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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喝酒总是件很热闹的事情,我在旁边看着,也觉得热闹。
不过封霜晨让我挺意外的,他看上去挺爽利的一个人,喝酒却不够痛快。很明显,他是主客,其他公卿,也包括我,其实都是作陪的,他滴酒不沾,怎么都说不过去的。可他就是不喝。
他拒绝得很干脆,以有公务为由。这个理由怎么都站不住脚的,你是军人没错,可现在你在京城,京城又没让你守卫,你就是有公务也不是不能喝酒啊。这么多人在这里,就你一个搞特殊,好意思的啊?
让我不得不佩服的是,就这么一个破理由,其他人都没话说,宁王也没说什么。其他人不好说什么,一来呢,官衔不够大是有可能的;二来呢,这里文臣居多,封霜晨常年在外征战,大家对他不够了解,一不小心得罪了,说不定要吃不了兜着走。宁王也不勉强,可见封霜晨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一个是皇帝的嫡系,一个是皇帝的亲弟弟……似乎说得通,又似乎哪里不太对。
我正暗自琢磨着,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我也跟着咧了咧嘴。
主客不喝酒,陪客的只好卯足劲调节气氛。一个讲了个笑话,紧接着又有人开始讲荤段子。
封霜晨端起茶碗,对着我面前的茶碗碰了碰,我回眸笑了笑,道:“金陵胜地,人杰地灵呀。”
他了然一笑,问我住在哪里,改日登门拜访。我略一思索,将地址告诉了他。
他看着我,想说什么,顿了顿,还是没说。
夜风刮起,带来阵阵青草的香气。
今晚的月色不够好,月儿时亮时灭,远处树梢头,一只鸟忽地展翅飞起,扑扇的声音在刹那盖过了觥筹交错的声音。
我身体一僵,封霜晨已经站起,手上长剑在握。
月黑风高杀人夜。
我一边将斗篷系得紧一些,一边往后边女眷集结的地方撤去。
还没站稳,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在面前闪过,我本能地一低头,再抬头时,就见到数十身影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寂静无声。
传说中的点杀啊。
我惊得忘记逃跑,我身后的王府女眷也忘记了尖叫。
后来,她们终于想起尖叫这码子事了,我也想起了自己当下的处境:再不走,就是化作鸟也飞不出去了。
我心头一紧,脚下动作也利索,王府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我这里。
我夹在女眷当中往外逃,根本没人注意到我,可走到半道的时候,问题来了,王府的女眷,该去东院的去东院,该去西院的去西院,没有人往外跑的,就我一个往外跑,我就得避着人走,我对王府又不熟悉,很快就迷了路。
我躲在树影里,想着自己走不出去被抓的下场,一想就是一身冷汗。
现在回去?
还是回去吧,除非宁王死了,不然我没有理由受到牵连。
我心里面一边打鼓,一边往回挪着步子。
打斗声非常清晰地传入耳中,我远远地看着,战团越来越密,远观之下,真是水泼不进针插不进,两个刺客被包围在其间。可这两刺客也着实强悍,竟然从战团中跳了出来。一跳出来,就分两方向逃窜,也该我倒霉,竟然有一个往我这边来。
我吓得完全忘记了逃命,眼睁睁地看着那刺客往我这边扑过来,我前面有一人,也不晓得是吓晕了,还是被刺客一个点杀给灭了,我觉得我的心脏完全不属于自己,也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尖叫,刺客就在我面前一晃而过。
他没有伤我!
当我有这个意识的时候,我已经瘫倒在地上,脑中如有狂风暴雨在激荡。
我是被封霜晨扶起的,我看着他,目光空洞,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就这样对视着,直到宁王走过来。
宁王淡淡吩咐下人送我回去,没说其他的。
我松了口气,心脏落回原处。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想,如果刚才我面对的不是花铸,而是柳濛,柳濛会不会真的杀了我?
想着想着,就觉得人生很奇妙,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我还是活下来了。
——不止,我完全是站在了鬼门关的门口,如果是封霜晨说了算,我今晚肯定是回不去了。
见到萧初过的时候,花铸还没回来,柳濛已经换了女装。这是我头一回见到柳濛穿女装。
我已经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了,我看着萧初过,长叹了口气,“你该早点告诉我,宁王府去不得。”
萧初过脸色不好,冷哼一声,“是我让你去的么?”
我觉得当下和他理论这些捞不着好,索性闭了嘴,转身回房,走了几步,又走回来问他:“今晚被杀的是谁啊?”怎么着我差点一条命搭在那,总得把事情搞明白点吧。
不过我选的时机好像不大对,萧初过死盯着我,我被他的目光吓到,“算了,我去休息了。”
我刚说完,脚下一个趔趄,人猛地被他拽过去,拖着推在回廊的墙上。他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摁在墙上,一只手开始扯我的衣服。我被他禁锢着,根本就没法阻止他,衣服扣子被他一层层解开,他冰凉的手触碰到皮肤时,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手杵在我心口上,“告诉我,这里到底装了谁?嗯?慕非?独孤楼?”
我被他掐着,根本喘不开气,忍了很久,实在忍不住了,就开始用脚踢他。他的手慢慢松开,我弯着腰喘着气,然后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之前你借我的刀想杀独孤楼?现在又想让我和慕非决战,慕苍苍,你的爱意,就是化作如此歹毒的心思么?”半响,他幽幽地开口。
我正在扣纽扣的手猛地顿住,愣了很久,我才大概了解他的意思。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我不由苦笑,“你不懂我对独孤和非哥哥是怎样的情感。独孤于我,我们一起长大,他是我惯性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没有那样的事发生,我会是他的妻子,我应该会是个贤妻吧。那时候我知道他离开我,我全身疼得就像身体的一部分被夺去一样。正是因为那种痛感太强烈了,后来得知是非哥哥在害他时,我才会崩溃。他们都是我不可或缺的家人,他们在的时候,我不会觉得自己有多幸运,一旦失去,我宁愿离开的是我自己。我无法分辨我对非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我觉得我爱他,就如同我爱独孤一样。可我也承认,非哥哥在我心中更重要一些,我对他的感情,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质。”
“你并相信那时我遇到你时,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大概也不知道,你是不一样的。那时的我,过往一片空白,我像抓着救命的浮木一样缠着你。动机似乎过于实际,可那时的你,于我而言,确是我全部的世界。现在看来,那个世界其实是虚浮在空中的,如同一座虚幻中的城池。可我宁愿在那样的城池中,安安稳稳地度过一辈子,一辈子赖着你,直到你我苍颜白发。”
“我明白,那时的你,并没有像我爱你那么爱我,可你确确实实给了我一个安好的世界,我很感激你。我想为你做点什么,不仅仅是寻求心理的平衡,我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喜欢一个人,会像当初我喜欢你那样,那样全心全意。我并不恨非哥哥,我怨过他,可如果不是他将我推到那样的境地,我也不会遇见你。我其实知道,我帮不帮你,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就算我不帮你,你想做的事,也一样会做成。我帮你,只因为我想这样做,就好像我当初喜欢你一样。”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剖析自己的感情,说得很缓慢,说着说着,脑海中有时候会一片空白,慢慢地想,然后又继续说。我再也想不起要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是寂寂无声的深夜。
。
第四十三章
萧初过默然良久,将我扶起,揽在怀中。
花铸回来,他从我们身边一闪而过,没一会儿再出来时,已经洗刷干净,又换了衣服,神清气爽的样子。
花铸看着我,忽然眉头紧锁。我道:“你杀了那么多人,独独漏了我一个,那么明显,封霜晨早看出来了,是宁王放我回来的。”
萧初过眉头也皱了下,花铸道:“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免得夜长梦多。”
萧初过道:“不急,封霜晨当下还顾不上这里,谢挚死了,他要赶去向言皇帝汇报,然后还要找到能够代替谢挚的人。”
原来今晚被杀的叫谢挚。
萧初过转向我,“谢挚是谢如晖的小儿子,谢如晖之后,谢家军依然是征北军的主力,如果是封霜晨挂帅,必须要有谢家人担任副职,才能压得住阵。”
他解释得比较通俗,我差不多听明白了。数百年来,南朝重臣当中,有很多姓谢的,谢家在士族中的声望最隆,是士族领袖,对南朝朝局的影响非常大。此外,乱世重武轻文,谢家显赫的门楣当然离不开显赫的军功。
不过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数百年的辉煌后,如今的谢氏颇有些日落黄昏的意味,自上一任家族掌门人谢如晖去世之后,至今没出现一个能将家族撑起来的人物。
听萧初过的意思,谢挚勉强算一个人物。可惜还是成了权力争夺的牺牲品。
谢挚死了,先不顾征北军的情绪,眼下的问题是:征北军谁来挂帅?
少了谢挚的封霜晨显然不行。
萧初过续道:“我说谢挚无可替代,宁王不信,他认为他的皇兄会自己披上戎装,去替代谢挚。真是个很有意思的赌约,我要是封霜晨……”
他没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下。
死了谢挚,在宁王看来,就可以将他皇兄逼出京城,天子离京,京城内向来是群魔乱舞,宁王自己就是想做那个魔头。
于萧初过,南朝的征北大业可能就要按下暂停键。这是他南下的目的。
双方立场不同,但殊途同归,共同导演了今晚这出戏。
也不晓得秦玉在这出戏中扮演什么角色,他若支持宁王,则是宁王和萧初过之间的联络人,他若忠于皇帝,则是萧初过障眼法中的那片树叶。不管哪一种,他都是无关紧要的配角。
我躺在床上,默默想着,想着想着就觉得脑仁疼,这些个权谋之术,萧初过是其中的弄潮儿,而我,始终都有些排斥,虽然我已经熟悉到能够嗅出它的味道。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打开门,就有万斛春光洒进来。
萧初过正坐在摇椅上,不紧不慢地摇着。
我洗漱完,拿了几块点心,在他面前坐下。
我吃着点心,他接着摇着,我们都没说话。等我吃完,他也停了下来,给我倒了杯水。
萧初过说:“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罢。”
我想了想,从父王开始说起,说了父王、杜夫人、母妃,话题扯开了,就说到更多的人,没有逻辑,想到哪说到哪,忽然发现,自己小时候其实还是好玩的事情比较多。
说得口干了,喝一口水,接着说,说了一个上午。萧初过的脸上一直很柔和,我喝水的时候,他忽然说:“我原来对你真的不够了解。”
我想了下,“其实我也不了解你,你到底是运筹帷幄、杀伐果决的万乘将帅,还是儒衫飘飘、茶香琴韵的书生才子?亦或是城府万钧、算无遗漏的谋策之士?”
萧初过看着我,目光凝定,我摇了摇头,“玩弄权术的人,在想别人的时候,总不会想别人的好,而是想别人的坏,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有美好形容词的反义词都可以用在我身上。”
萧初过扑哧乐了,也摇着头,笑道:“若我有一个女儿,我一定会宠着她,任她刁蛮任性,任她恶习缠身,她再不好再恶劣,我也会把她高高地举在头顶。”
我失笑,“那样你是在害别人全家。”
萧初过微微笑着,“那最好。”
我无语了,萧初过顿了顿,忽然道:“之前我对孝仁皇后一直都是敬重的。”
我等着他往下说,他却没有。我道:“现在呢?听了我的讲述,觉得失望?我没有说她的坏话吧,她的确是个令人敬重的人。”
他摇头,看了我半响,道:“坚韧、无畏、善良,这样的词是好词,但我不希望我喜欢的姑娘是这样的人。”
我一愣,哈哈笑了起来,“谢谢你让我知道,我原来还有这三个优点。不过这大概不是孝仁皇后教出来的,这是我的本性。”
萧初过又顿住了,他就这样,说一句藏一句,我进屋在茶壶里添了些水,放在火炉上烧。回来的时候,萧初过正在旁边的亭子里翻看着闲书。
下午,萧初过拉着我去城外踏青,城外农田里,农人们正在种植稻谷,我和萧初过走在乡间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