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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貂相比,土拨鼠只能算三等公民,相貌丑陋,默默无闻。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变了。不是因为土拨鼠美容了,而是因为它能给人美容。当时发明了一种化学药剂,将其涂抹到土拨鼠皮上,稍做加工处理,毛料和成色与貂皮相差无几,几可乱真。由于成本极低、利润极高,土拨鼠皮迅速成为皮革市场的宠儿,价格短时间内翻了7倍。
土拨鼠成了宠儿,成了王者。冒牌的王者,悲惨的宠儿。
一切顺理成章,土拨鼠的厄运到了,商人的机遇来了。
哪里有利润,哪里就有追逐;哪里有土拨鼠,哪里就有战斗。成批的猎人、准猎人、伪猎人纷纷加入了追逐土拨鼠的队伍,纷纷加入了北上闯关东的队伍。在人迹罕至的密林、在山谷、在草原,哪里有土拨鼠,哪里就有他们战斗的身影。
土拨鼠再聪明的头脑也比不过利欲熏心的商人,再敏捷的身手也逃不过握枪在手的猎人。
暴发户们一天天增多,土拨鼠的数量一天天减少。市场断货告急,严重供不应求,土拨鼠的繁殖数量已经远远落后于猎人捕杀的能力。
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钱就摆在眼前,却抓不到。钱,大把的钱就在这儿,土拨鼠却快灭绝了。
商人、猎手们在森林里、在草原上、在高山之巅大声地嚎叫。
有文化的商人文雅地嚎叫:土拨鼠,你快回来吧,漂泊在外的游子想你们啊。
没文化的猎手粗鲁地嚎叫:土拨鼠,求求你,快快发情,快快交配,宝宝快点出来。
但恋爱是个漫长的过程,动物也一样。土拨鼠的世界里没有一见钟情,没有混乱的男女关系,更不兴未婚先孕。先见面、再恋爱、后交配,是土拨鼠们恪守不渝的爱情三部曲。
商人们再精明,也管不了感情的事,更管不了生孩子的事。
那怎么办?继续找,老弱病残也不放过。老的弱的残疾的,猎手们童叟无欺,一视同仁,早就解决掉了,现在只剩下生病的了。生病的土拨鼠最可怕,因为它们不是普通的感冒咳嗽,而是染疫。染疫的土拨鼠行动迟缓、步态蹒跚,有经验的猎人一眼就能看出,一般避而不猎。
但大量闯关东的移民猎手本身没有捕土拨鼠的经验,其中还掺杂着大量的伪猎手,步履蹒跚的土拨鼠正是他们的最佳捕猎对象,高兴都来不及了。
看见土拨鼠避而远之,避而不猎,对哥只是个传说。
土拨鼠带回来后,就地剥皮,肉则煮了吃。既解决了猎物,也解决了伙食。酒足饭饱,笑着抹着满嘴的哈喇子油,在血淋淋的鼠皮旁安然入睡。
当时有大量的伐木工人在俄国的西伯利亚地区一边伐木,一边兼职做猎手捕杀土拨鼠,一个人干双份工作也挺辛苦的。他们住的工棚比贫民窟的棚区还要差,几十人拥挤在一起,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解决。通风差、卫生条件恶劣,成堆成堆的死土拨鼠就放在旁边。
不过看着血淋淋的土拨鼠,这些工友们心里就平衡了。
剥了我的皮,还吃了我的肉;你伤害了我,却一笑而过。
你爱得贪婪,我恨得刻骨。
土拨鼠终于愤怒了,忍无可忍地愤怒了!
愤怒之后是报复,百倍、千倍,千百倍的报复。
道理很简单,失去的东西,我要把它亲手拿回来。我失去了生命,就必须要把你的生命拿过来。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让你记得:出来和土拨鼠混,迟早都要还的。
来了来了,和土拨鼠混的人来了。
【疯狂的代价】
1910年仲秋,中俄边境的小城满洲里,二道街木铺,一如既往的宁静而安详。木铺专门经营木材生意,并接待来往于中俄边境的木材商和伐木工人。
这天傍晚,木铺来了两位风尘仆仆的旅客,普通的伐木工人,他们刚刚从一百三十里外的俄国境内的达斡里亚站赶来。
店老板有点奇怪,还未到春运,怎么这么急着回来,想老婆孩子啦?
两位工人神色激动,回答得很干脆:“都是纯爷们儿,咱不想那个。老毛子(俄国人)太不是东西啦,在那一带伐木的几个中国人生病死了。他们就借口赶走了我们,还把工棚和衣服、行李都烧得一干二净,说是怕传染。”
“什么病,这么厉害?”店老板好奇地问。
“也就是发高烧、咳嗽,还全身抽搐。”
“哦,看来是呼吸道感染诱发的多功能衰竭并发症。”店老板很好学,时不时来几句西医名词。
一长串的专业名词将两位伐木工人震住了,不过他们还有一个疑问:“那为什么全身抽搐?”
店老板脱口而出:“应该是神经末梢坏死前的条件反射。”
伐木工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称赞店老板是华佗再世。
店老板谦虚地笑了笑:“我不做医生好多年了。”
一句真诚的赞美胜过千万次的讨价还价,店老板很高兴;伐木工人也很高兴,房钱全免了。
所有的房客都围过来了:欢迎回家,外国人不欢迎你们,同胞欢迎你们。大家左一句右一句:等我们身体强健了,国家强盛了,一定要老毛子给我们伐木,住我们的工棚。当然顶多让他们受受气,工棚是不会烧的,我们是礼仪之邦。
接着呢,大家喊得口干舌燥,喝酒,划拳,洗洗睡了。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一天、两天……
第六天,不平静了,两位伐木工人突然发高烧、咳嗽、全身抽搐,很快死亡,尸体呈紫色。
伪专家店老板纳闷了,这年头,流行多功能衰竭?
恐怖的还在后面,同屋的两位旅客也相继死亡。
死亡的人既不是多功能衰竭,也不是神经末梢坏死,而是可怕的鼠疫。灾难开始了,土拨鼠开始要回自己的东西了。
土拨鼠是鼠疫病源的主要传播者和携带者。染了鼠疫的土拨鼠可传染给人,人传染人,通过空气、飞沫无处不在地肆虐。
东北现在生意最好的不是土拨鼠皮了,而是棺材铺。每天都有几十例的死亡病例报告,最高的一天达到一百八十三例。
土拨鼠的春天终于来了,等待猎手们的,是寒冬噩梦。
更要命的是,春节快到了,大批闯关东的人纷纷回家过年。病菌携带者、疑似病菌携带者,通过铁路,传播到哈尔滨、长春,蔓延到整个东北。
各种附会的谣传满天飞:天有灾星,国有大难。因为东三省是大清国龙兴之地,真龙的发源地。这片热土上埋着努尔哈赤和皇太极。这更给人一种特别的暗示,在祥瑞之地死这么多人,莫非又要换皇帝了?
东三省总督锡良虽多次召开新闻发布会,反复强调疫情以权威部门发布的官方消息为准。百姓要相信政府,安心生活,不要听信和传播无根据的谣言。但谣言和恐慌仍像长了翅膀似的疯传。
有灾难的地方就有谣言,有谣言的地方就有市场。
家家户户用桃木小弓,系上五色线,并用小袋装黑豆挂在门上避邪。
一些地方出现了黄巾教,只要入教,每人发一条黄毛巾,缠在头上,就能躲过瘟疫。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读过《三国》的人都知道黄巾教这句口号,现在又出来了,那不明摆着要改朝换代了。
造反倒不敢,黄毛巾却严重脱销。老百姓信这个,没办法。
一只土拨鼠,搅乱了龙兴之地。
最高指示下来了,摄政王载沣批示:“严防死守,举全国之力打一场漂亮的防守战,让土拨鼠在人民的汪洋大海中颤抖吧。无论如何要将疫情堵在京津地区之外。”
这是什么话?这像领导说的话吗?你到底在为谁说话?京津地区以外的就不是人吗?生命就可以随便糟蹋吗?这领导是怎么当的?
东北停开至关内的所有火车,仅头等车运营。车到山海关,所有的客人都要隔离观察五天,发现有患者或疑似患者立即送进医院,强制隔离。
该隔离的隔离了,该消毒的消毒了,该防护的防护了,可疫情还是疯长。
毛病到底出在哪儿?经过中外专家多次论证,毛病还是出在死人身上。这叫啥论证?大伙儿都知道,毛病肯定在死人身上。
中国人从来都是只怕活人,不怕死人。
《盛京时报》报道过一则疫区死人和活人的故事:
一个卖瓜子的病人走着走着就在路边倒下了,旁边的围观者一哄而上,不是救人,是抢瓜子。
瓜子刚吃完,人就倒下了,都是感染了瘟疫。
人越死越多,来不及掩埋,就堆放在露天。尸体上携带的病菌在空气中肆意蔓延,这是疫情疯长的最直接原因。
那就深挖掩埋,这是个好主意。但是你要想想,二月的东北,气温在零下几十度,地硬得像钢铁似的,没有大型挖土机作业,根本不可能。
最好的办法是焚烧,一把大火,一了百了。
可是老百姓不答应,烧人?笑话,能给你随便烧吗?死人也不行。让一只小小的土拨鼠放倒了,本身就死得太窝囊,现在还要尸骨无存,办不到。
可以解释沟通吗?官府越解释,老百姓越硬。
可以抢吗?你懂的,抢尸就是焚烧罪证,毁灭证据会造成群体性事件。
什么都不行,还是money(钱)说话。三天内火化,抚恤金、慰问金、赔偿金三金配齐,还附带领导慰问;三天后,三金泡汤,领导不来,照样火化。
家属们仔细一想,人都死了,争面子那是给大家看的,挣钱是留给自己的,大家好当然不如自己好。
总督锡良抹了抹额头的汗,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辛亥年大年初一,哈尔滨城北公共坟地堆放着几千具尸体,上面撒满了煤油。顷刻,这些尸体在大火中灰飞烟灭。
伴随着大火,是震耳的鞭炮声,冲冲晦气。
所有的鞭炮店老板都以成本价甚至低于成本价大甩卖,不是挥泪大甩卖,是欢喜大甩卖。图个心情舒畅,人没了还要钱有啥意思。
所有的人见面无言泪千行,心中默默地念叨:兄弟,总算见着活人了。大家一起说一句祝福的话吧:
恭喜活命,老鼠走开。
经过几个月的战斗,老鼠终于走开了,代价是六万鲜活的生命。⑴
【吴一狗的一天】
还是在武汉,当大家拿着老鼠闯警局的时候,一个叫吴一狗的普通黄包车车夫也在默默地挥洒汗水,拉车挣钱,养家糊口。
还有几天就到辛亥年的春节了。吴一狗,还在玩儿命地拉着车。一家老小的生计都指望着他一个人,由于是春运期间,客流量猛增,生意出奇地好。这年头,大家也想开了,能享受就享受,稍微远一点的路就打车。所以黄包车是一车难求,大家排着队在路边做着同一个动作——招手。
黄包车生意好也离不开湖广总督瑞澂的功劳。
瑞澂自上任后,大力整顿黄包车市场,严禁黑车私自载客、拉客、钓鱼;所有黄包车夫发放统一营业执照,严禁空车拒载,严格遵照执行“招手即停,招手必停”的规章制度。
经过相关执法部门的大力整治,武汉黄包车市场规范了许多。市场规范了,黑车基本杜绝了,不公平的现象也少了。大家自然愿意坐车,坐得舒心、坐得放心。
吴一狗此时也是喜上眉梢,趁着生意好多跑点、多挣点,多买点年货。带着对人生并不遥远的憧憬,他欢快地穿梭在武汉的大街小巷。
农历腊月二十一傍晚,寒风瑟瑟,一位顾客上了吴一狗的车。这位顾客有点特殊,黄头发、蓝眼睛,地道的洋人。
吴一狗也没留意,管他中国人、洋人,只要上车付钱,就是我的亲人。洋人操着不熟练的汉语说要到汉口英租界码头江边。
“好嘞。”吴一狗一路小跑,直奔码头。很快目的地到了,洋人付钱走人,吴一狗收钱等人,等待着下一位顾客。
又有生意来了,吴一狗站起身,突然,一幕惊人的场景出现了。
吴一狗脸色煞白,摇摇晃晃没走几步,突然一头栽倒在地,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正巧几个巡捕经过,见状赶忙抬起吴一狗送往巡捕房附设的医院抢救。
可还没到巡捕房,吴一狗就已经快不行了,到了巡捕房医院,吴一狗真的不行了。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带着深深的迷惑和对美好生活的无限眷恋倒在了工作岗位第一线,倒在了他赖以谋生的黄包车旁,没能亲眼看到辛亥年的第一场大雪。
医生赶来了,听说吴一狗全身抽搐、无病而亡,职业的敏感让他首先想到了老鼠,武汉正轰轰烈烈开展的捕鼠运动。
鼠疫?医生刚刚说出口,所有的人都捂住了鼻子。
不过很快大伙儿又放下手,畅快地呼吸自由空气了,鼠疫被排除,专家诊断为气厥。
什么是气厥?就是一口气上不来,突然倒地,昏厥不醒。
真专家告诉我们:“气厥之证有二,以气虚气实皆能致厥也。气虚卒倒者,必其形气索然,色清白,身微冷,脉微弱,此气脱之证也……气实而厥者,其形气愤然勃然,脉沉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