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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哥,我刚刚去捎了你的话,结果那个尚主事抢白了我几句之后,又质问了上来。可还不等我回答,后头就有人打昏了我……”
“这帮胆大包天的混账!”
张越恨恨地骂了一声,再看过去时,总算是有兵部皂隶想到了周平安,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周平安往这边走来。待到他们到近前,他就发现周平安失魂落魄,与其说是被人架着走,不如说是被人拖了过来。他对着人问了几声,最后无奈发现这人竟是被吓得狠了,十句话难有一句是完整的,颠来倒去就是“全是尚雍的主意”,“我什么都不知道”。
“把这儿收拾一下,去通知顺天府和锦衣卫东厂吧。”
撂下这番话,张越就冲方敬点了点头,又让彭十三扶着人到旁边暂歇,继而才往那边的人群走去。还不等他到众人跟前,人群就呼啦啦全都跪了,他也没理会,向留在那儿的一个皂隶随口一问,这才知道没死人,却有好些个受伤的,而这些伤势不一的人除了一个倒霉的被箭射中肩膀,其他的都是因为四散逃跑的时候被人踩踏,甚至还有人断了肋骨。
扫了一眼他们,他并没有去看那三个关键时刻挡在自己身前的年轻人,而是向胡七要来了名册,倒是在一旁护卫的提醒下注意了几个领头带人躲避的,随即就一个个按名字点了过去,最后发现,眼下留下的人与名单相比,足足少了十二个人。把这十二个人的名字从上头划掉,他就将名册又还给了胡七。
“等回了兵部,你让武选司把这十二人的籍贯来历等等全都报上来。对了,要是锦衣卫来了,也让他们好好查查这十二个人。若是真的因为害怕而逃走也就罢了,若不是……”
若不是因为害怕而逃走,那便是因为心虚或者其他更严重的原因而逃走!要真的如张越猜测,那今天的事情就真的大了。心神一凛的胡七忙打躬答应,又退下到一边去安排。
而这时候,张越也无心对眼前这些惊魂未定的年轻人们多说什么,而只是淡淡地说:“今天的事情你们也都见着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暂且不论,但就是一个弓手就导致了这般模样,若是战场上遇着奇袭,你们岂不是要全部溃散?回去之后好好想想!”
等到一应人等磕头之后渐渐散去,张越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心想原以为的微服散心竟是变成了这般光景,早知道就不该捎带方敬一块来的。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17章 震怒
顺天府地处幽燕。入冬则是天寒地冻,不似金陵六朝金粉之都,冬日捱一捱就过去了,因此自十月初一,宫中的各式火盆和地龙就开始启用了。供帝后的是上用红箩炭,全都产自工部的易州山厂,仅仅是供薪炭这一条,每年就有两万余人在山中砍伐采烧薪炭,御膳房的马口柴也一样是产自此地。这些用的全都是上等木柴,无烟无味,而专供仁寿宫的那些红箩炭甚至还在烧制中用了特别的工艺,有一种说不出的馨香,更胜那些浓郁的香料。
这会儿,仁寿宫东暖阁除了暖意融融之外,便飘荡着这么一股馨香。张太后在鸦青色的长衣之外罩了一件家常的天青色小碎花褙子,正坐在书桌前看着朱瞻基让锦衣卫捎带来的书信,良久才抬起头,缓缓将信笺仔仔细细叠好,又塞回了信封中递给一旁的女官,示意记档。
“如今是出了喜峰口,大约四五日就能到大宁。按照在那儿盘桓半月来算,年前应该能赶回来,也能让随行将士过个好年。只是这苦寒的天气,却是苦了随行将士,幸好郑和的船队回来,进项宽裕,人各两身新袢袄,外加粮食还充裕,也倒罢了。”
朱宁深知张太后不太赞成朱瞻基亲自带兵巡边,此时便接着话茬说道:“太后还请放宽心,皇上自幼英武,又一直管带府军前卫,于带兵上头虽不似那些宿将有经验,却知人善任,又善恤将士,这一行必定稳妥。只这一回冬至大朝是来不及了,这是否赐假,太后也可和皇上提一提。此外,冬至命妇也会来仁寿宫朝见,按例是五品以下在宫门外叩头,五品以上留宴,勋贵和部阁重臣方才入见。如今皇上不在,太后是否在此之外再多见一些命妇?”
“幸亏你提醒了我。”张太后久在东宫,深知本朝官员的辛苦,因此立刻点了点头,“冬至除要紧衙门留人轮值,其余人等在三日假期之外再赐假七日。这也就是十日,我和瞻基说,他必定同意。至于多见一些人……那便是随驾人等的夫人,不论高低都引来宫中觐见。”
张太后既这么说,旁边的女官连忙应下。陪着又说了一会话,朱宁见张太后似乎有些倦意,看了看时辰已是一向歇午觉的时候,便朝两个女官使了个眼色,见她们劝了两句,张太后便站起身来,她也就笑着告退了出去。打起帘子到了外头小间,她随眼一扫正在预备茶水衣物的两个宫女,就没有多留,一路走了出去。
虽是大冷天,午后阳光却好,站在风地里被那阳光一照,朱宁倒是多站了一会儿,直到自己的侍女从那边配殿匆匆过来,她方才问道:“太子那边可还好?”
“郡主放心,太子刚刚睡下了。”
得知皇太子已经睡下,朱宁想起前日永宁宫一个宫女传过些意味不明的话。便打算过去瞧瞧孙贵妃。于是,任由旁边一个侍女替自己罩上了银鼠皮的鹤氅,她就缓步下了台阶,还没走到最底下,就只见有几个人急匆匆地从那边大门处赶了过来。
“郡主,郡主,出大事了!”
见那赫然是东厂督主陆丰,朱宁顿生惊讶,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今天兵部左侍郎张越悄悄去瞧了瞧一年一度兵部武选司遴选世袭军官的比试,结果快结束的时候出了乱子,也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刺客,刺杀张越不成,便一箭射杀了武选司主事尚雍。幸好张越还多带了几个人,当场擒下了那个刺客。这会儿沐宁和锦衣卫的房陵已经匆匆赶过去了,咱家寻思这么大的事,必得先来报太后一声。”
朱宁越听越心惊,脸上也不自觉带出了惊悸。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便冲陆丰点头道:“既如此,你现在殿前等。太后刚刚歇午觉,我先去通报一声。不过我先提醒你一声,太后得知此事必然震怒,你管着东厂,可千万不要一问三不知。”
见朱宁撂下这话便反身提着裙子急匆匆地上了台阶,陆丰心中暗自叫苦。他乍闻报信的时候就有些乱了手脚,于是没有亲自去,而是打发了掌刑千户沐宁带人过去,又派人去催锦衣卫,自个则是在衙门反复盘算了好一阵子,就是怕太后动怒之后怪到了自己头上。可思来想去。又把一个个管着各处消息的手下叫来质询了一通,愣是没有太多的线索,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本还存着侥幸,可朱宁都已经看破了这一点,张太后怎会不质问?
果然,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上了台阶,在外头没等多久就听到里头吩咐传见。整整衣衫低头进了东暖阁,他连头都不敢抬就跪下磕头。果然,上头那个一向慈和的声音此时此刻听上去冷得很,第一句话就如同大锤子似的砸了下来。
“这么大的事情,你就只知道事后来报,事先没有得到任何风声?”
张太后此时震怒已极,忍不住重重拍了拍扶手:“光天化日之下袭杀朝廷官员,这还是你平日里那一通通奏报上说的太平盛世?”
事到如今,陆丰只有叩头答道:“是小的失职。”
“张越可曾回来了?”
“回禀太后,他只是先派人回来报信,人还不曾回来。”
“阿宁,你派个人出去到兵部衙门候着,让他一回来就到文华殿,我要见他!”
见朱宁答应一声退下安排,张太后便冷冷地看着陆丰:“先头李茂青那桩案子便是无头公案,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桩,偏偏在场还有那么多人。传开了民间会怎么说,朝臣又会怎么说?我给你半月之期,两桩案子务必有个结果,如果没有,你索性就去养老算了!”
半月之期!陆丰只觉得嘴里直发苦,可仍是不得不答应了下来。等到叩头出了东暖阁,他才使劲拍了拍脸,心想好容易除了暗中谋算自己的人,过了两天安生日子,转眼间就闹出了一桩更大的,莫非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由于消息还传得没那么快。张越回城的时候,无论是城下火街还是棋盘街都是如往常那般光景,东江米巷的几大衙门人员进出不绝,守着巷子的士卒们也是有得打着呵欠,有的懒洋洋四处看着,太平安闲的意味扑面而来。联想到刚刚不过是两支羽箭就险些让一群未来的朝廷军官发生了重大踩踏事故,他不禁更坚定了一定要奏请皇帝建立武学。
一行人沿太医院官署前拐弯,刚刚到兵部衙门前头,一个人就敏捷地窜了出来,却是曹吉祥。张越还不及下马,就见对方上前急急忙忙牵住了缰绳,又亲自托住了马镫。
“张大人,太后在文华殿召见。”
一听到是文华殿,张越顿时愣了一愣。虽说仁寿宫乃是寻常官员的禁地,但他偶尔也去过一两次,张太后在那召见时,多有勉励提点,而往日她召见部阁勋贵也向来不出仁寿宫。今日破天荒挪到了文华殿,只怕连那些在文渊阁办事的阁臣也要一并见了。脑海中倏忽中一思量,他就跳下马来,又叫来了一个探头探脑的皂隶吩咐几句,最后对彭十三等人点了点头。
“兴许之后内廷有话要问,我让他们给你们找间屋子暂时坐等一会,小方也在这等一会,再让人去请个大夫瞧瞧。”
见众人纷纷点头,张越便打算沿着小巷步行继续往前。这前头便是东长安街,往左手走到尽头就是长安左门,素来是文武百官进宫的必经之道。然而,他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背后有响动,回头一看,却是曹吉祥牵着两匹马追了上来。
“大人,如今耽误不起功夫,太后特意吩咐,让张大人骑马到东华门,径直到文华殿。”
从长安左门至午门,再从左顺门往文华殿,这一趟路少说也得两刻钟。而又东华门而文华殿就不过几步路而已。情知张太后必是急切想知道事情原委,张越也不啰嗦,上马之后就沿皇墙疾驰而去。到了东安门时,前头尚有当值官军喝住,后头的曹吉祥叱喝一声,两人仍是一前一后入内,一直到东华门前方才双双下马。
到了文华殿门口,曹吉祥匆匆先行进去通报,张越则是站在阶下等候。不过片刻功夫,里头便传来了高声通传,又有专人出来引候。及至入了内,张越才发现内阁留守的杨士奇杨溥二人都在,此外还有留守京师掌前军都督府的宁阳侯陈懋。拜见了张太后,他也不拐弯抹角,将今日一应事由如实道来。待说起那突如其来的两箭时,他就听到帘帐后传来了张太后的一声轻哼,而左面的杨士奇等人全都是脸色凝重。
张越说完好一阵子,殿内众人谁都没有说话。良久,张太后方才第一个打破了沉寂:“张卿将逃去那十二人的名单摘录出来,可是疑他们和刺客有关?”
“回禀太后,臣命人传话,却被尚雍支使人打晕,继而又生骚乱,此可疑一;武选司此次比试显然只是虚应故事,中间必有贪墨受贿事,尚雍却在臣面前抗辩陈词,观其神态却有色厉内荏之感,此可疑二。那刺客一击不中大可立刻远遁,可他却费神射了第二箭,偏又正中武选司主事尚雍,此可疑三。除非此次武选除却贪弊之外别有隐情,否则,这突如其来的刺客实在是来得蹊跷。好在人已拿着了活口,总能审问出一些情形。”
“果真大不如从前了。”
张太后并没有加上一个指代,但在场的四个都是聪明人,谁都知道这是在指什么。杨士奇沉吟了一阵,便对张越问道:“你那名册可曾带来了?”
“带来了。”张越却没有径直交出来,而是对帘后的张太后说,“那十二个人的名单臣已经转述给了锦衣卫和东厂,自然由他们去查,但这名册上的其他人,臣之前为了安抚他们,所以提了设立武学,这却不是一时杜撰的虚言,而是臣想了许久的事。”
见张太后不说话,宁阳侯陈懋面露喜色,杨士奇杨溥则是极其诧异,张越便拱了拱手说:“太后,见微知著,今年承袭军职的军官如此,以前可想而知。臣当时在旁观看,也曾恼怒时分,恨不得将这些人尽数充革,但转念一想,这些都是祖上有功之辈,若是因此而激变,兴许还会令之前承袭军职的那些人坐立难安。之前部阁议薪俸,其实何止是朝廷官员,就是军中将士,也一样是如此。一份禄米要养家里好几口人,练武虽用不着笔墨纸砚请先生,可总得有人教,兵器棍棒要钱,练身体需要好吃食,再若没有激励,这总是难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