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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晋国本土再度遭到入侵,士兵们只能撑下去。
当年十月,又一次秋收结束,晋国人终于觉得力量积蓄的足够了,悼公召集晋国七位正卿,以及宋、卫、鲁、曹、蔡、滕、邾、滕、薛、杞、许、小邾等国国君以及齐国的世子光,在郑国国门前举行誓师大会:“庚午日(10月11日),总攻开始。”
悼公意气奋发的宣布总攻令,与悼公的神采飞扬相反,荀罃眉头紧皱,神情不冷不热,似乎古井无波。神情寡寡的不止是荀罃,赵武与魏绛也同样神色不豫。尤其是赵武,他与悼公年龄差不了多少,此刻年轻冲动的悼公很为自己的话语激动,同样年轻的赵武,神色却有点捉摸不定。
赵武的副将魏绛也很冷静,他平静地评价一句“终于开始了!”而后再也不说话了。誓师现场气氛诡异,两名年轻将领情绪稳定。年老的将领却似乎象年轻人一般,把持不住的激动。荀偃一个半大老头,士匄一位中年人,居然也像小伙子一样,浑身发抖。荀偃喃喃道:“超级大战开始了。”士匄的说法更加耸人听闻:“这将是一场不朽之战,天下所有的国家都参与了,我也在其中,必将名垂青史。”
盟誓高台上,说话的悼公频频用颜色示意荀罃,荀罃被逼不过,不紧不慢的上前下令:“我命令:中军由我率领,由士匄为辅佐,齐、宋、鲁三国军队辅助,主攻郑都城东门(鄟门);上军由中军佐荀偃统领、上军佐韩起为副将,卫、曹、邾三国军队为辅助,攻击郑国西门(师之梁);下军将栾黡统领下军,以及滕、薛两国军队攻击北门;新军将赵武统领新军,新军佐魏绛为辅,与许、杞、邾三国军队一起,继续“伐木”。”
悼公站了起来,举起一块玉玦,向诸国国君展示了一下,而后狠狠的摔在地上:“寡人决定了,不破新郑,绝不回军。玦,音同决,悼公摔玉玦是一种春秋礼节,表示自己的决心血战到底的决心。这种春秋礼节,如同英国在海战中升起圣乔治旗一样,其含义就是:死战,唯有胜利者有权离开战场。
出了大帐,晋军按照习惯开始战前祈祷,魏绛长长出了口气,问赵武:“所有的士兵,都在为终于结束持久的煎熬而高兴,论起来,你是所有人当中收获最大的,怎么我看你神色有点惶恐。”
赵武叹气:“我是怕士兵惶恐啊!七重门,郑国国都有整整七重城门,我们得流多少血,才能冲开他们的七重门?”
魏绛立刻沉默下来,许久,他也叹气:“秦国的动向不明,但我猜他们军队一定上来了。只是潜伏在哪里,我们还没有摸清。这场大战过后,我们马上要面临秦国的入侵,以及齐国。这事不琢磨还好,越想我脊梁骨越发寒。我们已经在这里坚持了两年,即使我们打胜了这一仗,如果我们的伤亡过大,我们或许还有能力击退秦国人,但齐国呢?齐国人会让我们清闲吗?”
“乱了,这世界乱了。我们同时要应付三场战争,我猜这次出兵,元帅一定是反对的。打郑国人,一定要速度快,第一年我们的军队上来了,就应该动手啊!”赵武是责怪晋国的军队在前线拖延过久。
魏绛摇头:“你以为谁想拖这么久?初次出兵的时候,元帅确实是同意的,但郑国一直没有屈服,楚国的军队就驻扎在陈国,我们不敢动手啊!因为一旦我们动手,正陷入与郑国的鏖战中,万一楚军上来了,我们怎么办?所以我们只能等,等我们的军队足够多,多到连楚国人插手都不怕了,才能进行总攻。这样的话,就必须等到属国的军队全部到齐,………也就是现在。楚国是超级大国,打楚国我们必须做好充分准备。这场战争相持到第一年年末的时候,元帅已经后悔了,但郑国人始终未能屈服,所有我们撤不下去,只能硬顶。”
赵武悠悠的说:“这场世界大战,意味着:整个世界都在流血。”
晋军的攻击向来由右军起,右军统领、中军佐荀偃是个急性子人,他当先命令上军佐韩起带领韩氏私兵靠近郑国城墙,发动第一波攻击。攻城战,确实适合由韩氏私兵。
韩起排出的是“五彻行”为一旌(一个攻击波次),“五彻行攻击阵列”是一种不温不火的攻击队形,这种攻击法很适合韩起的稳健性格。随着军鼓声,右军一百辆战车为一个横排,缓缓地,不紧不慢的驶出了晋军大阵。战车两边,只穿一件木质(柳条编的)胸甲的韩氏私兵手持弩弓,不慌不忙的随着战车行动。战车上,韩氏甲士奋力击鼓,那鼓声沉闷,让人喘不过气来。
韩氏私兵都是弓兵。自从获得弩弓技术之后,韩氏已经彻底抛弃了持戈步兵,向专业弓兵发展。因为都是弓兵,所以他们队形排得很密。出战一百辆战车,原本应该排出约两公里半的攻击宽面,但韩氏私兵排列出的阵线,不足一里宽度。一名据说是“韩氏第一猛将”的家将头领担任韩氏阵列的“彻头”,韩起亲驾战车在阵列中押后,担当“彻尾”,他用鼓声指点着韩氏军队前进。在韩氏弓兵两侧,荀偃所属的中行氏私兵,持着大盾及长武器缓步奔跑着,他们的职责是在必要的时候,保护脆弱的韩氏弓兵。
郑国城墙上郑军受到晋国气势汹汹的压迫,守兵们无法忍耐,他们一边神经质的大喊着,一边胡乱的向城下放着箭。郑国人射的箭中偶尔也有弩矢,这给韩氏私兵造成了轻微的伤害,那些被射伤的韩氏私兵一声不吭的倒下,其身后彻行的韩氏私兵则沉默的补位,让韩氏阵线的推进始终保持整齐。整齐,晋国武士特别讲究这点,他们近乎偏执的追求攻击阵线的整齐与不慌不忙。
约摸行进到郑国城上弩弓射程,韩起敲了一下兵车上的磐。一声清越的金属声响遍全阵,韩兵止步。随即,中行氏持盾步兵快速从阵线两侧向中心合拢,等中行氏在韩兵阵线前完成盾墙组合,那些中行氏士兵拍打着盾牌回应中军鼓声,拍击盾牌的声响沉闷而节奏分明,整齐而不慌乱。
韩起将磐敲两响,韩氏私兵将领开始在阵线间隙奔跑,他们大声吆喝:“举弓,头彻行举弓。”随着军官的号令,韩氏私兵整齐地将弩弓对准了城墙上方。在韩氏军官吆喝的当中,城墙上,郑国的弓箭一直在射,箭杆撞击到中行氏的盾牌上,一片嘈杂声。
“第一彻,射!”军官们下令。像是丛林里惊起的麻雀,一大片小黑点飞离了韩氏阵线,嗡的一声扑向郑国城头。没等这排箭落下,军官们再度发令:“第二彻,射!”
韩起的战车已经停住了,他站在韩氏阵线彻尾,得意的对左右说:“人都说我韩氏的兵弱,仔细瞧瞧,在我韩氏这种连绵不绝的打击下,谁能坚守住……小武是怎么形容的?对了,这叫“地狱般持续不断的精神压迫”。我们韩氏没有养由基,所以我们不追求养由基式的一箭必中,就要用这种持续不断的折磨,让对方精神崩溃。”
追随上军出战的卫、曹、邾三国国君日瞪口呆:“这种弩弓我们也有啊!几年前这种弩弓还是秘密,但现在谁军队里不配上数千把弩弓,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我们有这种弩弓,却不知道把弩弓集中组织起来,集中、组织居然如此厉害。”
卫国的执政孙林父感慨:“这也许就是楚国人不愿跟晋国人正面交锋的原因。同样的武器,到了晋国人手里,他们总能琢磨出新的用法,可以让这种武器发挥出最厉害的威力。晋国人,是一群为了战斗而生的野兽,他们整日不做别的事,只琢磨如何屠杀。”
曹伯也在感慨:“要不人家怎么成了“老牌霸主”,咱这种“老牌跟班国”不能比啊!”
邾国国君在那瞎琢磨:“其实“好像”这种武器用于防守更厉害,如果郑国人学会了这招,他们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集团射击,那就该城下的晋人倒霉了。”
孙林父看了一眼邾国国君,提醒:“君上,我们现在还在晋国的正营里。你们邾国虽小,但只要有晋国的庇护,就不用自己琢磨如何防守。”
邾国国君一脸尴尬,忙回答:“那是!那是!”
曹伯没心没肺的插话:“要琢磨,你回家去琢磨啊!这话怎能当着晋人的面说呢?太伤感情了!”
韩氏私兵还在连绵不断的射击,郑国城墙上也在竭力反击,不一会儿,韩氏的弩弓出现了大量损坏。与此同时,城墙上的箭也逐渐稀落下来,估计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韩起在兵车上竭力调整阵型,手上弩弓损坏的韩氏私兵立刻走出队列,将损坏的弩弓扔在地上,马上。他身后有人填补空位,他身前有人猫着腰奔跑过来,一边给他递上备用弩弓,一边捡走损坏的,送到后方修理。
渡过了损坏高发期的韩氏私兵更换了新弩弓,继续保持高频率的射击,在韩氏弓箭兵身边,还不停的有人窜来窜去,给弓箭兵补充弓矢。与之相对应的是,城墙上郑国人的还击越来越乏力。
中军的荀偃点一点头,下令:“是时候了,命令我家私兵开始登城战。”中军鼓准确的将命令传达到前沿,韩起接到命令,立刻将五个彻行的预备队填入了战场:“命令,诸军向前五十步,逼近郑国人城墙下,一定要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
韩起下令的同时,中军动了,士匄也指挥范家兵逼近郑国东门(鄟门)。战车上的士匄频频狂呼:“动作快点,城墙上的郑国人已被右军吸引,快点,要让郑国人来不及调配援军。”
栾黡也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听到中军发动,他振臂呐喊:“别的城门都是两个家族合力攻打,郑国北门由我栾氏独占,先元帅在天之灵看着我们。为了家族、为了祖宗,为了荣誉,栾家兵,奋勇不退!”栾家兵齐声响应:“奋勇不退!”
晋军攻势如虹,几个城门的统领将领都是杀场老将,他们把攻击节奏掌握的恰到好处,让这场攻防战简直像一出艺术表演,一队队的攻城部队如潮水般进退自如,压得郑国人喘不过气来。
赵武的新军在后方,他的正卒已经全部换装成了骑兵装备,空下的战车扔给了魏氏与其他三个小国军队。那些人跟着赵武也鸟枪换炮了,他们用赵氏扔掉的豪华武装,把自己的士兵换成重装甲士。如今这支军队虽在后方,但众人都严阵以待,等待前方出现的召唤。
斥候流水般向赵武通报军情,不一会儿,一名斥候面带欣喜,通报:“栾军将率先拔城,攻入了外郭,我们赢了。”魏绛击掌:“好样的,栾家兵先拔头筹,不知道下一个是谁?”赵武摇头:“栾兵一定伤亡很大。这才是郑国第一重城门,更多的城门还在后头呢?现在就说“胜利”太早了。”
眨眼间,又一名传令兵传令:“寡君有令,诸军依次入城。新军立刻展开“伐木”工作。”赵武拍拍手:“干活了,兄弟们,把斧子拎上……今晚,一定彻夜难眠。”
郑国第一层城郭陷落,但郑国依旧没有屈服。那些在第一道城郭战斗的郑国士兵,没有来得及撤回二重门内,他们立刻被联军包围,愤怒欲狂的荀偃首先对残余郑兵举起刀来。稍后,栾黡也不约而同的开始屠杀战俘……等悼公接到消息赶来阻止,两处战场只剩下一片血泊。
“寡人失德,没能约束好士兵。”悼公跺脚哀叹,他这话是对各国国君说的。转过头来,二十出头的他语气和缓的劝解五十余岁的荀偃:“中军佐,昔日晋秦争锋,我们在崤山把所有的秦国兵都杀光了,从那以后,秦国人跟我们结下了死仇。每个秦国男婴降生,他们的母亲都要教导他们:必灭晋。这个死仇纠缠我们两百年了,两百年来秦国人没有放弃。寡人是来征服郑国的,中军佐这么做,想让我们晋国人也被郑国人世代仇恨吗?”
荀偃脖子一梗:“将士们从早晨厮杀到现在,眼睛里只有敌人,只要有人还拿着武器,那就是敌人,晋人从不允许战场上拿着武器的敌人游荡。”
悼公叹了口气,荀偃他都说不动,脾气更暴躁的栾黡就更不能说了,故此悼公摆了摆手放弃。
士匄伶俐,马上建议:“国君不妨祭奠一下这些郑国士兵,他们力战而死,而我们晋人向来尊重这样的勇士。”
正在这时,郑国第一重城郭内,响起惊天动地的哭喊声,这是赵武开动了“伐木”行动。
悼公不悦的皱皱眉头:“武子一向稳重,怎么做事也这么毛躁,难道他也被鲜血刺激的失去控制?”
范匄回答:小武子这是威慑郑国人,让郑国百姓的哭喊动摇守军的意志。内郭城墙上,必定有士兵家属居住在此,小武子驱赶他们离城,刚好可以腾出战场来,也让内郭上的郑兵心思动摇。”
这就是战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