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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刑,以为众戒”。刘安议罪当斩,尚未登极的郕王饶了刘安一命,令人将刘安下狱禁锢。
一帮言官赶在郕王登极前便如此对待刘安,无异于传出了一道隐晦的信息,那便是朝中百官已不打算继续承认正统皇帝的天子身份!
朱祁镇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幽然远望。帐外蹄声已远,林表霜花与地上枯草交相映衬,目光所及处,满是惊心的凄凉景象。
他瞟一眼侍立于一旁的袁彬、哈铭二人,心情为之一宽。
袁彬、哈铭都是锦衣卫校尉,并无一官半职,但他们眼下所起的作用似乎比当初朝中九卿都要大。哈铭是个投附大明的鞑子,与也先的部属是同类,却不肯向瓦剌投降,始终跟在朱祁镇身边,不离不弃。而袁彬好像极有见识,每每在朱祁镇不知所措时为他解疑释惑、出谋划策。
二人既有德又有才,这让朱祁镇开始怀疑人生:过去自己这个天子是怎么当的?朝中那套用人流程是否属于瞎胡闹?为何如此出色的德才兼备者还是个“素人”?
或许,一个人须先做得好正常的普通人,才能做得了非凡之人。很显然,朱祁镇做不好普通人,身陷虏廷,失去了叱咤风云、君临天下的权势,他突然发觉自己成了彻头彻尾的废人,若无人相告,便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衣食住行一概不能自理,缺乏最起码的生活常识,故而处逆境而不知所措,连话都不会说了。
如此一来,袁彬、哈铭的存在价值就会被成倍放大,因为他们精通普通人的生存法则。
当然,朱祁镇也不能算作普通人,只是失去了帝位,且做了人家的俘虏而已。
起初也先曾想将其年近十六的小妹许配给朱祁镇,朱祁镇不知该如何回应,袁彬劝道:“陛下乃华夏大国之君,若做胡虏的女婿,不仅丧尽气节尊严,日后还会处处受制于人。而且,您在被掳后娶亲,会让人以为您身为流亡之君,却乐不思蜀。望您断然辞掉这门亲事。”
后来,也先打算给朱祁镇送来六名瓦剌美女,朱祁铭不知该如何拒绝,袁彬再次给他出主意。
“您就说:待朕回国娶令妹时,再将六人纳为媵从,也算不负令妹了。”
寻常应酬都要别人出谋划策,看来,不做回皇帝,朱祁镇恐怕会沦落成傻子。
心中五味杂陈,就想起身,出帐找块山地,登高望远,用神思去追寻南方的故国,却见喜宁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朱祁镇顿觉恶心,如同吃了苍蝇一般。
喜宁冲朱祁镇悠然一笑,而后斜眼看向袁彬、哈铭,“你二人出去透透风。”
袁彬、哈铭冷哼一声,仅仅僵持了那么一小会,便慢吞吞出了帐篷。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喜宁在朱祁镇对面大大咧咧入座,“嘿嘿嘿······皇帝陛下,不,上皇陛下。”
朱祁镇心头好一阵刺痛,“你是也先的座上宾,而朕成了别人的阶下囚,你如愿了,恶奴!”
“哈哈哈······多谢陛下成全!”喜宁简直就是在眉飞色舞,“陛下喜欢装,从十二岁时就在装,装深沉,装天威不可测,可是,您终归不如在下会装。”
“你······”朱祁镇只觉得郁气堵住了胸口,一时间难以发声。
“越王智勇过人,迥异于那些只知明哲保身会装的人,他既是瓦剌人的眼中钉,也是在下的背上芒,奇怪的是,他还成了您的心头刺!哈哈哈,不错,越王每次历险都与在下有关!可惜呀,您没事就爱疑神疑鬼,经不住别人言语蛊惑,宁可信任那些让您觉得可信的平庸之徒,也不肯信他的一片赤诚,甚至忘了您与他有一个共同的祖母——太皇太后。于是,别人怎么也制不住的越王却被您逼得远走高飞,而您,终于成了阶下囚!”
越王?朱祁镇的嘴角开始颤抖,对喜宁的讥讽,此刻除了喝斥,似乎无从辩驳。
“胡说!”
喜宁惬意地换了个坐姿,“面对一个真实的自己吧,陛下!曹操会装,其家族却被更会装的司马懿及其后代所算计,曹操尚且如此,您又怎能例外?郕王可比您会装多了,您如今总该明白了吧?野心往往藏在八面玲珑或看似废物一般的人身上!”
朱祁镇的手指也开始颤抖起来,脸色煞白,“住嘴!如此说来,当年你真的是怀着一颗复仇之心入京的!可是,你跟着朕都快二十年了,要想对朕下手,有的是机会,你为何迟迟不动手?”
喜宁头往前倾,放肆地盯住朱祁镇,“在下怀揣血海深仇,肩负着与整个大明为敌的使命,不单是仇恨大明皇帝!原来的皇帝没了,还会有新皇帝,那还不如留住一个自视甚高,却原本平庸的皇帝!哼,若非是您做皇帝,泱泱上国何以破落至此?哈哈哈······”
“扑哧”一声,一口鲜血从朱祁镇口中喷涌而出。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兵锋所向
在瓦剌人还以为只须掌控正统皇帝于手,便奇货可居之时,大明果断变通,景泰帝在土木堡事变后仅隔月余就迅速登极,此举令也先措手不及。一时间,朱祁镇成了大明的弃主,可利用价值大打折扣,连喜宁这个“家奴”也敢对他加以公然羞辱。
不过,仍是皇上也好,成了上皇也罢,朱祁镇既然落到了也先手上,不被榨尽最后一滴油水,也先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
“特么的,说好的君权神授呢!”
也先愤然起身,猛踱几步,冲到帐篷门口,胸中燃起满腔怒火。
脚下的这片草原虽无比广袤,但根本就养不活这里日益膨胀的人口。自古以来,胡虏一旦占据漠南水草丰美的草原,且紧邻南方富庶的中国,就意味着流浪的岁月结束了,从此可以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人口随之大量孳生,接下来大量人口的生计又会成为大问题。于是,他们的目光习惯于死死盯住南方富庶的中土。
互市这样的“双赢”格局见效太慢,而越境劫掠虽痛快一时,却难以收到长效,故而算来算去,唯有逼迫中国称臣纳贡一途可取,若能进而入主中原,役使勤劳的汉人劳作,自己一帮人只顾着享受,那就要谢天谢地了!
可是,也先的如意算盘被大明一招废掉,挟天子而勒索大明财物、叩开大明城池的美梦已然破灭,眼下瓦剌也面临着是战是和的两难选择。
“他······还好吗?”
听见也先低沉的问话声,喜宁小心地朝门口移动几步,却也不敢离也先太近。
“禀太师,大明上皇情绪低落,若非那个袁彬在一旁出谋划策,想必大明上皇早就对太师言听计从了。”
也先嘴角一斜,目中闪过一道凶光,喉间响起一阵嘶嘶声,似猛兽在低吼。
喜宁屡次在也先面前提议除去袁彬,好在朱祁镇关键时刻还不算糊涂,总是极力护佑袁彬,而也先的亲弟伯颜帖木儿又惯于当和事老,替朱祁镇说话,这让也先不得不暂时把喜宁的提议当成了耳旁风。
“在下想到一计,不知太师是否有兴趣听在下详禀?”
也先缓缓转过身来盯视喜宁,片刻后点点头。
“太师可挟持大明上皇直奔宁夏。大明在宁夏那边养着不少战马,抢得大量马匹后,可带上全军绕道奔袭南京。眼下南京兵力空虚,夺取南京极易得手,得手后拥立大明上皇另行建国,再伺机取而代之。”
长途奔袭南京?亏你敢想!也先回到座上,久久不置可否。
直取南京也不失为一条妙计,至少可以撇开脱脱不花而自行其是,不必再为内部如何分肥较劲。但问题是,朱祁镇这张天子牌被废,景泰帝已敕谕天下,而今普天之下都知道景泰帝才是大明的正主,朱祁镇的号召力十分有限,瓦剌大军一旦远赴南京,多半会招致天下汉人围殴,届时再想逃回草原,一路上关山重重,谈何容易!
还别说,后来也先真为此计动心过,征询朱祁镇意见时,又是那个袁彬,力劝朱祁镇予以拒绝。
当然,此时的也先还有一条捷径可走,那便是挟持朱祁镇以回国“正位”的名义,直取北京!
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也先立马意识到他所期待的好消息即将被人带上门来,便挥手撵走喜宁。
喜宁方走,就见伯颜帖木儿与阿剌相继入内。也先大笑着起身迎上前去。
“哈哈哈······阿剌知院远道而来,一路鞍马劳顿,快请入座。”
年龄与也先相仿的阿剌笑得很自然很无邪,那副模样就像邻居家的跟屁虫小弟一样,令人无从生出戒心来。
“太师,咱们还是先谈正事要紧。”
也先拉住阿剌的手,“你我亲如兄弟,万事都好商量,只是不知可汗意下如何?”
阿剌又是咧嘴一笑,“听从太师的吩咐,我见过可汗本人,他已从辽东返回驻地野猪口,可汗对太师的计策深以为然,答应尽遣精锐,从宣府那边开赴京城,与太师共襄盛举。”
尽遣精锐?此言可信?也先不经意地望了伯颜帖木儿一眼,心中却在暗中拨弄自己的算盘:老子不可全力以赴直取京城,恐怕还须留下一些生力军,谨防脱脱不花小儿耍诡计!
阿剌的轻笑声突然变成了爽朗的大笑,“太师,我不知可汗那边究竟会派出多少兵力,不过,我的兵马全听太师吩咐。嘿,太师做了一盘好局,我不跟着沾光且不成了傻子?到时候太师可别忘了分我一杯羹喽!嘿嘿嘿······”
“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也先打量阿剌片刻,发觉从他脸上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可疑的痕迹来,便略显兴奋地吩咐门前侍卫前去传令,张罗午间的酒宴。
阿剌左右逢源、看似与人为善的做派即便放在大明朝廷,也会如鱼得水。事实上,也先兵败京师后,瓦剌强劲的对外张力迅速转化为巨大的内部反噬力,也先杀掉脱脱不花,取而代之,而阿剌这个左右逢源的人物的确笑到了最后,他最终如愿做掉了也先,不过,他既无脱脱不花那样“根红苗正”的高贵血统,又无也先那样纵横捭阖的枭雄本色,打破了局面却又无力收拾残局,结果让瓦剌诸部归于瓦解,反倒解放了鞑靼诸部,他自己也被人以“弑君”的罪名追杀,死于非命。事实证明,阿剌不过是一个纯粹的投机者而已,只适合在夹缝中求生存,并无主宰天下的能力与气魄。
那边伯颜帖木儿极不应景地叹了一声,“正统皇帝一向待咱们不薄,还望兄长待之以礼。”
哪里来的酸腐气!也先脸色一沉,冷道:“他如今只是个上皇,老子助他回京正位,想必他高兴都来不及呢!”
阿剌低声道:“太师,若大明上皇一口拒绝此事,那该如何是好?”
也先厉目一扫,旋即面色一宽,笑道:“知院毋忧,漂亮话谁都会说,但重登皇帝大位,这样的诱惑并不是谁都能经受得住的。再说,是否回京,这也由不得他做主!”
第三百七十七章 余震绵绵
瓦剌诸部正在密谋,打算挟天子以犯京城,而大明景泰帝仍在为平息新君即位后的政治余震绞尽脑汁。
他作出了第三个历史性抉择,那便是广开言路,进一步稀释朝中老臣的话语权。遇大事不再固守“廷议”这一旧制,而是利用早朝机会或直接晓谕百官集思广益,广泛听取中下级官吏乃至民间的意见,因此得以知真情、闻真言,也不得不直面许多尖锐的批评。
譬如,后来北京保卫战的胜利是景泰帝得以坐稳帝位的重大历史事件,但事后有下级官员指责北京保卫战打得难看,许多方面都须加以完善。对此,景泰帝并未暴跳如雷,而是从善如流,敕谕各部采纳并施行批评者的建议。
一个君王能像唐太宗那样听得进刺耳的批评声音,这是他成为明君圣主的第一步,可喜的是,景泰帝具备这样的潜质。
这期间,朱祁铭总被景泰帝强留在身边,终日忙于国事,一直无暇前往婉汀居。
这日一早,朱祁铭奉召刚刚进入武英殿,就见司礼监秉笔太监金英、兴安相继入内。
与左右逢源、于各方势力间小心游走的金英不同,兴安只忠于景泰帝一人。
谁说宦官无良臣节操,无远大抱负?年不足五旬的兴安就给了世人成见以有力的反击!
兴安非常廉洁,对景泰帝忠贞不二,眼下这场前所未有的大国危机让他简直就是在激情燃烧!
在世人的印象中,像于谦这样廉洁正直、有勇有谋的良臣肯定会深孚众望,其实不然,于谦的反对者太多,于谦与宋代的寇准、李纲一样,自己都不能自保,许多时候,都是兴安给了于谦无私的支持与有力的保护。
有人会问,一个中官有这么大的能耐么?当然有!金英与兴安的品秩都是正四品,但他们与朝中百官一道审案时,金英或兴安总是居中而坐,而六部尚书等官员只能在他们左右两侧分坐,可见,中官的实际地位远远高于他们名义上的品秩。
不过,兴安也有力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