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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5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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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民如子女,则民待你若父母;你视民如寇仇,则民待你若天敌……用兵之时,切不可杀戮太多,切记切记……”
  面对这位老尚书听着唠唠叨叨实则句句恳切的提醒,张越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听着,待到最后这几句嘱托时,他便含笑点了点头。
  见他这副光景,黄福松了一口大气,不知不觉往后靠着歇了一会,等听到进来的老仆分说了外头几乎堵塞了巷子的送礼人,提及了他们争先恐后要送的各色礼物,他渐渐舒展了眉头,随即硬是留了张越,急急忙忙读哪老仆吩咐了一通,然后才冲着张越一笑。
  “原本还想着我这把老骨头帮不上多大的忙,想不到那人竟是主动上了门来!若是有了他的药,大军在密林之中就能安全多了!”
  今日跟着出门的是彭十三,随着张越去见了一趟都督方政和尚书李庆,回去的路上,他就忍不住叹道:“黄老尚书说的待交人以宽,不外乎一个静字;李尚书却说交人自古好乱,不严不能平乱;方都督则是口口声声地说交人奸猾;这人人听着都有理,你打算听谁的?”
  “黄老尚书治理十几年,论经验无人能出其右,而且今天门庭若市的景象你都看到了,足可见他从前必定是爱民如子,于是才能得此爱戴;李尚书向来是严苛的人,这话也符合他的性子;而方都督所言也是切身心得,此次叛乱的暂且不提,之前那几次叛乱的主使,哪一个不是曾经受了朝廷册封的土官?归根结底一个字,寻常百姓只求安身立命,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所以自然是你对他好他就感恩;而本地豪强则是你给他一千他更想一万,这种人欲壑难填,但通过他们却能更好地治下,所以……”
  张越顿了一顿,没有说出下半截话,但瞧着彭十三眼神闪烁,他明白这个外粗内细的家伙已经想到了——自秦以后,哪一朝哪一代都不是独夫统治天下,而是和豪强共治天下。只不过,这豪强历经千多年,由高门世家变成了士大夫而已。如今这交阯虽说被人视作是蛮荒之地,但也没什么不同。
  拢了拢袖子中的药方,张越只觉心中异常欣喜。这是此去黄福那儿最大的收获——一个曾经为安南王室制造驱虫秘方的香料匠人。虽说某些要加入西洋贵重香料的方子属于鸡肋,但此人到底还是有几种便宜实用的驱虫药。据黄福言说,那人的药曾经供给过张攸大军,但只是始终不肯交出方子。刚刚黄福好一番苦口劝说,这才得以成功。在他看来,若不是看着老尚书病弱的模样,那个倔强的交人恐怕还不会答应。
  瘴疠起自蚊虫,如今尽管已经十月了,但往交南进军,气候便会越来越热,有了这药方,那些叛军最大的凭恃也就不足为惧!
  第十六卷 挽狂澜 第015章 只悔少轻狂,不悔离家远
  张攸前前后后在交址十余年。最初从参将到副总兵的那段时日纳了方水心为二房,回朝之后再次挂印到这里当了镇守总兵官,先后也收了三四个侍妾。这几个女人有的是下属搜罗来的本地交人,也有的是贬谪此地的犯官后人,也有买来的女子,本想着随这位总兵安稳度日,谁知如今这头顶的天骤然坍塌,她们自然最是凄惶。如今张攸虽说有所好转,但她们谁不知道这一路回京路途遥远,说不得会发生什么,因此心里全是七上八下。
  这天,听说上头三老爷和大少爷要见她们,一众女人想到这关系着自个的未来,也忘了从前明里暗里的争风,进屋之前竟是彼此搀扶了一把。
  一面是接待前来探望的文武官员,一面是打发人回京报信,一面是准备回京事宜,一面还要日夜侍疾尽孝,不过是数日,张超就已经消瘦了一大圈,眼窝也深深凹陷了下去。面前这些女人父亲都不曾向京里的他和母亲提过。不过是大家彼此心中有数,因此他只扫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睛。
  “如今我和三叔要侍奉父亲回京,前时父亲稍好时,嘱我好好安置你们。他说了,若是有愿意一起走的,便随我们回京去,父亲也会给你们正了名分。”顿了一顿,见众女都在踌躇,张超又淡淡地说,“若是愿意家去或投靠亲友,也请尽管明说,各位侍奉父亲一场,父亲绝不会薄待。”
  话说到这个份上,四个侍妾你眼望我眼,面色却是截然不同。就在先头那会儿,她们还在担心这位长公子因为心伤父亲重伤而迁怒于她们,如今总算是放下了心事。然而,休说前往北京这路途遥远,就是张攸能否挺过去也未必可知。她们又没有生育,若主母以后或是卖或是用其他手段打发了她们,还不如早作决断。
  于是,一个明艳秀丽的女子便第一个盈盈行礼,用明显带着几分生硬的汉话说:“我是本地人,如今若是跟着大帅回京,兴许我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所以我想留在交州府陪着父母。”
  “大少爷体恤,贱妾也是南方人。不服北方水土,打算去蒙自县投靠姨母过活。”
  “贱妾也打算去投靠亲友……”
  “我预备回乡去祭扫祖坟。”
  听四人这么说,张超就点了点头,旁边就有两个仆妇各捧了盘子上来,每个盘子上都有两个绸布袋。人手一个分匀了,张超就开口说:“这里头是一百两银钱,回头你们可以兑了铜钱或是宝钞他用。除此之外,你们的首饰钗环,也可以全都带走。要留在本地的可以回去了,至于要出了交址去投亲访友的,到时候不如跟着我一块走,免得路上遇险。”
  此言又引来了众人一大番感激,等到人全都退走,张超不禁颓然长叹,看着旁边一直不曾言语的张倬说:“三叔,这一回真是多亏你在,否则连这点事情都备办不好。父亲在交址镇守多年,除去那些笨重的东西和宝钞以及御赐金银钱之外,竟是身无旁物。”
  “这些钱值什么,你爹的脾气我还不知道?想当初回开封送礼时就是如此,不分好歹东西就是一箱子。他素来不管这些银钱账面上的事,毕竟俸禄和勋田的出产都是送到家里,你母亲管着。那些象牙犀角玳瑁等等固然值钱,可你看看他那么收着,就知道他没把这些当一回事,总不能用这些遣散人吧?怎么样,你都预备好了,明日上路?”
  “嗯,如今只等三弟回来。”
  “什么事要等我回来?”
  张越掀开门帘进屋,见父亲和张超都在,忙不迭地行了礼,随即歉然解释道:“大军快要进兵了,外头事情多,我竟是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是对不起二伯父和大哥。”
  “三弟你再这么说,我就要无地自容了。”
  见张超仿佛欲言又止,张倬就冲张越点了点头,借口出去看看一应事宜打点得如何,出了门去。他一走,张超就深深吸了一口气,肃手正色朝张越深深一揖。面对如此光景,张越先是一愣,随即就隐约明白了过来。
  “大哥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张超却没有立刻答话。尽管是白天,但屋子前头放着厚厚的双层竹门帘,四面窗户上也糊着厚厚的防蚊纱,显得异常昏暗,只有那盏簌簌跳动的油灯照亮着兄弟俩身前这么一小块地方。沉默了好一阵,张超才艰难地说:“从前祖母故去的时候,我虽觉得伤心。也品出了祖母待我的好,可终究爹还在,家里仍有顶梁柱,所以我和二弟都觉得有主心骨,从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直到如今我才知道,那天塌了究竟是什么感觉。”
  从小和张超张起一同长大,张越自然明白,兄弟俩素来就是跳脱冲动的性子。毕竟,父亲在外是前途无量的武官,后来又成了勋贵,母亲当初陪嫁丰厚,家中田庄店铺样样不缺,哪怕是不少正牌子的靖难功臣,也未必有这一家过得惬意。再说大家族里最初有顾氏挡着,顾氏不在,远在交址的张攸也是真正的当家人,兄弟俩不用太操心,如今张攸虽说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刻,但若是照何太医的说法,驰骋战场怕是再也不成了,这当家的必定会换成两个儿子。哪怕张超不承袭爵位,那重担一下子压在肩上,感觉自然不同。
  “放心。咱们都是骨肉至亲,大哥你总不会认为我和爹爹就此撇开你们不管吧?”
  “我知道你和三叔的好,这次三叔二话不说就赶到了交州府,陪着爹度过了最难熬的时日,爹也对我说过,他最欣慰的,便是咱们家不像有些人口众多的世家大族那样窝里斗,最庆幸的就是能有三叔那样的兄弟……爹这些天日日对我唠叨,便是嘱咐我和二弟自立自强,让我好好帮着二弟维持家名不坠!三弟,我明日就要和三叔一同护着爹爹回京了。不管我和二弟以前如何混账如何胡闹,从今往后,我们一定会洗心革面,不负张家的名声!等到你此番得胜回朝之后,我们兄弟一定会当你最好的后盾,你信不信?”
  听张超越说越是坚决,最后竟是带出了斩钉截铁的铿锵之音,又抱住了自己的双肩,张越也不禁伸出了手搂着他的肩膀,重重点了点头:“我当然信!你放心,在京里等着我回去!”
  张超这才露出了这些天少有的笑脸,又说道:“爹爹今天难得精神了些,之前你每次回来,他不是正睡着就是难以言语,所以临走之前,他想再见见你。我就不过去了,省得爹爹一见着咱们俩就对我吹胡子瞪眼,又拿我和你这个简直不像人的家伙比较!”
  揣着简直不像人这五个字的评价,张越苦笑着往后院张攸的寝室走去。由于已经定下了明日起行,一应细软都已经装箱装车,笨重家伙变卖了一部分,余下的则是分送了总兵府的下属,也让不少人欢喜了一阵。于是,如今空荡荡的寝室中就只有简单的家具,那些象牙紫檀雕刻等等全都不见了踪影,就连床上帐子的银挂钩也都收好了。
  之前张超除了奉父命遣散了一应姬妾之外,那几个来自本地的侍女也一一给了银钱放其回家,只有两个年纪幼小没有亲人的愿意跟着去北京,但这会儿也不在跟前。唯一在床前服侍的小厮颛福将张攸扶着坐起,上前磕了个头,旋即默默地退了下去。
  张越在床前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见张攸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尽管消瘦,但仍能看出往日不怒自威的样子,他不禁心里一阵悸动。这是他抵达交州府之后第一次看到清醒的张攸,轻轻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看着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这心里除了不好受,恐怕还在埋怨自己,其实大可不必。我这一辈子为了出人头地,早就习惯了在战场上搏功勋。再说了,当初是我自个愿意到这里来,也是太宗皇帝认为我合适!别人认为这是蛮荒之地,但我的一切都来自这儿。这里是我起步的地方,如今也是我退出的地方,要怪就怪我自个掉以轻心,埋怨不得别人!”
  听得这番爽利明朗的话,张越只觉得眼前阴霾一下子散去了多半,竟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二伯父真是豁达大丈夫!”
  “什么大丈夫,别看我是武人,这心里比谁都细,否则,我怎么能到今天的地步?”张攸苦笑了一声,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纵酒高歌拔剑杀敌,刀锋所指纵横不败,这是演义话本里头的名将,兴许从前那些朝代都有,但如今的武官,哪个不是谨小慎微?我远在交址,只要对那些文官好些,也就没有掣肘,总比在京城自在。而且,能够把这块蛮荒之地治理好,有了这功劳保底,将来只要子孙后人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能保着他们生生世世,这便是我的念想。所以,争强好胜了半辈子,如今成了这样,我亦不悔!”
  许是很久不曾痛痛快快说过话,张攸说到兴起,紧跟着又倒出了很多心里话,到最后却郑重其事地说道:“你素来是少年老成,其他的我也没什么好提醒你的,只有一个人你需得注意一些。黔国公沐晟这个人,外人都说他是寡言笑喜读书的正人君子,但论心计,就是朝中公卿也及不上他。你爹和他在银钱上打过交道,应当知道此人的精明。沐氏永镇云南,滇人侍沐氏,便犹如百官事朝廷。就我所知,沐氏在云南的田土不下于数千顷,而沐晟在打仗上头并不擅长,用兵若顺遂,少不得他的功劳。用兵若不利,你得防着他丢下你们领兵先退!”
  见张越只是稍有愕然,随即就认真地点了点头,张攸又歇了口气,这才缓缓解释道:“你如今虽是文官,但太祖皇帝的祖制就是勋贵不得预朝政,所以你反而是咱们张家如今最要紧的一个人,沐晟必定会对你示好,到时候你可得小心些。据我所知,沐氏给朝中权贵送礼的数目,别人恐怕难以想象。就是我那时候并不是什么勋贵,他也不惜纡尊降贵亲自主婚把芒市土司之女给了我做二房,更何况别人?如这样的女子,沐晟送过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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