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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知所为何事?”傅为玉听出兴致了。
“哎,前阵子有人上报,说在婺山之南寻出一件上古青花瓷器,叫什么‘祥龙纹盘’,陛下立即大喜……”她故意顿了一顿,满意的看到傅为玉脸色一变,再轻啖一口醇酒,接着状似郁闷的说道,“可是,在上进太常寺的贡品礼单中却并无此物……”她慢悠悠的语气,吊着人的胃口,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高悬难下。
谢晴初话音刚落,在场的官员,除了谢晴初,其余人皆面面相觑,神色紧张,甚至有人霎时青白交错,仿佛她说的话是洪水猛兽,个个避之唯恐不及,难道……是这贡品之事有什么猫腻不成?
在观察了众人的反应后,谢晴初心里暗喜,想来消息无误,自己的猜测亦没有错,于是她接着道,“传闻这祥龙纹盘上绘有五爪云龙,画工精美,瓷色洁白如玉,匀称雅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可不知为何没有见其上贡,使晴初着实挨了陛下一顿好骂,偏偏有口难言。哎……不知傅大人可有闻得风声?又或者知其下落?”
“老夫怎会知晓?这婺山距此几百里,挖出珍宝之事尚无耳闻,何况知其去向?再者……这私藏贡品是欺君大罪,谢大人此话是何用意?莫非是说老夫中饱私囊不成?”傅为玉佯怒,青筋爆现,厉声反驳谢晴初。
越是掩饰就越说明心有鬼!谢晴初连忙敬上一杯酒,陪笑道,“傅大人莫生气,原是想跟大人开个玩笑的,是晴初失言了。这贡品之事经再三查明确认,发现原不过是有人急于邀功而捏造的谎言,此人已被问罪。但这捕风捉影之事也让晴初为难了许久,大人别见怪了。”她陪着笑脸,盈盈相敬,仿佛真如她所言,一切皆是笑谈。但事实呢?
“原来如此……可谢大人的话还是欠妥当,望请多加注意,免得引起误会!”傅为玉话虽这么说,可脸色已回暖不少,不过末不下面子罢了。
如果仔细倾听,会发现底下的人皆暗暗的松了口气,继而若无其事的继续喝酒谈笑了。
“是的,是的。”谢晴初连声应答,装得十分受教。可心里就不高兴了。哼,得了便宜还卖乖?以为自己真的了不起么?要不看你真是个人才,我还真要跟你斗上一斗,让你看不得女子出头!
这一来一回,大家都没了先前的兴致,这贡品是真有还假有,当事人心知肚明。傅为玉喜欢收藏珍宝,特别是古玉古瓷。所以这祥龙纹盘确实是有,不过被人扣下了,送给他做寿礼。待他得知此为贡品时为时已晚,若再交上去,恐怕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只硬是收了,况且,自己也真是喜欢这瓷盘。本以为掩饰得极好,可究竟是谁漏的口风,一时间难以查明。
总之,谢晴初是摆明知道事情的始末的,却又不动声色的敷衍过去,看来是要帮他继续隐瞒了。欺君大罪,抄家灭族,却巧妙的没有爆发出来,官场的隐晦,你来我往的斡旋,其实底下暗潮汹涌,尔虞我诈。
一场看似鸿门宴的洗尘交锋,请的人心惊,吃的人无趣。
天幕低垂,月明星稀。
“小姐,那些迂人没有欺负你吧?”为谢晴初铺床的蝶舞问道,她也耳闻宴会之事,迂人迂人,迂腐之人,不知为何这么多人见不得小姐好,小姐也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想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蝶舞啊,难道你不知不招人妒是庸才么?正是因你家小姐太厉害太出众,所以才不得安宁啊……
而谢晴初正在梳妆台前艰难打理长过腰际的青丝,白一眼她回道,“你以为有人能欺负我?应该问我有没有手下留情才是真。哦,这该死的头发,真想剪了它省心!”被扯痛头皮的晴初龇牙咧嘴,恨不得立刻就行动。
蝶舞好笑的睇着她的小姐,温柔的接过梳子,小心翼翼的替她梳了起来,谢晴初的头发即使主人嫌弃,可还是争气的生得极好,乌黑如丝,柔顺如缎。
“小姐不是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又如此任性的说这般话?青丝,青丝。情思,情丝,这万万断不得!再说了,这少一根头发,大少爷都要与我拼命的。”
“哪里有这么夸张,不过是几根头发。大哥那性子你最清楚了,总是穷紧张,他……”清楚说着说着,忽然似想到什么,尴尬的看了蝶舞一眼,到嘴边的话硬是说不出来。蝶舞与大哥……哎,造孽啊……
蝶舞仿佛没有察觉不妥,只笑着继续替她梳理着发丝,“大少爷也是担心小姐,总之这青丝是万万剪不得的,要是小姐断了好姻缘怎么办……啊,呸,瞧我这张破嘴!”
“情思?”谢晴初喃喃而语,“负心人易得,一心人难求。这种妄想,还是早早打消为好。”突然她话锋一转,继而暧昧的瞧着蝶舞,看得蝶舞脸红耳热,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为何紧瞅着我?”
“我在想啊……我们家蝶舞是不是春心动了?看来要叫二姐帮你找婆家咯!”既然已无希望,那就证明命定之人不对,再寻就是了,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
“小姐你,不理你了!我去找无岚!”蝶舞不知是娇羞还是为着掩饰什么,匆匆的离开了厢房。
哈哈哈哈,泠泠笑声回荡在厢房内,不过,很快就消散而去,徒留一声难以言语的轻叹。
翌日,忽然秋风乍起,凛凛呼啸,看来,闷热的夏天就要过去了。
傅为玉要尽地主之谊,说什么也要带谢晴初在边城四处走走,了解当地民风民情。而生性懒散的她推拒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待回到官邸时已是日薄西山,黄昏盈冉。
刚踏进厅门,就听见属下来报,陛下的五百里加急密函,是给谢晴初的。拆开以后,她匆匆的浏览了一遍,眉宇紧皱,来回踱步,似乎密函中说了些什么要紧事。
“谢大人可是有难处?”傅为玉关心的问道,不方便询问密函的内容,所以他只好看看自己能否帮上忙。
经过昨天洗尘宴和今日的相交,他已大致明了为何这名女子能泰然处于朝堂之中,鹤立鸡群了。她的见识,她的胸襟以及满腹治国经纶,都让他佩服万分,庆幸自己并没有过多的为难她。那么,那些诋毁她的传言从何而来,是什么人要利用自己?看来自己要好好的整顿一下下面的人了,稍有差池,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谢晴初心思全在密函上,自然察觉不出傅为玉千回百转的心肠,只淡淡的回答,“没的事,不过是陛下吩咐,要妥善安排贺寿事宜,有劳傅大人操心了!”傅为玉见她略有回避,看似有难言之隐,也没有追问下去。没有再继续闲聊,谢晴初便告辞回房了,因明日一大早,她就要启程离开凤羽,前往南陵。
当晚谢晴初连晚赡都不用,一个人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只是第二天,她却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让出使队伍先行出发,而自己则另外便装出行,往南陵察看虚实,众人如何劝说她也不改初衷,奈何出使之事由她全权负责,权力不容置喙。所以便商定,兵分两路,她和蝶舞、无岚晚些时候出发,与先遣部队在抵达南陵皇都前会合。
临行前,傅为玉与谢晴初道别,“谢大人路上小心,这南陵不比我凤羽,可能会遇上一些阻滞,在南陵金汴城有我一个旧友,这是信物,也许能帮上一点忙也不定。”说完,傅为玉拿出一块清润透白的玉递给她。
谢晴初知道傅为玉说的是南陵风气,微笑的点头表示了然,也大方的接下玉佩,谢谢他的好意,继而她状似无心的低语,“天下之于陛下,正如玉瓷之于大人。晴初一心只想着国泰安康,百姓安居乐业,介时,纵使晴初已不在其位,也心满意足。”说着顿了顿,“好了,傅大人保重,晴初出发了!”言尽于此,看傅为玉对她的态度已有很大的改变,应该不会被有心人利用了。
裙裾飞舞,娉娉袅袅,佳人已然离开。傅为玉看着谢晴初远去的背影,想着她的话,若有所思。这般奇女子,到底从何而来,像风一般的性子,又会为谁留驻?
话说谢晴初主仆到了凤羽和南陵的边境,却为一件琐事止住了步伐,正在客栈内争论不休,究竟所为何事?
“我不穿!这么长的裙子,没走几步就跌倒,有什么用?”谢晴初厌恶的看着蝶舞手中南陵女子的衣服,排斥的说着。柔柔弱弱非她本性,所以她坚决不同意。
蝶舞耐心的规劝着,“可是,小姐不是说要低调的进城么?穿着凤羽的衣饰太过引人注目,总归不妥,这南陵衣裳我已选了式样最简单的了,虽然比起我们凤羽的稍显复杂,却也显贵,小姐还嫌弃?”
“即使穿上它能变成神仙我也不希罕!”谢晴初不顾形象的大声说着,再撇向一旁的帏帽,更是鄙夷,斥声说,“更别想我会带着这玩意,又不是见不得人,还这般遮遮掩掩,算什么事儿!?”
蝶舞和无岚同样看向帏帽,也是不怎么喜欢。她们都出生在风气开放的凤羽,走路总是风风火火,大步流星,换作蝶衣那般小鸟伊人或许相安无事,可要自由惯了的小姐这般委屈受束,看来是没辙了。
“我决定了,我们女扮男装,这样不就轻松了?”谢晴初灵光一闪,开心的道出主意。
“就你?!”蝶舞与无岚皆出声质疑,满脸不赞同,“小姐,你觉得有人相信你是男子么?”
谢晴初双眼喷火,很好,又踩到她的痛处了!!生来就长得娇小难道也有错么?
孺子难教
女子不是养于深闺的菟丝花,不应只作男子的附属。当走出大门,迈出二门,方是硬理。
——《圣淑皇后遗训》
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敢于突破礼教的勇气,特别是在南陵,想都别想。
凤羽属北方大国,骏马,毛皮,药材,木材等等物料产量十分丰富。可是,凤羽的边城风城并不在浚河畔,与南陵的分界是在浚河以北。是以,不若南陵,占领了整个浚河这个有利的地理位置,在流域两旁都有闻名天下的鱼米之乡,漕运发达,水运便利,在纺织,农业等方面更胜凤羽一筹,若能以己之长易彼之长,则相得益彰。这是陈天翼派使臣出使南陵的用意之一。
秋初,南陵国边城云城。
据说这里四季如画,风景宜人,没有别人印象中的边关的萧条,苍凉,反之,它也是南陵繁华的都城之一,商家小贩,鳞次栉比。因为这里是南陵与凤羽唯一的通商要道,天下的商家,都想到这里一展身手,看看能否发发横财,衣锦还乡。
南陵人相较之下,比较斯文内敛,到处可见穿着宽大书生袍的诗人才子,两两三三,喝酒作诗。行走于大街之上的女子非常少,或置日常所须的妇道人家,或丫头仆妇,或店家女酒家妇而已。因为南陵人皆看轻抛头露面的未婚女子,认为她们不知礼教,离经叛道,轻贱自己。大家闺秀出行必须有丫鬟家丁陪同,坐马车而行,而小家碧玉则带着帏帽,匆匆而行,至于贫贱之家的女孩子,因为要干活,顾虑则少上许多,反正最终所嫁之人也只能是务农人。
所谓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就是说,南陵婚嫁制度严谨,阶级之间不可僭越通婚。若是有一对有情人门不当户不对,则得不到家族的认同,假使是私奔,不但会遭世人唾弃,更有甚着,若被抓回,则受到家法族规处置,对于败坏门风的人通常不会有好下场。是以,有很多私奔情人都暗暗逃到凤羽,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此时在云城城门下,走进了三位作书生打扮的男子,走在中间靠前的那个个子虽娇小,丰姿却清雅出尘,眉宇间有浓浓的书卷气息,一把骨扇轻慢摇动,尽显风度,此人正是女扮男装的谢晴初,幸好南陵也不乏矮小的男子,所以粗略看,只以为她是哪家出游的年轻小公子哥。而蝶舞和无岚则在一旁随侍,同样也打扮成俊秀的南陵书生。
谢晴初看着满大街的男人,眉宇紧皱,骨扇摇得轻狂,硬是按捺自己压低声音,小声问着,“怎么都看不见女儿家的?到处是酸腐迂腐的文人,满口的之乎者也,却不知真正装了多少墨水!”
蝶舞微笑的回答主子,“公子,我们已经到了云城了,自然如此,你以为还是在家里边儿?”这小姐,不是都知道了?明明都踏进南陵了呢,自然不象帝都那样到处可见肆意漫步的女子了!
谢晴初一付受不了的模样,“我若是生在南陵,还不如死了作鬼还自由些,守着那闺阁里寸点大的天地,有何作为?不过是白白虚度年华。”她是清楚南陵是怎么一个地方,风俗又是与凤羽多么的不一样,可是现在亲眼看见是另一回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更是庆幸自己生在凤羽,而且凤羽,有一个英明的圣淑皇后为女子抱打不平。
“公子还是赶快的接受为好,早早的处理完正事,我们便可早日回家。”无岚也在一旁附和的说着,可她目之所及,也让自己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