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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对卫螭笑笑,继续摆造型。卫螭心中默叹,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揉着他脑袋:“行了,小小年纪,装啥沉思者啊。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蝴蝶吗?”
“记得。”
“现在的情况呢,就是破茧化蝶的时候,虽然痛苦,但成功了就是新生,只能靠自己,旁人是帮不上忙的,懂我的意思吗?”
李治歪着头想了半天,有点难过,有点失落,也有点不甘:“明白是明白,可是,还是会担心。真的不能帮忙吗?谁都不能吗?包括卫大人也不行吗?”
卫螭苦笑:“我的好殿下,我只是个医生,最多还是个小地主,咱不是超人。”
“超人是谁?地主又是什么?”
“超人啊,一个把红色里衣穿外面,力大无穷,无所不能的家伙。至于地主嘛,就是在家混吃等死的闲人。”
小正太嗤的笑了一声,旋即安静下来,眼巴巴的看着卫螭,小声的问道:“……真的不行吗?”
卫螭无奈,揽着他脖子,拉过来靠自己怀里,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想了想,道:“这个问题,不由我们控制,明白吗?好吧,说具体点,打个比方给你说明吧。这人呢,每个人就像一座独立的房子,心就像是房子的大门,要主人愿意打开,别人才进得去。主人不同意的话,咱也只能在外面看着,没办法,懂?”
小正太点头,满脸伤感:“为什么不喜欢把门打开呢?”
卫螭翻个白眼,问他:“如果是你家,你肯随意让人进出吗?”
摇头:“不肯。”
旋即又摇头,肯定的道:“如果能让父皇、母后开心的话,我肯。”
卫螭无言,摸摸他头,夸了句:“好孩子。”
“卫大人真的不能帮吗?”
安静了一会儿,小正太又问道,眼睛里,全是信任和期盼,仿佛卫螭在他眼中就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家伙。
“……殿下,你发现我红里衣穿外面了吗?”
摇头,但语气却肯定:“但卫大人好像没有做不到的事情,母后说,父皇不开心的时候,你也能说得让父皇高兴,豫章姐姐她们也说你很厉害,我也这么想的。”
难道在他眼里,他的皇帝父亲就是天底下最难搞定的人?!
迎着李治单纯信任的目光,卫螭想摇头的决定下的万分困难。小正太失望万分的走了,卫螭一人坐在大太阳底下,仰头望天,琢磨一个十分深刻的道理——这贼老天,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
帮或不帮,这是一个大问题,自古皇家无小事,就算帮忙,也不能把自己赔进去,头痛,不是一般的头痛。这厮没啥大理想,只想做个单纯快乐的小医生,幸福和乐的过自己小日子。
然而,事实往往证明,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越不想往身上揽的事儿,它自己却赶着沾上来,卫螭十分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肇祸因子,或许,他就是俩人中倒霉的那个,那照这个逻辑来说,谢玖岂不是被他连累的……
一切都是从承乾太子那一句话开始的:“卫大人,请帮孤叫内侍进来,孤想出去看看。”
卫螭很尽责的召来内侍,帮忙抬着承乾坐上轮椅,推出去。
“孤想去院子里,看看月亮,快中秋了吧?月亮应该很明很亮。”
卫螭不语,与内侍一起合力,把轮椅抬下阶梯,推进宽敞的院子里,自己则坐在后面的台阶上,默默的陪着。没办法,这就是他现在的角色,主治医生加全职看护。
“孤想一个人呆会儿,都下去吧。”
承乾怔怔望着月亮,在月光下,惨白的脸,年轻、落寞、孤寂。卫螭开口道:“我留下就行,其他人下去吧。殿下,我就在阶梯上坐着,有事您叫一声。”
把内侍们都赶下去,卫螭坐阶梯上,陪着承乾看月亮。也不知过了多久,估摸着个把小时的时间耗过去了,承乾就那么抬着头,望着月亮,怔怔出神,卫螭坐的屁股都疼了,挨不住站起身,揉捏一下。
发出的响动,似乎惊醒了承乾,他转头看了卫螭一眼,卫螭不好意思的笑笑,比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重又规规矩矩坐下,努力向雕像看齐。
承乾转过头,继续看天,良久,突然冒出一句:“……其实,我非常讨厌月亮,讨厌夜晚!”
呃……这话题,该怎么接呢?!
卫螭拧眉头做沉思状,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人家承乾太子压根就不在意他接不接话题,自顾自的往下说:“那个方向就是东宫,东宫的夜晚,很冷,父皇说,再过几日,就把我送回东宫,太子就要在东宫,这是礼制、规矩。”
说罢,居然呵呵笑了起来。这太子,自受伤后,人一直很低沉,特别是和李二陛下单独呆了一下午后,人越发的沉闷了,经常一整天闷在房里,发呆出神,卫螭觉着,他需要心理医生,但这是大唐,心理医生到哪里找去?!
第27章 其实不想听(02)
卫螭不吭声,承乾太子低沉一笑,似乎有些自嘲,岔开话题,道:“卫大人在家中是否长子?孤观之,卫大人很擅长与小孩儿相处?”
“哦,不是,我是家中老四,我们家五个,经常帮兄姐带孩子,习惯了。”
“原来如此,孤从八岁起,就住在东宫,头三年,父皇与母后也和我一起住在那里,后来,他们就搬到太极宫了,东宫,只剩下我一个,所以,我与兄弟、妹妹们,并不怎么亲厚,卫大人真让人羡慕。”
承乾温文的笑着道,又是那个完美聪明的太子。卫螭笑笑,道:“也不能这么说,我还羡慕殿下呢,你没和一群小孩子相处过,有时候,是挺可爱,但有时候,吵得让人想崩溃。”
承乾太子又笑,月光映照下的年轻脸庞,故作轻快的语气,都透着一股怀念:“孤也有过小时候,那时,父皇军务繁忙,母后操持秦王府,我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和大伯、四叔家的……”
说到这里,承乾突然停住,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卫螭猜到了他要说的话,继续保持沉默。
想来,这承乾太子也是个可怜孩子,生于武德二年,那时候,他的皇帝老爸,被他的皇帝爷爷命令出镇长春宫,出生的时候,老爸不在身边。然后李小二又被派出去领兵打战,直到武德四年七月才返回长安,也就是说,承乾这可怜孩子两岁多才见到自己的父亲。
接下来的几年,他父亲要么出去打仗,要么留在长安跟兄弟争权,反正过的都不是太平日子。父子俩相处的时间自然比以前多了,但恐怕李小二没有太多心思和精力去享受当爹的乐趣。
现代的学说认为,小孩子特别是男孩,幼年时期跟父亲的关系是非常重要的,因为那是他获得安全感、认知自己性别特征、初步架构起心理平衡的时候,而且这种认知和关系只能通过直观感受来获得——也就是说,无论他母亲和奶娘丫鬟什么的跟他说过多少次“你父王是大英雄、真男人、国家栋梁、万众崇敬”之类的话,也远远比不上父亲张开双臂给他一个简单拥抱来得有效。
如果在一般臣民家,这种父爱缺位的现象还有可能得到补偿,毕竟史上父亲早死但儿子被单亲母亲抚养大仍旧成才的例子屡见不鲜。但李承乾很不幸,当他父亲缺位时,没有一位男性有能力,或者说,有胆量,以父性的方式对待秦王世子。
李承乾长到八岁,玄武门兵变发,他母亲是被父亲伉俪情深地带到了玄武门去避难,而承乾,史书上可没记载八岁的秦王世子跟母亲一起去劳军了。也不知,那个在大清早,被父母丢弃在深宫高墙里,无助地倾听外面厮杀声的小男孩是啥感想。
当然,对李承乾本人来说,他未必明白这么多前因后果,也未必就由此感受到了“父母不爱我”,但有一件事他应该是知道的:那些跟他年龄相近、曾经一同在皇宫大内玩耍过的堂兄弟,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身边人甚至都不准他再提起那些名字。(以上这一段,摘抄自《在渴爱中干涸的骄子李承乾》一文!因为这文写的很得我心,所以借用一下!备注!)
李小二夫妇搬离东宫的时候,算算,承乾应该才十一岁吧?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儿,扔下他独居在偌大的东宫,还是他那被他父亲杀了的倒霉大伯李建成的旧居,以前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儿们,被父亲杀了的小伙伴们儿的父亲的旧居,不知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儿,晚上敢不敢睡觉。
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说,卫螭很同情承乾太子,不过,站在一个臣子的角度来说,这个事情不是他能过问的,同情可以,理智还是需要的。
想了想,卫螭道:“殿下是长子,做父亲的,对长子,要求总是比其他孩子严格。就拿我父亲说吧,对我大哥,比对我,严格十倍,非常严厉,稍有错处,就责备他,大哥有了出色表现的时候,也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开始,我大哥不理解,和父亲的关系很差,后来,当他明白那都是父亲对他的爱后,也就释然了。做儿子的,总要让着父亲几分,毕竟,儿子是晚辈,父亲是长辈嘛。”
承乾淡淡一笑,道:“我从十四岁开始,每年父皇外出巡幸的时候,就由我监国,宫里只留下我,母后、老四、老九,还有妹妹们,都跟着父亲去,我是太子,是长子,要多担待嘛。”
这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卫螭又沉默,抓着脑袋想了半天,小声道:“今天,晋王问我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太子、皇后娘娘、陛下都开心,让大家都高兴。”
“那卫大人怎么说?”
“我说,我也不知道。”
承乾一笑,似乎并不意外的样子。卫螭继续道:“我给晋王打了一个比喻。每个人的心,就像一座房子,门关上了,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主人不把门打开,谁也进不去,包括最亲近的人。我对晋王说,这打开门,就像破茧化蝶,疼不疼,困不困难,只有破茧的蝴蝶知道,可是,想跳出来,想变成美丽的蝴蝶,总要有破茧的勇气才行,生存,只能靠勇气和智慧。”
承乾沉默了,卫螭走上前去,推轮椅:“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这天再黑,明天也有天亮的时候,黎明前,就是天最黑的时候,撑过去了,亮光就来了。黑夜,不可能一直在。”
卫螭笑得很温和,招来内侍,抬承乾回去。承乾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第二天,天还没亮,正处黎明的时候,卫螭起床,去叫醒承乾太子,推着他,没走远,就在廊檐上,搬了把椅子,陪着他,俩人静静地坐着。
第28章 东宫(01)
卫螭喜欢看日出,也喜欢看日落,日出有日出的壮美,日落有日落的安心。日落了,旧的一天即将完结,新的一天快来了;日出了,新的开始了。太阳,代表了希望。希望,很平常,又很激励人心的词,只要有希望,似乎一切都不是问题。
卫螭和承乾,俩人就这么静静地在廊檐下坐着,不说话,一直到太阳升起,天光大亮。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感觉不错。
现在还没有全球气候变暖这样的困扰,秋天的早晚,有点微凉,晒下太阳,正合适,很舒服。当然,如果能躺在摇椅上晒,那就完美了,可惜。
卫螭撩起下袍,露出双腿,脚上穿的鞋子,招弟给做的,人家小萝莉说了,不兴出去买。不过,让谢玖打针还行,做女红针线……貌似太强人所难了。
承乾看着卫螭的动作,看着他一脸舒适表情,有点像躺廊檐下晒太阳的老猫,懒洋洋的,很放松。
卫螭感觉到承乾的注视,也没有收回双腿,笑道:“请殿下睁只眼闭只眼吧,晒太阳的时候,就不要考虑仪态啥的了。”
那是,在农村,大老爷们聚在一起晒太阳的时候,谁还会去注意仪态啊,热火朝天的摆开龙门阵才是正经。
承乾不知为何,沉郁的心情,似乎轻松了几分,神情恍惚,学着卫螭般,靠着轮椅的椅背,露出轻松的笑容,喃喃道:“许久……没这么晒过太阳了。”
卫螭灿烂一笑,回头,道:“是吧?这人呐,一忙碌,就容易错过一些平常、普通,但很美丽的东西,人不能绷太紧,太紧会断的。处处留意皆风景,偶尔,也停下来,休整一下。有位哲人说过,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咱一向身体力行。”
承乾笑了,学着卫螭闭上眼睛,享受太阳带来的温暖感受。卫螭悄悄睁眼看了看,很满意。承乾是太子,不像李治,承乾要学的是成熟,他的身份、地位,无法再让他享受青春四溢的轻狂,他,要学的是长大。而李治,应该享受小孩儿应该有的幸福快乐,不是揠苗助长般的急速成长。要想化成美丽的蝴蝶,虫还没长大,怎么能结茧,都是有时候的。
唉,还是插手了,卫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