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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在下胡安国,字康侯,粗读过邵牧兄的书,一些拙见,往邵牧兄勿怪。”来人这才想起介绍自己。
“他就是胡安国?”
“你认识?”
“杨时的弟子,你不知道?”
“杨时?莫不是程颢、程颐的学生?”
“就是他,算起来这胡安国也是他俩的门生。”
从人群中的窃窃私语,王诩听了个明白,原来这胡安国受的是二程的理学影响,难怪不认同他的经世致用之学。
“章持来迟,诸兄勿怪啊。”来人声音颇大,将一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他就是章惇的次子章持。”陈卯在王诩身边小声道。
王诩打量了来人一番,果然是衣着华贵,出自名门,“他不是已经有了出身了?怎么还要来考?”
“他得了个第十。一个职事官职都没候着。如今章惇在朝,手握重权,他此番再来,怎么也得弄个好差事。”朱勔在一旁酸溜溜地说着。
一些抱着重在参与的学子见章持来此,纷纷凑了上去,王诩乐得避开个清净。
“成文兄,今日气色不凡。看来必然高中啊。”
面对阿谀奉承,章持很是受用,“饱读经义,等的便是这一天,我等自然要大展拳脚。”
“可是,我听说。有些人早已名声在外,颇受朝廷关注,写了些什么什么的,会不会对这次大比有所影响?”章持身后的一个学子含沙射影地点名王诩。
“某人不过是写些个淫词艳曲罢了,并无真才实学,倒还不如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学柳三变。得个奉旨填词岂不是更好?也免得科举不中。丢人现眼。”同样衣着华丽的,面相轻浮的学子对王诩添油加醋地讥讽一番。
“铭德兄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
章持听得嘲讽王诩的言语浑身舒坦,他实不能忍受自己的爹对看不起他却对别人青眼有加。眼中暗含着寻衅的神色朝王诩看去,得意道,“莫说他没有真才实学,便是有那么二两学问,使得些下作而又见不得人的手段,我章持也不会任由他得逞。科举取士乃是选拔有才有能之士,为朝廷社稷而用,若是有人敢挟名以求官,我第一个不答应。若是一众帘官要徇私或是受什么影响,做出偏颇之事来,登闻鼓院就在不远。击鼓叩阙,就是告到陛下那里,也得讨个公平。他徐士廉能做为的,我们一样能做。”
章持一席话,引得依附在周围的人一片赞和之声,其中当然有阿谀拍马之人,也要实在怕王诩名声太高,而求一个公平的人。
面对章持的气焰,何昌言和胡安国等人纷纷侧目,唯恐避之不及。
王诩笑笑,并不理会章持的哗众取宠,而是拉住问陈卯道,“徐士廉是何人?”
陈卯愤愤地想要前去辩驳,无奈被王诩拉住,只得解释道,“太祖开宝六年,科举新录进士十人一起到讲武殿谢恩。当时太祖觉得得进士中的武济川、“三传”学究中的刘睿知识浅陋,回答问题时张皇失措,牛头不对马嘴,就下令将他们的进士之名罢去。而当时的权知贡举翰林学士李昉和武济川乃是同乡人,因此太祖很是不悦。之后,未被录取的徐士廉等人又击登闻鼓,状告李昉卖人情,取舍不公允。于是太祖就另外再设一场考试,并且在讲武殿亲自批阅考生的试卷,此次共录取了进士二十六人,徐士廉就在其中。之后李昉则被贬为太常少卿,和他一起主持试事的其他官员也都受到了处罚。而由太祖所创的亲自督考阅卷的殿试制度也就由此传承了下来。”
几声开考的锣声响起,吵吵嚷嚷的学生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国子监的大门被缓缓打开。章持等人也收敛了狂态,听着两名监门官的指挥,排起了长队随着几千名学生慢慢向着考场中走去。
天边渐亮,清晨的太阳依旧带着些慵懒,但洒下的阳光却足以温暖人心。王诩刻意抬头看了看天边,露出一抹笑容。
考生们跨入了国子监之后,便被官吏们引到了文庙大殿的广场上,王诩抬头一看,蔡京意气风发领着一众官员昂然立于大殿之前,身后是至圣先师孔子的塑像,待考生们齐聚整齐,便跟着蔡京等考官一同祭拜孔圣人塑像,然后才去到照壁之前寻找到属于自己籍贯所对应的地方,紧接着就跟着吏人的引导,去了相应的考试地点。王诩和一众两浙路的考生跟着官吏来到了国子监内的一个偏殿。
胥吏引着王诩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几十名考生聚在一个偏殿内考试,用的俱都是国子监学生用过的旧的案几和木凳,王诩刚一入座,便对上了陈卯的有些紧张的眼神,于是便给他点了点头,算是安慰,陈卯颔首回应,遂才进了自己的座位。
这宋代的科举让王诩有些亲切。除了祭拜孔圣人塑像这一点不同以外。其余的和后世的高考都差不太多,就连贴在木桌左上角的纸张也是,和高考所贴的考号和姓名大同小异,上面写着王诩的籍贯,年龄。王诩确认了一下是自己,边将一侧水桶里的清水倒了些在砚里。
待所有的考生都做好了准备,胥吏便带着礼部的考题抄本高高地挂在了偏殿正中。确保所有的考生都能看得清楚。
蔡京诚不欺我,王诩只是瞥了一眼题目,就拿起了狼毫,落笔的一刹那,心头暗忖,这一笔下去。就算是和万世唾骂的权奸蔡京成为一丘之貉了,就算后世的史官们要用笔将自己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那就只有随他们去了,只要北宋不灭,靖康无耻,我王诩就算遗臭千年也在所不惜。
王诩运笔如飞,用着工整的小篆将蔡京所给的标准答案一一填上。
数千名考生或咬笔头,或挠脑袋。或是时而沉思时而下笔。或是东看西瞄,考场的众生相在此展现得淋漓尽致。
巡考的胥吏们来回地走动着。虽然每个考生隔得甚远,但亦有抱着侥幸心理的,所以胥吏们也算巡视得认真。
国子监的后殿内,一棵常青的云松压满了积雪,婀娜的身姿有如穿上白素大袄的侍女半福。
“蔡承旨,可是在期待着今次的大比结果。”同知贡举刘拯笑呵呵的走到了蔡京身边,作为右司员外郎的他,把如今朝堂上的局势看得透彻,蔡卞和章惇生隙,许将和李清臣在其中搅合,曾布林希乘势打压章惇,得到最大好处的便是蔡卞兄弟一党,他虽是受了章惇的举荐除了个同知贡举,但是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呵呵”蔡京事故地笑了笑,指着院内的云松道,“刘员外,你瞧那棵松像不像一个正在迎奉的侍女。”
“嘶……经蔡承旨如此一说,我还觉得真像。蔡承旨果然好眼力,有蔡承旨如此明察洞悉一切的慧眼,今科拔擢的进士定然会是有大才之人。”刘拯虽有才学,但人品却不怎么样,放眼如今的朝堂之上,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彦修兄所言极是啊,不过这科举取士还需得你我同劳。”蔡京拎起茶壶,给刘拯空空的茶杯里斟上一杯茶。
刘拯这般墙头草岂能不知蔡京的言外之意,随即端起茶杯捧在手里,不无阿谀道,“冬日的一杯热茶,能品出的不仅是香气,更是暖意。”
听着两人的对话,一旁同为同知贡举的陈瓘便知道刘拯接受了蔡京的拉拢,此时已经倒向了蔡京兄弟,“刘员外莫把茶杯捧得太紧了,当心热茶溅出来烫着手。”陈瓘嘴角挂着讥诮,眼神里不无轻蔑。
同为同知贡举,刘拯也把陈瓘无可奈何,脸上闪过一阵愤恨,将茶杯放下,心中冷笑,陈瓘啊陈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得了个同知贡举的临时差遣还以为自己起死回生了,得罪了蔡卞和章惇,这事只能是回光返照。
“呵呵,不知陈同知对今次大比可有什么看法?”对于刘拯蔡京只是将其视为工具,长袖善舞的他没到陈瓘铁定被贬之前,不会为了一个刚倒过来的刘拯出头。万事留一线,是他的为官之道。
陈瓘捂了捂较为单薄的大袄,他是清贫之人,他一个正八品的太学博士,月俸才二十二贯,虽然还有三十一匹的绫罗绸缎,但居京城,这点钱也只够一家老小日常的用度,哪能和蔡京之流相比,就连刘拯都不如,“刘某愚钝,腹里空有些诗书,却不堪大用,没甚看法,还请蔡承旨指教一二。”
陈瓘登科已经二十二年,久混官场,对于一个月前的朔望大朝会上的纷争,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蔡卞把他推上同知贡举的差遣,无非就是想让他再出个错,露出个鞭子,好让其抓住,一脚踹出京城,虽然他不肯阿谀奉承新党权贵但他也没那么傻,这马蜂窝他不会去捅,所以将皮球踢回给了蔡京。
蔡京从窗户边上走回来,不大的后殿内只有他们三人。其余的内帘官外帘官都在外殿。
“听闻国子监的学生言。陈同知长于经史,不知陈同知是否了解今次大比的考生,有哪些于经史会有独到的见解。”蔡卞的刺,蔡卞自己去拔,他蔡京不仅不会替别人做嫁衣,还要借兄弟的陷阱为自己捞取好处。他要想使些手段动点手脚而同为此次科举的主考官的陈瓘若要干预,那么他就有很大的阻碍。况且他也不想授人以柄。如今刘拯是倒向了他,蔡卞把陈瓘推来的目的他也知道,当然陈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哲保身不落蔡卞的圈套那是最好,如果陈瓘看不清局势,也不妨指点他一二将他点醒。
陈瓘自是不明蔡京的如意算盘,他哪知道蔡京是六亲不认之人会借此为自己谋利。他心中早就把蔡京划归到了蔡卞一伙,而蔡卞的圈套他也是看的清楚,若是自己执意拔擢了擅长经史的考生,而贬黜了遵从荆公新学的考生,那么他的仕途也就算是交待在这里了,他不会让蔡卞一伙如意,虽然自己的官权有限,但就算是一只苍蝇。也要待在京城待在章惇蔡卞一伙人的眼皮子底下。时不时地跳出来恶心他们,“蔡承旨严重了。陈某哪里是什么长于经史,不过读过些闲书罢了。至于此次大比的考试嘛……”陈瓘故作思量一阵,方才道,“陈某倒是很欣赏杭州王诩。”
“王诩?”蔡京依旧是淡淡的语气,面上也看不出来任何的表情,仿佛只是为了礼貌地回应陈瓘一般。
蔡京的城府是陈瓘远远不及的,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一番算计,他提王诩出来,一是王诩在士林已有很重的名声,如此一提,就算事后王诩高中,蔡卞一伙拿他刚才的话诬陷他和王诩私结,泄露试题,收贿拔擢,他也能辩白自己只是随大流而已,王诩之名不仅他一人知晓。二是,王诩所长乃是其自创的经世致用,这本书他仔细研读过,虽说乍看之下像是脱胎于荆公新学,但他以为此书有其独到的地方,有属于自己的观念和想法,没有荆公新学那般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狂妄,而是一切以民为重,以实学为重,他从心底倒是很欣赏此人。
倒是小看了这个陈瓘,蔡京心里嘀咕,他提一个和荆公新学沾边的王诩,却不提其他直接拜学荆公新学的考生,应该是他陈瓘看出了蔡卞的诡计,却又装疯卖傻,将计就计。
既然陈瓘已是明白人了,蔡京也就不用再费周折,乐呵呵地招呼着刘拯一起坐下,烤着烧得通红的木炭,闲谈着今次大比中引人关注的考生。
正在奋笔疾书的考生却没有一帮考官那么悠闲。
太阳缓缓照上当空,时间已过正午,陆陆续续地有考生开始交卷了,先交给封弥官,经封弥官核对准确考生信息,然后按顺序放好,再由封弥官送去文庙。
看着周围陆续交卷的考生,王诩也不着急,虽说他已经写得很完善了,但依旧是一遍遍地检查,他犹记得当初准备高考的时候,老师刻意再三嘱咐,无论如何不能提前交卷,坐都要把时间坐满。
直到第五遍检查完毕,确定没有错误和墨点,王诩这才长出一口气,放下了毛笔,伸了伸疲倦的身体,起身将试卷交给了胥吏。而此时,周围已经没有几个考生了。
刚一出国子监的门,陈卯和冉清流和一众学生就迎了上来,“邵牧兄为何这时才交卷?”
“难道交得迟了有什么不妥?”王诩反问道,他不知道宋代时期的考试习惯。
陈卯满面春风,看来他是考得不错,他笑道,“邵牧兄有所不知,这还真有些典故可说。”
王诩没想到陈卯见多识广,什么都知道,于是颔首示意他说说。
“自太祖建隆元年至太宗端拱二年,频频举行科举考试,且多以最先交卷者为状元。这种方式有意无意地沿用了三十年,共产生了二十二位状元。其中不乏王嗣宗、苏易简、陈尧叟等后来掌权的人物,他们皆因抢先交卷成了状元。”
听了陈卯的话,王诩哑然失笑,这科举在宋初竟然是比速度的考试。文思敏捷、下笔千言固然是人的才气的一种体现,但仅以此确定名次高下,终究有失偏颇。再说,一榜接一榜地都是先交卷者成了状元,而一当了状元,不仅名气大、入仕起点高,而且以后升官也比别人快得多。这样,继起的读书人准备考试就只在写作速度上下功夫,而忽略了文章的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