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紧跟着他就对张越和那边依旧安坐的张谦拱了拱手:“那我眼下就先去办这事。布政司那里,我会派稳妥人去报个信。至于市舶公馆……张公公既然如此通情达理,我就多谢了!李龙若是能够坐稳这个位子,异日还有进益,全都托两位的福!”
傍晚时分,都司衙门散衙,门口渐渐出来不少军官皂隶。只是,往日成群结队议论纷纷的情形这一天却是丝毫不见,人们都是一离开衙门就加快了脚步,仿佛里头有瘟疫似的。彭十三站在街角处的一处豆浆摊上搭讪,眼睛却始终瞄着这边的动静,发现人人都是行色匆匆脸色古怪,他心里越发不安,瞧了瞧都司衙门的高墙,甚至有爬上去一探究竟的打算。
就在他心里寻思着是不是等晚上试一试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个人在拉扯自己的衣角。扭头一瞧,见是一个尚在总角之间的小孩,他这才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大叔,有人让我给您这个!”小孩子笑嘻嘻地把一个纸团拿了出来,又缩回手去眨巴着眼睛说,“那人还说,给了大叔这个,大叔就会给我买好吃的。”
第十五卷 观南海 第040章 贤父请外援,深夜捣黄龙
三司衙门之中,藩司和都司的规制最大。布政司后衙足有三处大官廨,上百间屋子。张家的官廨占地最大,除了三处彼此联通的院子之外,花园活水浣洗房等等应有尽有,赫然是小小一座大宅门。故而到了这里之后,孙氏就是觉得天气太炎热了些,其余的反而比在京师更舒心。此时,耳听外头都已经响起了闭门鼓那一下下扣人心弦的声音,多日来都是面带笑颜的她却不禁冲着张倬大发脾气。
“老爷,都这种时候了,咱们怎么还能再坐在这里!”
“都司衙门已经派出了兵员全城警戒,这当口布政司前门后门都有十几个人看着,不坐着还打算到哪里去?只要那位镇远侯不是想着造反谋逆,咱们的儿子就出不了事!再说,彭十三已经去打听了。”张倬三两句把妻子的脾气打了下去,见她满脸苦涩地垂下了脑袋,他瞅了一眼旁边的杜绾,又只得好言安慰道,“媳妇刚刚也已经对你说了,越儿早有预见,他不是说过。万一什么时候他被扣在了某个地方,让咱们不用着急,他都安排妥当了。”
“他又不是神仙,哪有这么多安排妥当!”
孙氏嘀咕了一句,随即就深深叹了一口气,再也不做声了。从前她在家里是战战兢兢的小媳妇,于是分外希望丈夫儿子能有出息,能够在外人面前扬眉吐气;可真正到了这一步,她却觉得,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代价实在是让她心惊肉跳,还是太平日子更安稳。她抬起头来,见张倬面沉如水仿佛正在思量什么,便索性站起身来。
“绾儿,咱们娘俩回房去说话,男人的事情让他们男人去担当!”
杜绾心里还在想着张越之前嘱咐时那种郑重其事的样子,手中的帕子不知不觉已经揉成了一团。尽管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这一次也绝对算不上什么最危险,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是觉得好事多磨坏事磨人……半年前到了广州时张越还笑吟吟地说如今风平浪静,最适合放松休养,可一转眼竟也是闹成了如此光景,这老天爷真是会折腾人!
“绾儿?”
一直等耳畔又想起了一声叫唤,杜绾这才恍然惊觉过来,见孙氏已经是满脸诧异地站在了面前,她不禁怔了一怔。直到对面的婆婆又重复了一遍,她这才连忙点了点头。上前搀了人时,她又感到孙氏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
“想当初我和你公公在靖难那会儿也是提心吊胆。如今你们也是……真是苦了你了。”
妻子和儿媳这么一退,张倬顿时松了一口大气。知道有媳妇安慰着,孙氏那边不用再操心,他立刻吩咐人出去把家下的男人全都召集到了前院。说了一通稳定人心的话,他方才让众人散开了去,自己则是回到屋子里。虽说厨房已经送来了饭菜,但他却是一丝胃口也无,当即不耐烦地吩咐撤下去。正当送饭的媳妇没奈何收好东西要走的时候,外头却传来了声音。
“老爷,彭大叔回来了!”
“赶紧请他进来,你们都退避一下!”张倬立刻站起身,又冲那提着食盒要走的媳妇说道,“把东西都摆在桌上,碗筷等等再添一副。”
等到彭十三从外头打起帘子径直进了东屋,就闻到了屋子里一股饭菜的香味。见靠窗的小桌上已经是摆好了一个砂锅,四个白瓷高脚盆,碗筷米饭俱全,他上前行过礼后就二话不说地坐了下来,因笑道:“我在都司衙门外头转了转,正想着是不是趁日暮时分闭门鼓敲响之后混进去看一看,结果却遇上了一桩奇事。也不知道是谁托了一个小孩子塞了张纸条给我。我只好在那儿给那小家伙买了好些吃的零嘴,这才打发了他。”
他一面说一面把纸团拿出来给了张倬,见其急忙摊开来仔仔细细地看,他就在旁边解释道:“是少爷的笔迹,瞧这情形,都司衙门这情形有古怪。”
“不管什么古怪,总比是真的陷在里头动弹不得好!”
张倬如释重负地把纸条折好整整齐齐地放进了腰上系着的锦囊中,然后便指了指桌上说:“整整跑了两天,又碰上这么一档子让人心惊肉跳的事,这会儿肚子都空了。陪我一块用饭,回头再去好好陪陪你媳妇。等越儿回来我一定狠狠训他一顿,就算咱们忙得不得闲,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只和媳妇通气,也不告诉别人一声!”
桌上的大砂锅里是滚热的鱼头豆腐汤,用的是珠江口现捕上来的各种鲜活鱼和手磨豆腐,雪白的汤头上飘着青葱,瞧着就让人馋涎欲滴。四盆菜是两荤两素,醉肴肉糟凤爪和拌芹菜炒豆芽,全都是最清爽不过。一碗热腾腾的鱼汤喝下去,彭十三只觉得通身出了一身大汗,但却比刚刚那种黏糊糊想出汗却出不了的状况舒服多了。虽说在外头那些商人也是好吃好喝的款待,但今天两人硬是风卷残云地把所有菜全都吃了个干净,彭十三还叫人添了两回米饭。就连一贯遵从惜福养身这一条的张倬,也破天荒吃了个畅快。
“真是痛快!外头的大鱼大肉全然比不上这些!”漱过口捧起茶来,张倬看见彭十三一脸坐立不安的样子,就笑道,“还呆坐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回去啊!”
等到彭十三嘿嘿一笑一抱拳拔腿就走。他这才轻轻呷了一口清茶,眯了眯眼睛瞧着昏暗不明的屋顶。他那个儿子让他只管着其余一摊子,无非是怕他出了什么事情,可是既然知道了,他若是全然撒手,这还像一个做爹爹的样子么?
想到这里,他便放下茶盏起身去了西屋。慢吞吞地磨了一砚台墨之后,这才提笔饱蘸浓墨,在一张摊开的素笺上写下了几个字——“黔国公沐世兄钧鉴。”
由于整个广州城的守城营也就百多号人,此前又是都司衙门派人行事,因此守城营在关上城门之后就当了缩头乌龟,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这会儿满大街都能听到都司衙门亲军跑动的脚步声,临街的百姓无不是紧闭房门。偶尔传来的几许惊叫,在寂静的夜空中也很快湮灭了去。
而那些在暗处窥伺的身影竟也是不明不白遭了池鱼之殃,一下子被大军抓了好几个。任凭他们如何解释,军士们仍是毫不留情把人捆得严严实实,甚至还堵上了嘴。若是再不老实的,则是直接一刀柄敲晕了。当路过一处大宅门的时候,李龙突然举起右手示意停下。
“都帅,这是徐家大宅,怎么停在这儿?”后头的都指挥同知管东周连忙赶了上来,满脸狐疑地问道,“您先头不是说领兵去抓叛逆么?”
“叛逆?叛逆就在这儿!”
管东周顿时愣住了。随即立时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咱们要抓的是那些谋据广东反叛朝廷的黎人,这徐家乃是本分商人,叛逆怎么会在这儿?”
“怎么不可能?”李龙勒马转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再说了,谁告诉你本司要去抓的是那些黎人,莫非是镇远侯?管东周,你在广东都司的资历最老,一直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