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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偃带领六卿所宣读的誓词,实际上不是一个“监国大子”所该享受的誓词,这份誓词是对新上位国君的誓词,这全怪赵武。赵武对春秋礼仪半懂不懂,他直接按照新即位国君礼仪要求公子彪宣读誓词,荀偃等人刚回国,不知道悼公具体状况……结果,《左传》、《春秋》只好对晋平公继位的年份含糊其辞,而对晋平公继位的年龄不予评价。
悼公继位的时候十四岁,《左传》、《春秋》特别强调了悼公的年幼。但晋平公继位时比悼公还要幼小,然而,鲁国跟赵武关系特殊………那赵武在现代是名山东宅男,来到春秋,总是不自觉保护家乡利益,鲁国人因此受益无穷,自然不好意思说赵武的坏话,干脆漠视了晋平公的继位年月,以及年龄问题……
大殿内,下一任国君莫名其妙的上位了。荀偃走完了该走的程序,反问:“君上在哪里?领我们过去。”
悼公在床榻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荀偃等人,荀偃领着众人跪下首先汇报:“我军这次攻击秦楚联军。与秦国交战,发生了一点意外状况,全军不敢出战,我军猛士栾缄阵亡,幸而抢回了他的尸体。随后,我军南下攻击楚国,大获全胜,楚军被我们击溃,我军攻陷方城,俘获方城附近百姓,满载而归。就这样,我们稳定了晋国南线与西线。”
悼公眼睛眨了眨,荀偃马上又回报:“今年国内有大旱的迹象,但我们已经做好了应付的准备。”悼公闭上眼睛,荀偃又汇报:“楚国秦国已经被我们打怕了。这几年,我们可以彻底休息一下,而后应付东方的齐国。君上不用担心,齐国拖得越久,向我们交纳的征税越多,只要他们敢在征税上玩花样,那我们就找见战争借口了。”悼公努力睁大了眼睛,荀偃停了一下,补充说:“我等已经向公子彪立誓臣服,公子彪从今日起开始监国。”
悼公眼角抽动了一下,但依旧睁大眼睛。荀偃感觉到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他疑惑的转向赵武,眼光中充满询问的意味。赵武赶紧上前,汇报:“楚国还没有完全屈服,楚国依旧不承认我们的霸权,齐国骄傲不驯,这些都是我晋国的忧患。另外,我国北方依旧有戎狄徘徊,我们北部的边境还不算安全。这些,我们都将在今后几年一一替君上扫平,令我晋国维持百年霸业。君上请放心,我晋国虽然四处皆敌,但我们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以往,我们能做到消灭一切敌人,使我们的百姓享受和平的果实。”
悼公依旧睁大了眼睛,赵武却不再开口,他默默的退下。荀偃见到这种情景,不解的询问悼公:“君上,国事已经安排妥当,公子彪可以顺利继位,我们将来的国策也作了阐述,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可是不放心自己的弟弟杨干?”悼公依旧睁着眼,栾黡上前询问:“君上可是不放心自己的姬妾?”范匄上前询问:“君上不放心自己的财宝吗?我们会将君上喜爱的东西都殉葬了。”
悼公目光转向赵武,赵武低着头不回应,魏绛暗自叹了口气,但他也不说话。
荀偃等人轮番上前,反复询问悼公有什么不放心的,但大家都没有猜对悼公的心思。这场猜测立刻蔓延到殿外,殿外等候的大夫们也都在纷纷猜测,等到殿中六卿无奈的放弃了努力,走出大殿的时候,魏舒迎上了自己的父亲,悄声问:“父亲,大殿之中,赵武子好歹还说了几句,你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难道你已经猜出了君上的担忧?”
魏绛把儿子拉到一边,悄声说:“赵武子说的话都不着边际,他才是最早猜出君上担忧的人,我是看了他的表情才明白,但我却不能开口,只好学赵武子的缄默。”魏舒小心地问:“君上在担心什么?”魏绛沉默片刻,慢慢的说:“担心这次君位更新,引来各家族为争权而厮杀。”魏舒听了这话,马上问:“那么,父亲怎么不发言呢?”魏绛回答:“箭已在弦上了。”魏舒还是不明白,魏绛也不需要他明白,抬起腿来就往外面走,身后跟着满脑门问号的魏舒。
公卿们出了武宫,荀偃马上下令:“从明天开始,公子彪移居宫城。明日,所有的公卿大夫都要去宫城报到……君上不能移动,暂时还住在武宫,请武子多加照料。”
其实,当初看出悼公心思的,岂止是赵武与魏绛。第二天,来上朝的卿大夫们都不约而同地增加了卫队数量,这说明他们其实都明白悼公的忧虑是什么,但大家都不说。于是,晋国宫城门口逐渐变成武器展览会,每个家族都拿出自己最后的财力,尽可能完善的武装自己,武装自己的扈从。
时间慢慢过渡到春耕开始的时候,武宫门前逐渐向军备竞赛发展。嗯,这场军备竞赛是赵武挑起的,他借口弩弓的普及使暗杀变得轻而易举,为了避免遭到突然袭击,他给自己的战车套上了篷子。由此,春秋时代第一辆两轮轻便马车诞生了。
韩起是第二个装备轻便马车的,但他又是第一个装备金属弓臂的十字弩弓的家族。武宫门前,韩氏侍卫们私下里展示的十字弩立刻引起各家族警惕,没几天,各家族纷纷向赵氏订购马车,以防范十字弩弓的袭击。
不久,赵氏紧接着装备十字弩。元帅荀偃紧随行动,立刻引起了大面积恐慌。恰好这时候,赵氏推出个人防御设备的升级换代版:铁板蓬马车。于是,更坚固的防御,更锋利的武器,纷纷装备到卿大夫的精锐武士当中……
好笑的是,此前,韩起曾动用国家力量,推广新武器与新防御的普及,可是收效甚微。没想到这次卿大夫们自发的更新了自己的装备,而且唯恐被别的家族比下去。
这年夏,齐国与周王正式结亲。受到周王鼓励的齐灵公开始蠢蠢欲动。而这时,晋国国内正忙着进行政权过渡。悼公的病情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就那样不死不活的拖着。与此同时,晋国卿大夫们已经习惯在公子彪“管理”下生活。
这一年,果然如赵武预测的那样,天下大旱,旱灾波及北方数个国家。晋国因为提早准备,虽然今年注定减产,但赵武以工代赈,在晋国修建了大量沟渠,使得减产情况不太严重。而晋国官仓预先储备的粮食,让大多数家族得以熬过难关。随着紧张的春耕结束,进入懒散的夏季,悼公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天,赵武正在园子里领着即将临产的单姑娘欣赏园景,有侍从来回报:栾黡在浴室跌倒,随后陷入昏迷,并不停的胡言乱语。
“这情景……怎么那么熟悉?”赵武听了汇报,低声嘟囔。
这时,他听到花园周围有轻轻的脚步声,以及树枝晃动,草木浮动的声音,他顺手从汇报者身边取过宝剑,而后招呼单姑娘:“你领着人退下,先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回头我去找你。”
赵武脸上笑嘻嘻的,单姑娘马上不满的抱怨:“今天说好了你领我游遍这座花园,可我还没有玩够呢?那座水榭凉爽,不如我们去那里坐一坐。”
赵武脸上堆满了笑,但口气严厉:“听话,你先回去!”
单姑娘扭了扭身子,抱怨:“这么多年来,你经常奔波在外,好不容易有几天安宁时间,我好想好想与你相处多一点……”
赵武严厉的一挥手,侍女们急忙扶起单姑娘向外走,单姑娘抱怨不停。赵武走了几步,听到单姑娘与人的问答声,说话者似乎是师偃。
赵武乘这工夫,四处打量了一下地形,赶紧隐藏起身影,向单姑娘刚才说的那座水榭摸去。边走边说:“该来了,没想到他们忍了那么久!”
第一百五十三章 总是太心急
赵武院中的水榭地势开阔,它是在人工湖中心竖立的一座石屋,为了防火,水榭都用石材建筑。赵武站在水榭上四处眺望。远处,师偃正在吩咐家族武士首领武鲋,他指着水榭上赵武的身影说着什么,相隔很远,听不到师偃在说什么,但武鲋听到师偃的吩咐,立刻命令武士们散布在水榭周围,隐隐的把水榭围了起来。
武鲋这里布置妥当,师偃整理了一下衣冠,向水榭上走来。赵武满脸笑意,手里握着连鞘的宝剑,神态轻松的看着师偃走近。师偃走上水榭,规规矩矩的向赵武大礼参见。赵武坦然的接受对方的礼敬,等对方行礼完毕,他语气轻飘飘地说:“你终于忍不住了,我一直猜测这个时刻什么时候到来,没想到是今天。”
师偃表情严肃,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回答:“主上为什么想不到是今天?”赵武反问:“你说呢?”
师偃直起身来,坦然的回答:“当初,程婴去世前,把事情都向我交代了,他让我留在赵氏,以便能制约主上。这么多年来我眼看着主上一步步使赵氏走向壮大发展,我很欣慰。如今师修老了,已经申请退休了,我也老了,在我老之前,我必须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赵武微笑着反问:“听你的口气,似乎师修不是一个知情者?”赵武说得含糊,但对话双方都知道彼此的意思。
师偃今天的态度特别恭敬,不行礼不说话,他行了个礼回答:“这样的大事,我怎能四处宣扬呢?主上放心,程婴去世前只把秘密告诉了我一个人。这十多年来,我独自坚守着这个秘密,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说。”
赵武笑了,又再追问了一句:“为什么是今天?”
师偃拱手回答:“我老了,等不下去了,最近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一旦错过,再等机会出现需要很久,不知道我这个老朽能否等到那个机会出现。”
赵武上下打量着师偃那衰老的身躯,慢慢的说:“你不该来,这十多年来,我每天锻炼不停,如果说你们从小开始学习杀戮技巧,我现在也学了十多年,而且体力精力都处在人生顶峰。十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当众显示过自己的武艺,但我相信,一两百个人还堵不住我。我想不到,你这么大胆,敢凑近我,你难道不知道,我可以轻易俘获你吗?”
师偃瞪大眼睛,质疑:“主上想擒获我,为什么?”
赵武反问:“你难道不是来杀我的吗?今赵氏越来越壮大,我儿子十多岁了,已经可以被你们扶持起来了,难道你不是因为这点,因为觉得我对你们已经没有用了,所以特地来杀我的吗?”
师偃愣了一下,回答:“我是来报告栾黡之死的。”
“别逗了,赵氏家族武装一直由你管理,平常我指挥不动武鲋,如今武鲋一进园子就包围了左右,赶散了园子里的闲人,难道不是针对我吗?栾黡的死活,关我屁事,难道……那件事是你们干的?”
师偃轻轻点点头:“我已经老了,即将去地下见赵庄主(赵武父亲赵朔谥号为庄),如果赵庄主问起我来,说:程婴抚育了我赵氏遗孤,有功于我赵氏,偃,你有什么功劳?对此,老臣无话可说,唯有嚎啕大哭。当初围攻我赵氏的是元帅栾书与三郤,三郤覆灭不是我师偃的功劳,养育赵氏遗孤也不是我师偃的功劳,它属于程婴与公孙杵臼。我师偃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眼看就要去见赵庄主了,我对赵氏做了什么?我该怎么向赵庄主汇报?………唯有栾氏。”
赵武想了想,缓缓的问:“难怪栾黡之病,我听起来那么熟悉,仿佛是赵庄姬死前的情景再现……这么说,赵庄姬的事情,也是你们做的?”
师偃点头,赵武又问:“你刚才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错过这机会就无法预料机会何时出现,指的就是范氏跟栾氏之间的对立吗?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师偃拱手,平静的回答:“范匄之女栾祁盈与管家私通,栾黡已经逐渐有所察觉。我赵氏以前是周穆王的近臣,下宫之乱后,赵氏没有别的期望,只能指望用毒来报复,所以我们抢救出来的典籍唯有几本毒经。栾祁盈频繁与夫人接触,她隐约知道赵氏那点隐秘。既然她想要,我们就给她。下臣迂回接近了栾祁盈,那副毒药由下臣亲手调配,栾黡绝无幸免。这样,下臣见到赵庄主,就可以回答庄主:下臣为赵氏报了仇,栾书的儿子由下臣亲手下药毒杀,下臣无愧于赵氏家臣。”
师偃说这话的时候两眼赤红,神情亢奋。赵武有点毛骨悚然………他是怎么做到的?赵庄主赵朔是怎么做到的?他如何把自己的家臣教育的对赵氏如此痴狂。那场大乱中,赵氏家臣死守赵城,抗拒国君的军令,举城玉碎。逃出去的几名家臣,公孙杵臼为了掩护赵氏孤儿,宁肯丧失生命;程婴把自己的孩子拿出来顶替,忍辱负重,抚养赵氏孤儿;师偃师修等人尽心尽力辅佐赵武。师偃临死,还不肯甘心,非要拖栾黡一起去地狱,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赵氏家臣如此死忠?
与赵氏家臣的执着相比,他们是如何投毒暗害了栾黡,已经是不起眼的小事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