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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尚用纯净的眼波看了看黛丝特,恬静地笑说:“我没有什么大抱负,也许不值得一说的。”
然而晚了,黛丝特已经看到了一股暗流,波澜不兴却惊心动魄。连她这样微弱粗浅的阅心术也能够轻易读出。原来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和她厮守在一起,至少可以永远见得到她。这个从未启齿的梦想,在这个纯洁的孩子心中埋藏得那么深。正因为如此,她默默地感动了。
聚会散了,他们并肩往回走,不用牵手,步伐也踩得丝丝入扣。黛丝特不由侧脸看他,微风中,黎尚的白色衬衣轻轻飘动着,他看起来清秀干净得像一杆翠竹。他目光纯洁,心如赤子,对她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依恋。
黛丝特一瞬间突然有了个决定,“好吧,如果你有次……在剧院说的……还没有改变主意的话,我想跟你离开这里。”她带着几分羞涩说道。
有好一会儿,他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黛丝特看着他的目光慢慢转成了无边的热烈狂喜。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表情是她从没有在别处看见过的。他几乎就要跪下来亲吻她的脚了。“请你不要开玩笑吧,你知道我是千肯万肯的。”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本来她还没认真想过离开,但上番被斯涅芬一激,又和塔文森断了交,莫奈德、夜光、圣·蒂安他们又相继离开,最主要是她长期忍受着吸血带来的心理压力总觉得难以负荷……这一切都使她觉得和一个普通凡人开始一段平淡的生活具有莫大的吸引力。这促使她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西司廷。
黛丝特笑道:“先莫急着欢喜吧。有一些细节问题还是要告诉你,我从小就体弱多病,恐怕不能正常日间起卧。”
“是。”
“而且为了照料我的病,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住在房间的东西两翼。白天我几乎都要休息,我希望这段时间你留给我独处。”
“好。”
……
“都答应得这么爽快啊?回头会不会后悔?”黛丝特笑问。
“怎么可能呢?”他有几分赧颜,“我受了你太多的恩惠,而且我从来没想过能幸运到真的和你共同生活。这样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啦。”
入睡前黛丝特对自己微笑了,希望真是人生的甘霖啊,明天又是新的一日了。
黛丝特转托西维诺将她想要离开的消息转告了法老。
法老又在大厅召见了她。“法老,您……同意我离开吗?”
“虽然此刻你还没有成年,但如果你想这样做,也可以自己做主。”
“如果我问您的意见呢?”
法老沉默片刻,忽然转了个话题,“你来了也有三十多年了,还没有回去过吧?”
黛丝特道:“是啊。有时候我也挺想念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它遥远得好似前尘一般。我有一个打小就认识的好朋友,还有家里一些亲戚,都好久没见了。”
“我想,你离开前最好先回去看一下。”
深夜,天地如宇宙鸿蒙未开,浑然连成了一体。群山都朦胧睡去了。黛丝特早早备好了马,乘夜出发了。
一轮圆月,高悬在天空,照耀着她的归路。
黛丝特沿着铺洒着月光的大路骑了一阵,一片灰蒙蒙的云朵,从远处飘来,如烟似雾,遮在了月亮上。周围也顿时晦暗了下来。幸而黛丝特目力过人,毫不停顿地继续策马赶路,穿山越林也不受阻碍。
那朵晚云飘散过后,一下子就水霁清光了,大地沉浸在一片柔和的月光下。黛丝特的心情也更加清朗了。回头一望,远山和西司廷都变得隐隐约约的,只剩一个淡淡的轮廓。马蹄踏下每一步,都离黛梦更近了一步。
黛丝特想着多年没见的瑟琳和亲人们。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一望点缀着星辰的遥远苍穹,开始策马加速。一把长发在空中直直地飘了出去……
到了。陌生和熟悉交错的感觉拂面而来,顿使她有些恍惚失神。过了许久才跃下马背,像从前一样从湖面穿行而过,只不过,这一次却不用借助那座青石板桥了,她真的足不沾地从水面掠了过去。来到她住过多年的小城堡,真如恍若隔世。一切似乎有些陌生,但分明却又是熟悉的,好像梦境中的某个场景。每一步踏出,都好像是顺应直觉,而非记忆。
黛丝特当然一眼认得出自己一手设计和经营的黛梦庄园,却发现它比她脑海中的仿佛要小一些。也许,当年采取的还是孩童般的视角?似一个旁观者那样,她边行边挑剔地注视着这个城堡,发现了自己在设计上犯的一些小错误,飞扶壁给予的侧推力不足,肋架有些徒有其表,房间的装饰也有过分纤巧、繁琐之嫌……
所有的家什都放在原来的位置,而衣物早已经斑驳褪色。天花板上仍是舒花卷草,无数漩涡形的曲线缠绵盘曲着。梳妆镜映出了她自己的脸,也是那样熟悉又陌生的。她注视着端凝而美丽的自己,却发现眼神苍白冰冷,镜中的女子越发露出了疏离的神色……她默默拿起梳妆台上一个香粉盒,怎会不记得呢,那是她曾经用过的,只是小匣子上金粉绘就的肋下生翅的美人早就斑驳了……昔日的气息拂面而来,仿佛她离去并没有三十多年这么久。
管家马修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女仆乔安娜嫁给了汉斯,身形比以前粗壮好多。她的身边站着她又高又壮的三个儿子,都是泥土一样敦厚朴实的年轻人,老实巴交的,一字排开真像三胞胎一样。黛丝特躲在一旁看着,想到此处不禁莞尔一笑。
她也去看了自己的母亲,那个下巴总是仰起、说话又急又快,态度傲慢、充满精力的女人已经完全不存在了,瘦小干瘪的老太太蜷缩在被中,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对黛丝特似乎也毫无印象了。黛丝特柔声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像是看见了她,又像是没有。
父亲不在人世已经很多年了,他死于一场大获全胜的竞技赌局。在观看罗马角斗场狮虎搏杀的时候,她的父亲和身边的朋友打赌,全押老虎。狮子威猛有力,但不能持久,最终百兽之王果然不负众望,打败了体型更大的狮子。观赛时现场大部分人都押错了宝,都在愤愤不平地责骂狮子,只有他,在女儿黛丝特的书本里偶然翻看过一页,因此恰恰押对了。周围的朋友们更是一片歌功颂德,令他更加飘飘欲仙,着实钦佩自己的渊博。当他听到这么多陌生人对一只无辜狮子骂出的粗话,便摇头叹息道:“这不是把自己降到了和狮子一样的地位了吗,你们说对不对?”他自己不但知识丰富,而且有教养得多,无论输赢,一位绅士是决不会辱骂一只动物的。周围人连声附和,许久才有人发现老爷的头软软地垂下,一动不动了。他有一根血管在兴奋中破裂了。这样倒也不失为一个快乐的死法。
她的兄弟菲利普继承了母亲一掷千金的豪迈作风,一度成为闻名遐迩的花花公子,荒唐浮浪、毫无节制的生活使他的身体毁坏得厉害,黛丝特看见他的下巴松弛而下垂,眼睛混浊得完全像个老年人。
最后,黛丝特要去寻访的就是瑟琳。在她的记忆中,瑟琳当然还是那个体态玲珑的苗条少女,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时光,总是不依不饶地剥蚀出一切真相,没有什么逃得出它横扫的镰刀。她几乎没有勇气去见瑟琳。
在瑟琳家附近不远处,一个体型有点臃肿的贵妇人,正在牵狗散步。看得出来,她曾经也是个美人,只是脸上皱纹丛生,又被赘肉破坏了五官、体形的精致轮廓。
是黛丝特凝视的目光令她停下了脚步吗?
“你……好?”她迟疑着对黛丝特打招呼。
“你……好。”一个微笑浮现在黛丝特脸上,心中百感交集。
瑟琳慢慢走近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黛丝特。以她的贵妇身份,这样看着一个陌生人显然是失礼的,但她毫无顾忌,甚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小姐,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我可以邀请你进来坐一会儿吗?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黛丝特去她的房中饮茶,听她诉说好友黛丝特的故事……
她这样年纪了,说到华维博士还是难掩愤恨,“我一生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介绍华维给黛丝特治病。他根本就是个巫师嘛,辗转吉卜赛各个部落,不晓得染上了什么古怪毛病……我却把他介绍给了我最好的朋友,害她至今下落不明。”瑟琳的声音哽咽住了。
黛丝特一刹那热泪盈眶。“不,你没有错!”
“什么?”瑟琳疑惑地问。
“我是说,你这样真心待她,无论黛丝特在什么地方,都不会责怪你和华维博士的。”黛丝特恨不能将一切和盘托出,说出世上还有西司廷这样的地方。然而却只能说,“我相信黛丝特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像你思念她一样思念着你呢。”
“小姐,你长得真的很像她,你不会相信的,她也有你这样惊世骇俗的美貌呢。”瑟琳含着眼泪笑了。
“我信。”
“当然,她如果没有失踪,也有我这把年纪了。我一直很担心她,但这些年来,无论我怎样寻访,始终没有她的消息。她自己的父母却不闻不问的,后来他们一个意外死了,一个也迅速衰老下去了,忽然此起彼伏不知冒出来多少认领财产的私生子女们,谁还想得到去找黛丝特?也许巴不得她不要回来……我连带一家和这个世交断了关系!”眼前这个艳光慑人,酷似黛丝特的女孩子如此轻易地赢得了她的信任,她便推心置腹地对她倾诉了一切。
黛丝特的眼眶红了几次,几次话到唇边,终于还是不能倾吐。血族的第一戒律她必须恪守。否则她和好友都不免惹来杀身之祸。
“看我糊涂的,只顾和你聊那些陈年往事,竟连茶点都没有招呼。”瑟琳习惯性地偏了一偏头,抱歉地笑道。只有这个小动作还保留了她少女时代的一点娇憨。一旁伺候的女仆闻言立刻捧上了一大盘水晶盏盛着的精致糕点来,低了头,半蹲在黛丝特面前等候她挑选。盘中净是些小巧精美的点心,好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煞是可爱。黛丝特许久未见,只顾着贪看,一时忘了挑选。
“来,小姐请吃一块糕点吧。”瑟琳起身,走到她身畔,从盘中夹取了一块,换到小小的雕花银碟中,亲手递予黛丝特。
那是一块又香又软的蛋糕,细碎地撒着核桃、杏仁、各种碎莓果肉,上面的芳香奶油更是堆云砌雪一般。正是从前黛丝特下午茶常吃的那种。
然而和所有的吸血鬼一样,黛丝特早已失去正常消化的肠胃了,无福消受人间美食。当下她托着那个精致碟子,微微一笑道:“谢谢夫人,我还不饿。”这些食物如果下肚,不一会儿就会因此大大腹痛,直到反复地血液循环把异物逼出体外。
女仆又走到瑟琳这一边,黛丝特看见她取食的是同一种蛋糕,顿时有些讶异,她知道和她相反,瑟琳并不爱甜食,尤其不吃松软的糕点,从前常吃的是不搁糖的牛油脆饼干,还说只有饼干才是茶的最佳伴侣。
瑟琳絮絮道,“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上好的。只是这种蛋糕……是黛丝特最爱吃的。按她的口味,我还让人搁了桂花蜜糖浆,味道应该和从前一样……你试试看。唉,她走了之后,我也染上了她喜欢甜食的习惯了……”瑟琳让厨子每天做,是因为黛丝特随时都可能回来吃。日子久了,她便也留恋上又香又滑又甜又软的这种口味了。
“黛丝特是对的,硬饼干有什么好吃的,唯有这些甜美的东西,让人生也多些乐趣和指望了。”
她又殷勤地劝了一次。这一次,黛丝特真的拿起了碟边的银匙,挖取了一勺,送入了口中。
吸血鬼有和人同桌共食的各种场合,无不精通种种巧妙的方法足可迷惑肉眼凡胎的人。但是黛丝特一口一口,真的尽数咽了下去。
“好吃吗?”瑟琳期待地问,仿佛面前这个陌生的小姐就是归来的黛丝特。
“好吃。”香浓丰盛的奶油含在口中不能融化如同木头,甘甜芳冽的桂花糖浆食不知味,底下那松软的蛋糕更是苦酽酽的又干又涩……她含着泪花笑了。
只能在分别的时候久久地拥抱她。几次待要松手却又舍不得。下一次再来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还会有吗?
松手的那一刹那,她分明看到瑟琳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猜出来了吗?她们姐妹从小有着过人的默契……
正因为瑟琳对华维误解至今,在黛丝特启程归去前又特意问候了他。他已近九十,加上为病人多年如一日不分昼夜的辛苦工作,衰老得更加厉害,却依然认得黛丝特。当她跨入他的房门,两人互换第一个眼神的时候,不需要借助阅心术,黛丝特就知道他深深地记得她。这个老人,一生都对她的秘密守口如瓶,在受到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