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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目带深意转视王振。
王振近前,“陛下,那些家丁可悉数收押,但不宜让周霖入狱,陛下事后下旨申饬于他,小惩大诫即可。当务之急是劝越王放了周霖。”
越王你个到处惹麻烦的家伙!皇上的思绪重回朱祁铭身上,却不言语,而是定在那里静待王振的下文。
“越府长史和十多名护卫不是还被幽禁在皇城内么?既然陛下对周家的事已有定数,再幽禁欧阳仝等人已无意义,不如放人,以宽越王之心。”
皇上心中一动,想当初为了摁住周家次女闯下的祸端,不惜幽禁越府知情者,如今看来,此举还是过于仓促,对越王而言,有失公允。
“对对对,速放还越府的人!”皇上蹙眉,“难道要让越王提前陛见,朕当面向他致歉?”
“那倒不必。不宜当着越王的面提及周家的任何事,在老奴看来,陛下并不知晓涿鹿山的往事与今日之事,陛下只须派出大员与越王交涉便行。”
“谁去交涉。”
“礼部尚书胡濙。”
皇上徐徐点头,随即笑对周妃,“爱妃请起。来人,快去为周妃取衣,哎哟,这么冷的天,千万别冻着自己。”
“谢皇上!”
贱人,算你狠!眼见周妃正以胜利者的姿态起身,皇后难掩一脸的失望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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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眼观六路
周妃的弟弟被越王强行扣押,这一消息不胫而走,莫说现场人,即便是整个京城的有心者,其注意力想必都集中在越王将如何发落周霖一事上,等着瞧好戏的大有人在,而吕家的动静反而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朱祁铭回到吕家匆匆用罢午膳,命留守前院的护卫从鲜有人知的后院小径那边叫来马车,吕希一家人与朱祁铭匆匆话别,而后悄悄乘车离去,赶赴西城那边兜圈,伺机出城。
当他重新回到雪封的土路上时,见欧阳仝及获释的十余名护卫已等候在那里。
“参见越王殿下。”
欧阳仝快步近前,低声道:“殿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为了让在下及一干护卫获释吗?”
“既是,又不是。此番回京,有许多事都须做个了结,本王只想来时潇潇洒洒,去时了无牵挂。”朱祁铭仔细打量欧阳仝几眼,见他气色不错,衣着得体,想必在幽禁期间未受委屈,朱祁铭心中顿感释然。“欧阳长史速回越府,代本王安置好两名年老的嬷嬷,内衙官吏、良医、内侍等人,愿跟随本王的便留下,不愿离开京城的便让他们自行其便,反正都是朝廷派进越府的人,各人自有各人的出路。还有,先一步将长史与府中护卫的家眷领到东直门附近待命。”
“是打算让家眷随护卫军远行吗?”欧阳仝略显忐忑。
“不,让他们置身于龙门川那边的营寨中。”朱祁铭遥望远处的街景,沉吟良久,“从今往后,本王将了无牵挂!”
欧阳仝领着获释的十余名护卫离去,朱祁铭吩咐便装护卫换班去吕家用午膳,待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才淡淡瞟了周霖一眼。
不知何人找来了一张太师椅,此刻周霖坐在椅上,惬意地抖动着小腿,看样子已用过午膳了,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人看着就来气。不过还好,周霖倒是听话,未起逃逸之心。
一碰见朱祁铭的目光,周霖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似的,嗖的一下跳了起来,“殿下,人有三急!”
“憋着!”
周霖嘟囔道:“您可真狠心!憋得住还是三急吗?”
朱祁铭斜了周霖一眼,怎么看他都像是在耍无赖,当即缓步走近周霖,周霖连连后退。
“殿下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在下憋着还不行吗!”
朱祁铭驻足,“你方才为何不逃?”
“长姊有过吩咐,在殿下面前不可造次。”许是觉得如此作答很没面子吧,周霖脖子一扭,“逃?您不就是想找机会下狠手吗?在下可不傻,哼!”
周妃有过吩咐?朱祁铭闻言凝思片刻,“这些年你共伤了多少人?”
“大概三、五人吧,谁还记得清!”
“嗯?”
“哎哟,十余人,不,二十余人,绝对不会超过五十人。”
“再敢伤人,本王剁了你的双手!”朱祁铭顿了顿,放缓了语气,“视伤情,给每名伤者赔银五至十两不等。”
“凭什么!”周霖挥舞双手,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触及朱祁铭愈来愈凌厉的目光,立马蔫了下来,“罢了罢了,就当在下行善积德好了!哼,赔那么多的银子,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在下还巴不得每天挨揍呢,每天挨百人揍,不出五年,在下挨揍就能挨成京城首富!”
现场除了越府护卫就是周府家丁,围观者已被清空,连东城兵马司的人都避在远处。忽闻南侧啼声四起,举目望去,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在锦衣卫骑队的簇拥下缓缓驰来,朱祁铭会意地笑笑,而后盯住周霖。
“想从军戍边么?”
“不想!”周霖没好气地道。
“嗯,好男儿习武只为从军杀敌。听说你自幼习武,难道你习武只为打架斗殴?”
周霖撇嘴,勉强摇摇头。
“想行走江湖,卖艺为生?”
周霖再次摇头。
“想落草为寇,杀人越货?”
周霖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那你为何习武?”
周霖挠头,“好男儿嘛,习武只为从军杀敌。”
“恭喜你,你终于想明白了,择个吉日投军吧,最好是去镇守边关。”
周霖立马傻了眼,可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见朱祁铭转身朝赵国泰那边走去,便冲着他的背影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
“就算殿下发了话,此事也得在下的长姊首肯!”
朱祁铭回眸一笑,“放心吧,你的长姊恐怕正有此意。”
马车在离朱祁铭数丈远的地方徐徐停下,数十名锦衣卫下马,一拥而上,将周府家丁悉数拿下带离现场。朱祁铭朝那边缓行几步,目中透着一股寒意,锦衣卫见状,撇下周霖,退到远处。
周霖本想发作,见朱祁铭示意他安静,便一脸疑惑地楞在了那里。
那边车帘一开,胡濙从容下了马车。“礼部尚书胡濙参见越王殿下。”
“小王幸会胡尚书。”朱祁铭拱手回礼,脸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
“哎呀,当初与殿下一别,至今有些时日了,老朽总想见见殿下,可惜不得便。”胡濙走近朱祁铭,抚须一笑,目光投向了吕家宅院。“今日幸会殿下,请殿下移步,老朽陪殿下去吕希家中小坐,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朱祁铭的目光在胡濙脸上一扫而过,“小王亦有此意。不过,若胡尚书此行只为私会小王,旁人终归是要避嫌的,咱们去吕先生家私会,岂非要撵走主人,反客为主?为人学生,不知尊师,小王还有何颜面在这世上安身立命?若胡尚书是奉旨而来,那便更得郑重其事了,随便找户人家体察圣意,那是对天子不敬!”
胡濙微微一怔,旋即哂然一笑,“殿下言之有理。老朽与吕希同僚一场,今日老朽远道而来,吕希也不出门打个招呼,竟然不念同僚之谊,唉,令人费解!”
“胡尚书身为公卿,何等的尊荣!而吕先生只是一介平民,或许不便再以下官之礼迎候上官,仅此而已。”
这时,那班用罢午膳的便装护卫出了吕宅,一个个边走边摸油腻的嘴巴。胡濙见状,这才暗自点点头,收回目光,转身看向周霖。
“老朽的马车甚是宽敞,若殿下不嫌弃,不如与老朽同车离去,找个清净的地方叙谈。只是,闲杂人就不必跟随了。”
“无妨。”朱祁铭含笑冲周霖招招手,周霖立马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小王与周霖一见如故,有他一人跟随小王,足矣!”
周霖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在下见过尚书大人。”
胡濙丢给周霖一个白眼,只怕心里已在开骂:不知乘机溜走,却还寻上门来,脑袋被驴踢了!
朱祁铭、胡濙、周霖先后登上马车,大队锦衣卫簇拥过来,另有数十名校尉分赴不同方位,围在吕家宅院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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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何为大义
“老朽可以设法让殿下见到喜宁。”
胡濙婉言劝说朱祁铭近一个时辰,朱祁铭却不为所动,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胡濙无奈,作出了他认为所能作出的最大妥协。
这里是皇城内的一处雅园,紧邻大明门,占地面积不大,却是雕梁画栋,曲栏幽径,迥异于京城的庭院风格,带着江南院落的浓郁气息。当年朱祁铭寄居皇宫别院时,常路经这个神秘的所在,曾暗中打听过雅园的主人,结果不得而知。
周霖一人在院中赏梅,此刻回到游廊上,斜倚曲栏,不时瞟一眼门内,显然他的好奇心已然耗尽。
朱祁铭举目望向门外,淡淡的目光不知是对着周霖,还是对着远处的梅林。“胡尚书乃饱学之士,数十载的人生全是宦海浮沉,唉,可惜!”
胡濙眼皮微微一挑,“殿下此言何意?”
朱祁铭收回目光,柔和的面容透着温润如玉的君子之风,而语气却分明带着分刻薄,“当年若隐于世外,假以时日,胡大人或为一代宗师,或为世外高士,等哪天国有大难时,胡大人自可入世,以不世之才扬名天下。而官场嘛,那里只出人精,却无法造就旷世奇才。”
这是朱祁铭首次直言不讳地藐视朝中公卿,在胡濙听来,这番话有些刺耳,不过还好,朱祁铭不像王振那样,直斥朝中九卿为“腐儒”。可是,“人精”二字毕竟称不上好评,往深了想,若九卿既是“腐儒”,又是善于钻营的“人精”,那就更加不堪了!
试想,面对内忧外患时是“腐儒”,面对权术私利时是“人精”,此类人岂不成了世间的垃圾人群?
胡濙不愧是累朝老臣,面对现场及联想引发的双重刺激,只是一笑置之。
朱祁铭这才对胡濙迟来的妥协作出了回应:“对小王而言,喜宁已成鸡肋,许多事猜都能猜出七分,何况小王行事与某些人完全相反,小王不爱说漂亮话,做起事来却总是以天下为先,胡大人不妨想想,当前这个节骨眼上,小王会去搅喜宁这堆狗屎么?说实话,两年前小王极想与胡大人达成妥协,只要顾大义,有大智,彼时的妥协代价极小,小王可解小王的旧怨,胡大人续做胡大人的公卿,各给对方方便,如此一来,说不定有一天小王还能帮到胡大人。可惜,胡大人选择了站队,站在一方阵营,便要面对来自各方的无情审视,您背弃的人并非只有小王一人!胡大人您说,您有大义、大智么?”
胡濙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站队?此话从何说起?”
朱祁铭轻声笑笑,“见微知著!胡大人不妨想想,皇上为何让您来充当说客?您有何交易的筹码?哦,朝中君臣为了立储这件头等大事,也只能让皇室宗亲纷争的砝码此增彼减,如此方能令小王心动,不是么?”缓缓起身,移步至门前,挥手的姿势潇洒至极,“胡大人常在天子耳边说襄王的好话吧?”
皇上钦点说客,原来竟是此意?胡濙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个饱学之士,身为公卿,但搁在朱祁铭面前,只是一堆任人解构的积木而已,哪还有半分的智识可言!
“大义?殿下心中还有大义么?赶在立储的紧要关头,殿下为了替自己的先生家出气,竟然以亲王之尊,为难一名外戚,何来大义与大智!”
朱祁铭转过身来,好奇地看了胡濙几眼,“小王闹出的动静再大,也只能改变那些必须改变的事,不可变更的,依然会依照它固有的轨迹演变下去,任谁也改变不了!远的不说,就在后宫之中,会有人出于本能,做出最正确的抉择,而朝中衮衮诸公对小王此举,其见识未必能胜过后宫女子!”
耻辱!胡濙脸色泛红,“殿下不妨明言,您想改变什么?”
“惩恶扬善,平息民愤,防患于未然。”
“让那些家丁伏法倒也罢了,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即便有些顽劣,也不足以成为殿下所谓惩恶扬善义举的牺牲品呀!殿下将他押送官府,无论脱罪与否,他一世的名声全毁了,这将成为周家永远的污点,而周家的污点不单损及周家,还将掀起轩然大波,波及皇储。说到底,殿下留置周霖,只是为了吕家泄私愤而已,与大义、大智无关!”
朱祁铭无奈地摇头,回到座上,“胡大人的意思是让小王放了周霖?”
胡濙面色稍缓,“放与不放有何不同?若殿下心中放不下此事,吕家,或许还有京中许多人家随时都会将一纸诉状送至顺天府,聚众鸣冤,到了那时,各方势力掺合进来,局势只怕会失控。”
朱祁铭淡淡瞟了胡濙一眼,“胡大人不妨为自己想好后路,好自为之吧。至于周霖的事嘛,您什么也做不了,一如您对朝中无数积弊总是无解那样。”
胡濙目光一滞,一张脸红到了耳根,一时语塞。
长宁宫的绿萼不知何时来到院中,此刻正与周霖附耳低语,周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