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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会儿,来看热闹的百姓就都恍然大悟。
这一次杀的,可不是那些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的窃盗之流,自然不容孩子胡闹!
于是,当一个个人被垂头丧气押着跪下,刽子手们拎着鬼头刀正在那儿说笑解闷,高台上的监斩官正在等待时辰的时候,下头的人们竟是没多少议论声,眼神中颇有几分敬畏。挤在人群中的老五还是头一次见杀人,这会儿已经有些发怵了,更重要的是,那种沉闷的寂静,让他想起自己豁出来进京出首时,在城门洞中度过的那难熬一夜。
那会儿,他不是也觉得兴许一条命就送在了这里?只不过,他那时候还只是可能送命,如今这些人却是铁定送命。
有道是三法司会决死囚。今次前来监斩的也是如此,一个刑部郎中,一个大理寺少卿,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眼看着时辰将到,下头就有人通报上来,那个刑部郎中本能地看了一眼那个脸色死板着的锦衣卫官,见大理寺的那位也没什么其余意见,便是信手抛出了那枚签子。一时间,几个拎着鬼头刀的刽子手便大步上前,习惯性地一口烧酒冲着刀上漫天一喷。就在那大刀落下的一刹那,上头两个文官自然而然打开了手中的折扇。遮蔽了那道道血光。
当官的嫌弃血光见多了不吉利,但老百姓却不管这么多,原本压抑的气氛在几颗人头落地的时候,一下子高涨了起来。一时间,长吁气的声音,啧啧的赞叹声,小孩子的哭声,再加上谁踩着谁脚的喝骂声,总之,在人头落地之前憋闷着不敢放声的人们,在这一瞬间都爆发了出来,一时间,这西四牌楼便像是菜市场似的嘈杂难当。
邻近一条小巷中的胡同中,这会儿正静静地停着一辆骡车。只是相比寻常庶民所用的黑油车,这车却是漆着本色的清漆,外头罩着深褐色的车围子,瞧着并不奢华,但拉车的健骡和赶车的车夫却极是精壮,后头还有几个跟车的亲随,俱是人高马大。这会儿,车夫轻轻把车帘从金质帘钩上放了下来,又坐上车辕问道:“千岁爷,咱们回府?”
“杀鸡儆猴都已经看过了,不回府在这儿碍眼么?”
里头传来的淡淡声音让那车夫低下了头,紧跟着,他连忙一挥鞭子,那骡车立时往前驶了出去,几个亲随则是健步如飞地跟上。随着马车沿太平仓往东拐,接着又上了皇墙北大街,过了北安门和布粮桥,车速就渐渐放慢了下来。等上了安定门大街,路过一条胡同的时候,车上突然传来了轻轻蹬着底板的声音,那车夫耳朵极尖,慌忙停下了车。
“千岁爷?”
“这胡同里头就是成国公适景园?”
“是……千岁爷打算去适景园?可成国公这会儿必定不在家。”
“走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车夫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也不敢多问,答应一声便继续赶起了车。一行人过了双碾街和灯市胡同。随即就拐入了十王府胡同,直行到了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又从角门把车赶了进去。直到垂花门前下车,越王也再没有说过一个字。
他是天子的嫡亲弟弟,太后的嫡亲次子,很多消息不用去刻意打听,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原以为此次留京已经是铁板钉钉,想不到,这事情终究还是不成,据说皇帝和内阁商议之后,连地方都已经定好了。虽说极其不甘心,可刚刚看了那么一场杀人,他心里已经极度警醒了起来。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总共不过五天,大明朝几时有过这么快的办案速度?
“只好暂且先认了……可就算要走,你也别想好过。名字都差不多,一个是浑身是刺动不得的刺猬,另一个却是浑身都是破绽任君动手的蠢货,可好歹姓张!”
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脸色阴沉的越王顺大道回屋,到了书房时,一旁却有一个小厮窜了上来。不等他发火,那小厮就低声说道:“千岁爷,今天那边武学正式开了,据说学生们中间颇有些不服议论,要不要……”
“要什么?只让你去打听消息,没让你干别的!继续看着就是,没我的指令不许干任何事情,也不许掺和进去!眼下不用去闹,京师就有的是事情,用不着多此一举!”
这是越王思前想后终于得出的结论,只可惜这一步醒悟得晚了些。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还年轻,更不可能把有些事情拿出去和什么谋士讨论——只看梁王的败因就知道,误信了什么谋士,后果有多严重——只有这些生死全都操之于他之手的家奴,方才是可以相信的。现如今的藩王远不如从前的藩王,他拥有的力量和人手,实在是太少了。
倘若换成他在汉世子朱瞻坦的位子,必定不会这么轻易病死,他能做的比现在多得多,毕竟,汉藩曾经拥有不少天然的优势,却被那个败家的朱高煦全都糟蹋了!
西四牌楼距离武安侯胡同不过是几条胡同的差别,张家的下人虽说不至于凑热闹去看杀人,但由于借了八个家丁去杜府看院子,剩下的人少不得有些议论,这天借着杀人的由头,就有人在崔妈妈面前嘀咕了几句,崔妈妈想着有理,于是就想对杜绾提一提,偏生一进屋才看到满满当当都是人,秋痕琥珀都在,就连应当去了学里念书的静官和天赐也规规矩矩坐着。
但崔妈妈向来不是扭扭捏捏的人,行过礼之后,她就到了杜绾身边,略弯下腰说:“少奶奶,听说今天西四牌楼,那几个晋王府的家奴已经斩立决了。家里下头有些说法,我想着也有道理,所以来回一声。从前分出来宅子各家单过之后,咱们家的人手是最少的,这两年虽陆陆续续也有投靠的,可收用下来的也并不多,此次借给杜府八个家丁,府中健壮家丁就更少了。虽说咱们不用养几十上百,但看家护院总得多添置些人。据说前几天南城的丰城侯府就进过贼,闹腾了一夜,最后人也没抓住,咱们得防微杜渐,该添置几个人了。”
杜绾也听张越在枕边提过,京师如今人口太多,夜晚的巡丁已经周全不过来,不若夜晚在各道街口设置栅栏,也好防止窃贼,因而对崔妈妈突然提出来的建议,她不禁沉吟了起来。琥珀和秋痕在这种事情上素来是不插话的,静官自然更不会打扰母亲的思绪,还轻轻拉了拉一旁有些无趣的三三,倒是最后天赐轻咳了一声。
“嫂子,如果真的缺人,与其收外头的,不如我回家对爹娘提一声?”
听到这话,杜绾先是一愣,随即就看着天赐笑了起来:“你是好心,只是这不是一时半会借人,你家的人也都要派用场的。再说,英国公兴许将来还会上阵,就是你也有要用人的时候,都拿来周济了你越哥哥,你以后怎么办?再说,给别人知道,也太招摇了些,那些御史少不得又要弹劾了。”
天赐不善言辞,这会儿顿时讷讷难言。这时候,一旁的静官突然拍了拍巴掌,张嘴嚷嚷了一声:“娘,不如这样吧,咱们家的人都只是认字,张大哥牛大哥他们又要跟着爹爹出门,彭大叔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可英国公府里头因为受伤而领着抚恤不上差事的家丁不少,不若咱们借几个出来,把咱们家那些年轻子弟全都好好训一训。”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95章 心腹难寻,话曾相识
张越对于儿女的管教素来是记起的时候便雷厉风行地过问一番。记不起就全盘托给杜绾——在这一点上头,他是完全信赖自己的妻子。不单单是他,张倬和孙氏对于静官这个长孙也是十万分满意。用张倬的原话来说,想当初张越像静官这么大的时候,还远远不及他。对于这种说法,护犊子的孙氏自然会反驳上一大通,到头来一对年龄加起来已经老大不小的夫妻俩便会有一番小拌嘴,却是让家里更加热闹了起来。
所以,这天晚上张越回来,听说儿子给妻子出了这么个主意,他倒是觉得颇为可行。毕竟,他如今是文官,家里自然不能像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那样,名正言顺地招募百多个舞刀弄枪的家丁。他现在这样就已经够招惹都察院惦记了,可不想没事给自己惹麻烦。于是,他便对杜绾点了头,嘱她来日向英国公府借上几个已经荣养的人来,把家里那些年轻力壮的家人们调教一二,顺便也教小孩子练练武艺。
这不是什么大事,所以须臾就从他的脑海中过去了。如今,他最惦记的便是岳父这边的亲藩事以及自己这边的武学武举事。外加远在江南的丈量田亩事。前头两件都是近在眼前,稍有不慎就可能有天大的麻烦。而后头一件虽说是远在千里之外,但南京那边的信一封封送来,廷议上常常有针锋相对的辩论,也是让人不胜其烦。这时候他才真正知道,史书上张居正操持此事的时候,为什么会激起巨大的反弹,甚至一度到其死后一起发作了起来。
要主持这种事,首先就得自身行得正坐得直,不能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中。张家的田亩虽说是比法定多了一些,但也有限,而且全部都在府县的鱼鳞册上,每年赋税缴纳一清二楚,这是他定下的死规矩,下头管事也是经过三令五申,不但有连生盯着,父亲张倬也定期亲自查访,所以不虞有人欺上瞒下。但是,家里的农事没有问题,不代表他家里就真的一清二白。须知太祖禁令的官员经商,张家是完全违反了——不但违反了,还有一大帮子勋贵和他家合在一块倒腾生意,最大的买卖便是在海外。
所以,看完了杜绾所作的书信节略,张越不禁皱了皱眉头。哪怕是如今的信件不像日后那么快捷,但南京到北京的驿路却最是发达,论理之前几封信应当是送到了。而且也已经够时间打一个来回。可从李庆和赵羾的来信上,他却看不到丝毫的痕迹,仿佛并没有收到那几封信。那是他请他们在南京官场上观察一下诸事的反应,散布一下消息,看看那些已经前途黯淡的养老官员们是否有明眼人。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不知道是没送到还是其他缘由。
“南边那边真没有别的消息?”
“南京那边的重心如今都关注着松江府等地方的丈量田亩,恐怕没心思管亲藩和武选事。是不是再给李尚书和赵尚书写封信,毕竟他们都是兵部旧人,看信上对武选事多有微词,听听他们的建议也好。还有,张本尚书此次也调任了南京礼部尚书,你先头既然送了他程仪,如今人应当到了那儿,不如也去信一封。”
“就依你。”
这三个字虽然简单,但张越知道,回头那三封信绝对不是容易写的,毕竟,对方三个都是曾经位于尚书高位的人物,心思缜密不说,也自有自己的主张。要是稍有纰漏,别说说服了,恐怕还得让人笑话。况且,涉及的事情越要紧,知道的人就只能越少。于是,扫了一眼杜绾已经显著隆起的小腹,他讪讪地道了一声辛苦,然后只得在心里叹气。
他那两个学生如今都在专心备着科举,没法指望在这事情上帮忙;方敬管着小书院那一摊子,能经营好就不错了;如今还不是绍兴师爷大行其事的时代,可愿意往大佬门庭投靠的清客之流也不少,可这种更看重前程的用着实在是不牢靠。至于自己家里……要调教家人认字不难,可要培养有代他写信这种水平的却是极难。
“回头我一定设法找个人来替你。”
这一次张越再不是说说而已,从杜绾那儿出来,他便径直去了父母的上房。恰逢张倬和孙氏又斗了一回的嘴,张倬无可奈何地从东屋里出来,一看到他便如蒙大赦,父子俩遂到了张倬的书房逍遥居说话。当张越对张倬说出自己想物色一个能干幕僚,又提出了具体条件的时候,却发现父亲用某种极其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要能够和你想到一块去,又能够模仿你的笔迹写字,还要能够出谋划策赞襄大事?有这等能力的人,肯屈居清客幕僚?”张倬如今已经致仕,心境大变,反而喜欢冷天热天没事情摇着折扇充风雅,此时便没好气地把扇子一合,在张越的肩头轻轻敲了一下,“这等人可遇不可求,你有一个媳妇就知足吧。哪里那么容易再找一个?至于寻常的幕僚,我倒可以帮你找一两个,毕竟书信有重要的也有不重要的,你认识的人多,文官武将无所不有,光是绾儿和琥珀恐怕是不够。嗯,这事情我去办,你不用担心。”
最重要的事情解决不了,还让他不要担心?张越苦笑一声,可看到自个的老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也只能腹谤一声而已。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要求太高,于是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就在他准备告退离开的时候,张倬却突然问了一句话。
“越儿,如今你已经官至三品京堂,你可知道,如今你的天敌在何处?”
面对这么个奇怪的问题,张越愣了一愣,随即就想到了什么,却是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