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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纯礼闻着味,抻着脖子在外面望了半天,才见唐奕出来,手里提着个食盒。
“走吧。”
“啧啧。。。”范纯礼看着食盒,直流哈拉子,“我爹不会是冲着你这手艺,才收你的吧?”
唐奕笑骂道:“你爹才没你这么肤浅呢!快些走吧,凉了就不好了。”
二人说笑着出了唐记,向府街行去。
邓州城本来就不大,从西市到府街,快行不过两盏茶的工夫。
到了范宅,范纯礼朝食厅看了一眼,见其中无人,就知道他们这算是赶上了,家里还没开餐。
把食盒交给仆役,范纯礼就到后院去叫范仲淹了。后宅唐奕不便进入,只得等在客厅。
不多时,范纯礼出来拿上食盒,一并带着唐奕,到偏院尹先生那里去。
唐奕一想也是,尹先生行动不便,能少动,还是让其少动的好。
到了偏院,只见范仲淹师仪威严,和尹先生坐在院中。
唐奕行了礼,就与范纯礼一到把食盒里的吃食一一取出,摆满一桌。
尹洙看着一桌的各色菜肴,对范仲淹笑道:“希文兄真是好福气,有大郎在侧,你算是有口福喽。”
范仲淹故作姿态地道:“庖厨小道,算什么本事!?”
说完,还不忘一本老正地看向唐奕:“听彝叟说,你上午跑到城外,去弄什么酒坊了?”
唐奕一愣,顿时心中释然,原来师父板着个脸就因为这个啊!当下也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哼!”范仲淹一声冷哼。“还是改不了逐利的性子!”
唐奕苦笑一声,“师父,咱们可是说好的。”
“说好什么?”
“说好了,小子三年给您挣下一座书院啊!小子不想办法广开财路,哪来的钱啊?”
范仲淹一滞。
“老夫就算办书院,也用不着你!”虽是训诫,但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
他不希望唐奕过于钻营,是怕他耽误正业。可没想到,这小子竟真的为了那日的一句戏言,而有所行动,不禁心中温暖。
“那日只是戏言,你一个未到志学(十五)的娃娃,怎么可能三年挣够一座书院?休要再想此事!”
“怎么是戏言呢?”
唐奕不干了,小爷可是铆足了劲,要大干一场,你告诉我是戏言?
“师父,您老可是长辈,又是大宋的良心,可不能说话不算数,说三年,就三年。三年我挣出一座书院,您就辞官!”
范仲淹被他气乐了,心说,这孩子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净干蠢事。
“休提此事!”
“您。。。”
“嗯?”。。。。
范仲淹眼睛一眯,喉咙里滚出一声威仪之声,唐奕哑火了。
尹洙看着这两师徒在这里看似讲理,实为耍宝,心里想笑,又不好破声
只得指着桌上酒杯之中的赤色美酒问唐奕,“你弄那个酒坊,就是为了酿这美酒?”
“对呀,先生觉得这酒可还满意?”
尹洙点头道:“端是好酒,必定大卖。”
唐奕来了精神,一指尹洙,“师父,你看尹先生都说好,那必定是好。小子这事办的没错,您就等着我把书院给你挣出来吧。”
范仲淹瞪了他一眼,“没大没小!尹先生也是你能指的吗?”
唐奕一吐舌头,把手缩了回来,利用年龄优势,卖起了乖。
尹洙哈哈一笑,也不让这二人再闹下去,张罗大家落坐开餐。这时,正好范纯仁也过来了,五人围桌而坐,只等范仲淹与尹洙先动筷了。
唐奕把两盘素炒时蔬挪到尹洙面前,“先生的病,饮食不易太过油腻,多吃些清淡的为好。”
尹洙一怔。
唐奕急忙解释道:“家母曾经也得过风痹之症,早几年曾有一游方郎中看过。说是,除了药石之力,饮食也要极为注意。要少吃油腻,少饮酒,多食五谷,忌食豆芽、海鲜,还有动物内脏。”
怕尹洙不信,唐奕又补充道:“那郎中虽是游医,但专治风痹痛症,还是有些本事的。家母被他看过之后,也是多年未再复发。”
尹洙和范仲淹对视一眼,苦笑道:“照大郎所言,老夫这五脏庙怕是要受苦了喽!”
范仲淹对尹洙的身体最是关心,唐奕言之凿凿不由他不信,也劝解道:“身体要紧,师鲁还是注意一些为好。”说着,看向尹洙手里的酒杯。
“这酒也就免了吧。!”唐奕刚刚可是说饮酒对风痹无益的。
“果酒无碍。”唐奕急忙叫道。“果酒没问题,可以适量饮用。但米酒不行,一口都沾不得。”
唐奕可不是瞎说,前世他的母亲就是痛风,也就是风痹,所以对这个病,他刚好有些了解。
痛风的病因就是由于一种叫嘌呤物质生物合成代谢增加,尿酸产生过多,或因尿酸排泄不良,而致血中尿酸升高,尿酸盐结晶沉积在关节滑膜、滑囊、软骨及其他组织中,引起的痛症。
而各种食物之中,嘌呤含量高低不同,痛风病人当然是益食嘌呤含量少的食物,少吃高嘌呤食物。
而且饮食的节制,在痛风治疗之中极为重要。即使再好的治疗手段,若不控制饮食,也是徒劳。
。。。。
尹洙听唐奕说果酒没事,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要是把酒也给他断了,那可真是人生无趣了。
“看吧,果酒无碍。”尹洙向范仲淹比划了一下手里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说不出的畅快。
唐奕既然说果酒没事儿,范仲淹自然也不阻止,招呼大家开餐。
众人一边饮酒吃菜,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
范纯礼天性欢脱,给范仲淹等人说起了今日出城的一些见闻。
不知道怎地,就说起了唐奕嘟囔的那两句诗上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哦?”范仲淹一声轻疑,看向唐奕。
“大郎还会做诗?”虽略显直白,但也不失好句。关键是,唐奕一直无心向学,今日还能鼓捣出两句诗来,范仲淹当然心中高兴。
。。。。
而唐奕则装起了鹌鹑,恨不得把脑袋塞到桌子底下去,心里这个汗啊!
他会做个屁诗啊!
那两句也不是诗,只是几百年后,明代《宝剑记》里的戏词,只不过后世流传比较广罢了。
“大郎不但会做诗,还会唱曲儿呢!”
范纯礼贱贱地补了一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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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男人哭吧,不是罪
唐奕斜了眼范纯礼,恨不得把他拉出去枪毙五分钟。
好吧,大宋没枪,那就砍头五分钟!
唐奕心里暗骂,早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这货居然长了一张八婆嘴。
“哦?”
“大郎还会唱曲儿?”尹洙放下酒杯,一脸的玩味。
“哼着玩的,尹先生别听三哥乱说。”
“我哪有乱说?本来就会,唱得还挺好呢!”
贱纯礼哪肯轻易放过唐奕。
“唱的是。。。。男人哭吧哭吧,都是罪。。。”
范仲淹听范纯礼有模有样儿地在那哼着,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伟光正的范大神,又把脸板了起来,开始喝斥唐奕了。
“整日琢磨一些无用小道,你说你现在做的事情,桩桩件件,哪有一样是君子所为?”
唐奕这个委屈啊。,早知道范大神这么爱训人,他说什么也不拜这个师。
趁着范仲淹不注意,唐奕拧头瞪了一眼贱纯礼。不想,这货正在那儿抿嘴偷笑,不禁更加气结。
倒是尹洙算是个好人,帮唐奕解围道:“今日难得美酒佳肴,希文兄,何毕必这般严肃?”
“师鲁莫放纵这小子,一身的恶习,若不好好整治整治,将来如何立身?”
尹洙一笑,“谁无风流少年时?这世上,除了庙里的头陀,恐怕也只有希文兄,从小就不食人间烟火,一心成圣喽。”
范仲淹老脸一红,“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
尹洙替范仲淹满上酒,劝解道:“兄要为其立身,也要分个时候嘛!今日即有美食佐酒,又有晚辈坐陪,自当尽兴才是。”
见范仲淹面色缓和,又着看向唐奕,笑言道:“君子当成人之美的道理,大郎可懂?”
唐奕心说,尹先生高人也,三两句就把范大神摆平了。
“这个道理,小子还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那还不把你那首小曲儿,速速唱来?”尹洙指着一桌的酒菜道:“有酒有菜,就单缺一段助兴小曲儿喽!”
“对!对!”范纯礼一听尹先生让唐奕唱曲儿,登时来了精神。
“早上你就没唱全,这回我要听整首。”
啊?
唐奕扭曲着一张脸,一时不知道应说什么。
范仲淹看唐奕的样子,也意识要这火发的有些不合时宜。
轻咳一声,“既然尹先生要听,你且唱吧。”
得,师父发话了,这回唐奕连推拖都不行了。
无奈,唐奕只得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了一曲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旋律。
。。。。。
在我年少的时候
身边的人说不可以流泪
在我成熟了以后
对镜子说我不可以后悔
在一个范围不停的徘徊
心在生命线上不断的轮回
人在日日夜夜撑著面具睡
我心力交瘁
。。。。。。。。。
起初,除了听过几句的范纯礼,不论是范仲淹,还是尹洙,包括沉默不语的范纯仁,都没把唐奕唱曲儿当回事,全当是消遣娱乐。
但是。。。。听惯了细词慢调的宋人,对这旋律轻快的‘曲儿’一时还真的听不惯。。。。。。
范仲淹更是微微摇头,心说,这小子果然唱不出什么雅韵。歌词潜白如水,完全是市井之言。
但是,随着唐奕略显低沉的声音,把这一首千年之后的“男人歌”娓娓唱出,范仲淹的脸色却逐渐凝重了起来。
直白的歌词纷蹱而至,渐渐的那艰涩难明的曲调慢慢淡去,只余一句句白话直语,如凿子一般砸在范仲淹的心里!!
。。。。。
那直白的歌词,似乎说的就是范仲淹的故事。
他何常不是,少时不肯流泪,立命之后不能流泪?
何常不是,在万民与家国之间不停的徘徊?
何常不是,用坚强的面具掩盖内心的哀戚?
。。。。。。。
幼年丧父,母亲带着尚不经事的他改嫁长山。自此之后,他走的每一步都是艰难的。
童年寄人篱下,少年仗剑游学,青年时又忍着饥寒,日夜苦读。
等到苦尽甘来,终于举业有成之时,那一年的范仲淹已经二十七岁了。
殿试完毕,在京城等任职差遣的日子里,他写下两句诗:长白一寒儒,名登二纪余。
他来晚了。,一刻也不敢耽误了。
他时刻在提醒自己,不能滞怠,更不能软弱,这个国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需要去奋斗!
凭着这股信念。
刘娥把持朝政,三次上本反对,被一贬再贬,差点病死在陈州之时,没有软弱!
吕夷简专权之时,数渡迫害,没有软弱!
经略陕西,面对西夏狼骑犯我宋土之时,更没有软弱!
甚至新政受阻,政治生涯几乎断送的今天,依然在咬牙坚持。
坎坷的经历造就了范仲淹铁一般的意志,早就不知泪为何物。就像他教导几个儿子说的那样,“英雄无泪!”
但是,就像唐奕那难听的歌里唱的一样,苦撑了一辈子的范仲淹。。。。
心力憔悴!
。。。。
。。。。。。。
明明流泪的时候
却忘了眼睛怎样去流泪
明明后悔的时候
却忘了心里怎样去后悔
无形的压力压得我好累
开始觉得呼吸有一点难为
开始慢慢卸下防卫,慢慢后悔,慢慢流泪!
。。。。
尹洙强行收回陷在唐奕歌声中的心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范仲淹。只见他全身僵直,脸色灰白,瞪圆的眼眸之中,血丝密布。
尹洙不禁暗叹一声,看来,范希文也是人,也有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再回想起唐奕的那两句诗,尹洙才开始深思其中的深意。
。。。。。
。。。。。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
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微笑背后若只剩心碎
做人何必撑得那么狼狈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
。。。。。
唐奕猛然拔高的声调,把这首“男人歌”推到了最高潮。
范仲淹的情绪也随之被送到了顶点,通红的眼睛,再也压抑不住的开始湿润。。。。。。
盈满。。。。。
最后化作两道滚烫的男人泪,顺颊而下!
啪嗒。。。。。
眼泪落入酒杯的微响,让范仲淹猛然惊醒。
腾地一声站起身形,一个旋身背对众人,迈步急行,直到离饭桌甚远,方停了下来。仰头望天,不让泪水再度流下。。
唐奕的歌声被范仲淹一系列的反常举动,骤然打断,听得入迷的范纯礼这才发现,父亲大人不知何时已经离桌了。
“父亲这是怎么了?”范纯礼傻傻地问向二哥范纯仁。
范纯仁阴着脸瞪了唐奕一眼,然后喝斥道:“吃你的饭,管那么多做甚。”
被二哥训斥的有些莫名其妙,范纯礼茫然地看向尹洙。这才发现,尹先生好像也有点不对劲儿,两眼泛红不说,眼神也有些迷离。
呆愣半晌的尹洙,见众人都望向他,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容。。。
“听不太惯。。。。。。但是!曲俗。。。。意不俗。,词白理不白!”
所谓唐诗宋词,宋人最爱的是词,有固定的词牌曲调,文人们只要写出词句,添到固定的词牌之中就可以。
而唐奕唱的曲儿,属于市井百姓唱的东西。可以说,就是俗的代名词,上不了台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