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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这个疯子拖出去乱棍打死!”大公子商德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然而在命令护卫拖人的时候却没有半点犹豫。
事已至此,老人原先还存有几分侥幸的心完全凉了,对那商德如何处置女子也一点都不在意了。只是想到原本以为商容是自己的老来子,一向对他爱护有加,没想到事实却是这样的。他无视了哭嚎着不愿离开、却还是被拉着头发拖出大厅的女子,打算眼不见为净离开这里,一旁的商德赶紧过来扶他。
“——老爷!老爷!我是被逼的!商容其实是——”女子最后的悲鸣被掩盖在一阵杂乱的棍棒声中,最终化为虚无。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当然没有看见女子,只见到原本随着母亲一起跪下的商容。想到这十几年来对他的宠爱,又想到他母亲对自己的背叛,老人的心情十分复杂,沉默良久,还是一声叹息道:“商容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扶着他的商德略带不满的开口:“这个野种留着干嘛,反正也是婢生子,打死就打死了,万一放出去做了什么错事岂不是要连累到我们商府头上。”
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看着众人吵闹的商容,在听到商德这话之后神色倒是明白了——挂在嘴角的那一抹笑容,任何人都无法忽视其中自嘲的意味。其他看热闹的下人们纷纷想着二公子——啊,现在不是二公子了——这个野种不是像他那个荡妇妈一样要发疯吧?商德显然也是如此想法,一个手势,家丁们就做好了待商容扑上来之后立刻将他制服的准备。
岂料商容只是静静地站了起来,眼露讥讽的瞥了一眼商德,随后转身离开了。商德被他之前自嘲的笑容和现在这个眼神盯的有些发慌,暗想不知道那个贱女人是不是把事情都告诉商容了,又想到商容没有任何争辩、哭闹,始终一言不发,甚至在他母亲被家丁拖出去之后都没有任何阻拦的表现,不由心中发寒。扶着老人的手加了一把力气,下了决定。
无视那些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看好戏的下人们,商容脚步沉重的跨过门槛,最后深深望一眼商府大门,离开了这个养育了自己十五年的地方。
每当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商容的心头就会涌起一股凉意。虽然母亲自幼没有照顾过自己,平日里还会和他说些要争权之类他不喜欢的话,可那毕竟是生育了他的人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打死还无动于衷的人或许会有,但商容绝不是那样的人。
他出生在高阳国一个不算发达的城镇中,但家族却是有一些来头的。商府,算不上商界的龙头老大,但在高阳的商业圈子里还是广有声名的。只是这样一个称得上富贵的家庭,却有一个烦恼长久的困扰着他们——那边是商容名义上的父亲、商府现在的“老爷”没有子嗣一事。
话说这位商老爷的双亲皆早逝,他年轻时热衷于赚钱,一直没有娶妻,到四十岁时居然和一个寡妇看对了眼,不顾族人的反对,用八抬大轿将其抬进府,娶那妇人做了正妻。两人感情倒也融洽,始终相敬如宾,只是十几年下来女方都没有怀孕生子。这样时间长了,商老爷也等的有些着急,便和自己的妻子商量着,要将妻子的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
对了,这个寡妇先前还是有孩子的。她的亡夫不被家里喜欢,在他过世之后孤儿寡母便被赶出了门。
不过从当下这件事也实实在在可以看出商老爷对其妻确实有爱护之意。不然在高阳国,他这种地位的人已经可以纳妾了,断不会干等着正妻生子。而且要过继子嗣,宗族里自然是有不少人乐意的,那些孩子虽然血缘远了些,但总要比他妻子的这个孩子近吧。
撇开这些不提,商夫人当然是乐意的。原本她的那个孩子在这个府里名不正言不顺的,如今也是十多岁了。虽然素日里自己丈夫一直对那孩子还算关爱,但身份上总是隔着一层,商老爷这个提议正合她意。于是没多久,商夫人的儿子就改名为商德,正式入了商家族谱。
再没过几年,因为染上急病,商夫人很快过世了。爱妻的离世让商老爷十分伤心,也无甚心思打理产业了,把手上的事务大多交给了他的便宜儿子商德去做。
说到商德其人,长的倒是人模人样,可惜白生了一副皮囊,内里其实是个狼心狗肺之辈。从小爱宠着他的母亲的逝去,并未给他带去多大打击,反而是因为商老爷将一干店铺都交到了自己手上而成天得意洋洋起来,更有一次见商老爷的一个侍女颜色姣好就强行玷污了人家。这不算什么,更可恨的还在后头。商德害得人家失了贞节不说,在一个多月后,那个女子诚惶诚恐的前来告诉他,她可能怀孕了的时候,商德先是翻脸不认人、拒绝承认自己的恶行。女子万念俱灰,准备三尺白绫了断此生,商德一看她这模样唯恐自己被鬼缠上,于是左思右想了好几天,就准备趁机灌醉商老爷,把女子推给“父亲”,让儿子变成弟弟。那女子原是不肯的,但碍不过商德的威逼利诱,终于还是和他一起干了这伤天害理之事。
结果还真的让他们成功了。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商老爷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实打实的老来得子。虽然内心觉得有些对不住死去的妻子,但有了孩子这件事情带给他更多的还是喜悦。
商老爷不再哀悼妻子了,决心为了儿子要好好干下去。这下商德可就不乐意了,已经到他手里的钱财再让他吐出来,这不是等于要他的命嘛!可是商德现在在府里显然是没什么影响力的,纵使他内心再不愿,还是只能乖乖将手中的管理权还给了“父亲”。但经过此事,他再看向“父亲”以及“弟弟”的眼神就没那么友善了。
是的,说到这里大家应该也都明白了,这个恶毒男人名义上的弟弟、实际的儿子、商府的二公子,正是商容。
商容的生长环境就是这样一个不亚于龙潭虎穴的地方:看他不顺眼的生母,总是皮笑肉不笑的大哥,态度诡异的下人们。
所幸,商老爷对他还是极好的,这也是他在商府的日子里唯一还能感到温暖的地方了。
不说小商容生活的艰难,却说那些下人为什么会对他这个正经的商二少爷漫不经心,这也是有缘故的。原是商容的生母、那名侍女在生下商容几年后,商老爷都没有照她的想法将她纳为侍妾。正妻是不要想了,但连妾都没有当上的心理落差,加上蒙蔽老爷的心理压力、商德的打压等等,终于让这个精神本就脆弱的女子彻底崩溃,三五不时就要发一场疯。发疯时嘴里便一直念叨着这些事情。
虽说疯子的话不可信,但毕竟无风不起浪,商德和这个侍女之间的首尾很快就被人挖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商府的下人们就把商容的身世推测到八九不离十了。
那些下人们都知道商容的来历,却也没人多舌跑去告诉商老爷。主要是现在的形式明摆着,大公子二公子不管是谁继承商府,商府最终都不是商老爷的(商德对商容的厌恶藏的很深,别人总以为父子一条心,谁能想到商德连自己的儿子也容不下呐)。而且这事干系不小,明哲保身是第一位,商老爷年纪也大了,看着不出几年就会把手上的事务交出,即使现在得了老爷的宠信也得意不了多久。
不过不去告诉商老爷,不代表他们不会在私下讨论这事,十三岁的商容某次偶尔听到下人议论自己的身世,震惊的无以复加,大惊失色的偷跑去找生母对峙。彼时他的母亲神志正有些不清,听得商容的来意,一边疯癫大笑一边叫喊着:“没错,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你就是那个商德的儿子,和老爷半点关系都没有!”
商容被她的模样吓到,慌不择路夺门而逃。
随后的日子,知道真相的商容,虽心里明白商老爷对自己的宠爱其实都是偷来的,却舍不掉这唯一的温暖,只好一边思考将来一边强颜欢笑。然而他毕竟年少,哪能想到好办法从这种龌龊的事情里脱身,还没等到想好方法,商德就先一步发难了。
——他不知用何方法将一些男子随身物品藏到了看管森严的商容母房中,又伪造了早年她与人私通的书信,接着大张旗鼓地派人把那些物件都搜了出来,这才有了开头一幕。
然而商容虽是想离开这个伤心地,再也不欲与他们纠缠的,某些人却没有就此放过他。
“小子,谁让你命不好呢,还是老老实实让老子完成了差使,下辈子自己眼睛亮点、找个好人家投胎吧,不要东躲西藏的了!”一个壮汉手中提着巨斧,一步步行走在即将入夜的小巷上,不是还东张西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商容的心跳随着壮汉的走近而不断加速。
距离他被赶出商府已经有超过一年的时间了。然而商德对他的怨恨和报复远远结束。
先前也说了,商老爷在有了商容这个儿子之后,对他极其宠爱,而且抱着这样的心情,十几年相处下来就算是块石头都有感情了,何况一个人。这在他知道商容不是自己儿子之后却没有为难商容这一点里也可见一斑。那么在真相未被揭露之前,商老爷既有“自己的儿子”,自然就不愿意再把权力交到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儿子手里了,要不是念着对亡妻的旧情,只怕连心底的挣扎都不会有。商老爷表现的这么明显,商德自然看得出来,且又惊又怒——已经尝过权力在手的滋味,让他暂时交出去就已经很不情愿了,现在再告诉他有可能回不来了?这怎么可以!就算是给自己儿子也不行!
这个连这么好的母亲死去都蛮不在乎的人,如何能要求他对自己儿子多好呐。
于是就在这样一种想法之下,商德不仅污蔑了商容母亲与人私通、还捅出了商容并非商老爷儿子一事。
照理说商容既然已经离开商府,商德也该消停了。但他一想到商容临走的眼神就心慌,生怕商容回来报复,干脆下狠心请了几个杀手斩草除根(当然不是潼楼的)。
可怜商容,生下来爹不疼娘不爱就算了,居然在被赶出家门之后还要被亲爹找来的人追杀,可谓是命运多舛。
“呼、呼……”好不容易暂时躲了过去,怀着热闹的地方总是会安全一点的想法,商容心情低落的走进一家酒馆。
酒量并不怎样的他,这次是决心要痛饮一番了,叫了几坛酒、拿着一个大碗就喝了起来,可是刚刚两碗下去,就已经头晕眼花跌坐在板凳上,看人都是带影子的了。
“这位公子,边上的位子我能坐吗?”这家酒馆很热闹,这个时间居然都满座了,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礼貌的询问商容。商容胡乱点点头,那人便在一旁坐下,叫来了小二点了几个菜。
商容并没有在意他,又想继续灌酒,但是几次都不能把酒碗对准嘴,单单淋了自己一身。
那男子看他的情况不太对,略有担忧的劝阻到:“小酌怡情、豪饮伤身,公子最好不要一次喝太多酒。”
商容闻言一下子停止了动作,定定的看着他,看得那人头皮都发麻了:“公子,你……”却发现商容突然间泪流满面,眼中流露出的沧桑和痛苦完全不像是他那个年纪会有的神色,一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本来就酒量极差的商容现在已经基本神志不清,只觉得自己一生实在过的窝囊,看着眼前的人就像个救世主,哭的稀里哗啦不说,还死命拽着人家叽里咕噜念叨,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烦恼事全一吐为快:连他养的一条小狗不亲近他却爱腻着他漂亮婢女的事也说了。
男子从开始的惊愕躲避,到慢慢冷静,再到为他的身世感怀,最终尽力安抚、让商容发泄完了之后安稳的趴在桌上睡了——眼角还犹有一丝泪痕。
看着十五岁的少年还略显稚嫩的脸颊,男子的心有一时的迷茫。他和他的经历完全不同,他却不知为何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男子的母亲不是正室,而且在他幼时便被他父亲送与他人了。送人了。不知父亲在送走母亲的时候是不是根本没有想到他,还是觉得这样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可以随便把他的生母抢走也无所谓呢?
父亲的正妻是一个表面贤淑大度实则心机很深的人,一直都在找办法把男子和他的生母除掉。现下大的已经不在了,一个小鬼又如何能斗得过父亲的正房妻子,不多时就“失足”落入了寒冬的池塘中、性命不保,那年他七岁。
最后救了他的人是他的妹妹——正室所出长女。他是梁丘人,在梁丘女子也是有继承权的,也就说这位比他还小两岁的嫡妹,在家族的地位和他相比完全是天上地下的。被五岁的妹妹派人救了,这件事不可谓不是一个打击。然而更加痛苦的事却是他终于在此时惊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