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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贤王-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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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常德公主后发先至,抢先一步进了东阁,腰间禁步发出凌乱的响声,显示她已顾不上姿态优雅了。

“祁铭,到乾清宫去见见皇上吧。”

对着常德公主清澈的双眸,朱祁铭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

到乾清宫去惹祸?亏你敢想!

东阁内的宫女在常德公主的示意下匆匆退去。

“祁铭,午后乾清宫出了大事!宫中盛传内外臣借你遇刺一事做文章!”常德公主扭头瞟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想乘机安插各自的心腹,此事引起言官不满,言官强闯乾清宫进谏,动静好大!好在这场风波被皇祖母平息了下来。”她的面色、语气都透着真诚,似乎并无为难人的意思。

朱祁铭闻言暗自一惊,皇室公主背地里议论朝政那可是犯大忌的!转念一想,常德公主身份特殊,暗地里对着自己这么一个小孩嘀咕几句,又有何妨!

继而心生疑惑。他虽年幼,但读史颇多,对官场权谋还是略有了解的,内外臣想做未做的事,言官凭什么抓住发难?这不合史例呀!

“言官也不便风闻言事吧?”朱祁铭坦露出了心中的疑惑。

“今早皇祖母训斥了母后,母后便与吴太妃起了冲突,此事闹到了前朝,被言官拿来说事。”常德公主显得很是难为情。

朱祁铭大感诧异,常德公主连这样的话都说给自己这么一个紫禁城的匆匆过客听,是因为天真,还是根本就没把听者当外人?冲着她的不见外,朱祁铭又给出了一个笑脸。

他的笑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心念蓦然回到了自己的诡异经历上,隐去的怪异感觉倏地再现。小孩的心事本不重,即便是劫后余生,在脑海中留下的印记也在若有若无之间,但常德公主一番话似乎将那藏得极深、若有若无的印象化成了影像,让那副刚刚拼凑出的图案不再残缺不全、模糊不清,而是十分完整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顿时,伤感如潮水般袭来。

想到自己惊魂未定,遇刺一事便被人轮番借用,心中隐隐泛酸。

内外臣的私心固然可恨,但此案的元凶才是他真正痛恨的恶人。可是,元凶呢?难道皇祖母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吗?

颓然入座,恍惚中差点坐空,幸亏伸手扶住了椅背,这才没摔在地上。

“祁铭,你怎么了?”

常德公主的关心是真的,他心中难受也是真的,此刻,他很想回到父王、母妃的身边,回到越王府,即便是府中那个令他时时纠结的学堂,如今看来,也如一片乐园。

“我想回家。”

常德公主脸一沉,急道:“不许你走!你身上有一大堆的谜团,刺客是谁?为何要害你?谁杀了刺客?等这些谜团解开后我才放你回去!”

顺德公主一步迈了进来,禁步发出的响声十分悦耳动听。“祁铭恐怕要长住宫中了,等哪天你为彤妹妹求个好姻缘,她才会放你回去。”

一向落落大方的常德公主脸上终于飞起了红霞。

“讨厌!”

朱祁铭对二位堂姊的闺闹恍若无闻,脑中只闪动着常德公主抛出的三道疑问。

“刺客是谁?为何要害你?谁杀了刺客?”

从昨晚到现在,皇祖母似乎对自己少了份承诺,尽管她表示过“无暇做主”的无奈。

心事一旦被翻出,便会带来执念,找出真相的执念像一把火烧在心中,越来越旺,令朱祁铭焦躁不安。

“祁铭时隔一年再次入宫,不料此番却不寻常,竟在前朝、后宫掀起了狂澜,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常德公主从娇羞中游脱出来,凝眸发了一番感概。

顺德公主一怔,紧闭朱唇,不敢出言相应。

朱祁铭的心弦再次受到撩拨,执念如弦上之箭,势在必发!

那么多傲视天下的风云人物,那么多的饱学之士,难道竟无一人对惊天大案上心?而无比睿智的皇祖母,窥破此案真相有那么难吗!

撇下一脸愕然的顺德公主、常德公主,朱祁铭朝清宁宫正殿飞奔而去。

正殿中空无一人,门外也只有冯铎一人值守。

他虽然急着找皇祖母问个明白,见此情景,却也不敢贸然四处乱闯。

正当朱祁铭越来越烦躁不安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女人的询问声。

“太皇太后在吗?”

朱祁铭举目望去,只见一位年近三十的中年美妇袅袅婷婷站在门口,温婉的神情中夹杂着一分哀怨。

“回吴太妃,太皇太后此刻不便见您。”冯铎躬身道。

吴太妃?朱祁铭心内一动,想到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太妃曾多次派人给自己送赏,此时蓦然一见又倍感亲切,便不由自主地举步走向门外。方迈出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劝止声。

“殿下留步!”

回首望去,朱祁铭依稀记得那女子是去年奉太后之命,赴越王府送赏的红蓼。红蓼为何突然现身于此?对此,他无暇思量,一见红蓼焦急的神色透着善意,便飞快地盘算自己方才的举止是否失当。

再看门外时,吴太妃望着他温和地一笑,似刻意回避一般,转身匆匆离去,把一脸无奈留在了朱祁铭眼中。

直到此时,朱祁铭才想起了母妃的叮嘱:紫禁城内,对静慈仙师与吴太妃二人,母妃可见,他却不能见。

再联想到咸熙宫与福安宫之间种种失和的传言,朱祁铭顿觉心头一紧,脊背上直冒冷气。

这风云诡谲的紫禁城远非安宁的越王府可比,置身其中,容不得你心烦意乱而致疏忽大意,一旦行差踏错,必将为自己一时的走神付出终生的代价!


第三十章 谜一般的真相


 苦难与非凡的际遇是人生最好的老师,经历过昨晚的生死大劫和方才的惊魂一瞬之后,朱祁铭心理上的稚气脱去了一分,而焦躁不安的情绪也在此刻渐渐散去。

抬眼四顾,已不见红蓼的踪影,太皇太后正从内室缓缓走来。

“你来得正好。”太皇太后从容入座,脸上的气色比谈论顺德公主婚事时好了许多。“这个月不必再派人去越王府考察你的学业,皇祖母当面考你。”

若是回到方才一头闯进正殿的那一刻,朱祁铭一定会抢在皇祖母考问前率先发问,急忙道出心中对刺客一案的满腹疑惑。眼下他多了分淡定,有耐心静候皇祖母的下文。

“吕希是个严谨之人,学识渊博,但过于循规蹈矩,难有治国良谋啊!”太皇太后凝神而思,语意却在题外。

“吕先生的解文释义十分精妙,祁铭受益匪浅。至于学以致用嘛,那是祁铭自己的事,别人教不来。”

太皇太后双眼微微一亮,“学以致用?都说观今宜鉴古,你是否从史书上读懂了今日的瓦剌?”

自武师梁岗登门那日起,来自北方的故事便开始陆陆续续传入他耳中,他还对照史籍用心琢磨过千古胡虏之患,故而心中底气十足。

“当年宋与金合攻辽,送走了辽这个恶邻,却迎来了金这个更凶狠的敌人,以致二帝被掳,仓皇南渡。而今我大明若坐视瓦剌吞并鞑靼,日后瓦剌必成大明的心腹巨患,不下于当年金之患!三足鼎立之时,扶弱抑强,方为制衡取胜正道!”朱祁铭从容而对,脸上的神色与成人无异。

太皇太后一震,目露兴奋之色。“小小年纪,有此见识着实不易!”

一年来,太皇太后十余次派人赴越王府考察朱祁铭的学业,朱祁铭左盼右盼,迟迟盼不来皇祖母的点赞,今日忽闻皇祖母夸奖,本该喜形于色才是,可是,他此时心事太重,故而脸上并无一丝喜色。

太皇太后只顾凝思,不曾留意他的表情。“后世的乱象大多可从古人那里找到可资借鉴的先例,可悲的是,后人总是善忘,自作聪明,心存侥幸,以为现今之事与往古会有不同,所以,重蹈覆辙的事比比皆是!就像杜牧所说的那样,‘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抬眼望见朱祁铭茫然的表情,忽然脸色微沉,话锋一转:“你听说过神丛的故事吗?”

朱祁铭飞快地过滤着大脑中的海量信息,他没看《战国策》,但听青松道长讲过应侯范睢的故事。“我大明法度严明,无人可借天子的威势。而今天子尚未亲政,但有皇祖母翼护,国之神器断然不会假手于人!”

太皇太后轻轻摇了摇头,眉头微皱,“范睢有误,神丛之神不是指天子的威势,而是指国之长策!国有大事,若人心散乱,朝中缺乏能让众人服膺的主见,社稷必危!如今皇祖母还可勉为其难,撑些时日,可是,十年、二十年之后呢?”

十年二十年之后天子不是成年了吗,皇祖母何必多此一问?朱祁铭犹犹豫豫不能作答。

“你此刻是否满脑子都是对遇刺一案的疑问?”太皇太后严厉地扫了朱祁铭一眼,沉声道。

朱祁铭心头一惊,脱口道:“孙儿不解,刺客昨晚为何直奔紫禁城而来?”

太皇太后闻言再次一震,但此番震惊与前番明显不同,只见她的面色刷地寒了下来,厉声道:“对皇室宗亲,天子可生疑,皇祖母可生疑,但旁人决不可妄加猜疑!即便是皇祖母,若无铁证,也不能胡乱猜疑皇室宗亲里有人作恶,否则,一人生疑,旁人必能揣度出数分,那会地动山摇的!”

朱祁铭头皮一紧,连忙跪伏于地,“孙儿明白,孙儿只是疑心紫禁城里有刺客的同伙。”

太皇太后闻言默然,仿佛此刻的神思正在迷雾中穿行。“起来吧。紫禁城里的事,终须皇帝做主,对禁卫、内侍、宫女,明察暗访都做过了,还能怎样?”

还能怎样?假如昨晚刺客出现的地方是在天子身侧,那么,紫禁城恐怕早被翻了个底朝天,甚至会有无数人头落地!自己虽不愿殃及无辜,但死里逃生一回,被内外臣借题发挥之后,总该给个正经的答复吧?

查出真相,有那么难吗!

“孙儿还是不解,刺客为何直奔紫禁城而来?”朱祁铭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固执,想想在这心机重重的紫禁城内,自己也只能在皇祖母这里使使性子,心中便觉得更加难受。

太皇太后脸上如染寒霜,眼中的寒芒愈来愈炽,雷霆之怒一触即发。

突然,顺德公主、常德公主双双自侧门边现出身来,花容失色地跪伏于地,“请皇祖母息怒,求皇祖母为祁铭做主!”

太皇太后起身叱道:“你们这些孩子。。。。。。”话说了一半,懊恼地转过身去。

朱祁铭偷偷瞟一眼皇祖母的背影,见她气得不行,心中不忍,低泣道:“孙儿不懂事,请皇祖母息怒,保重身子。”

太皇太后转过身来时,眼中浮着泪光。“皇祖母与别人一样,也在拿你的遭遇做文章,你以为皇祖母心里就好受!这场风波过后,前朝、后宫都会消停数年,别小看这数年,它足够天子成年,也足够你成才!罢了,这番话本不该说给你们这些孩子听,唉。。。。。。”凄然的神色令她的容颜更显苍老。

“孙儿绝不敢怨皇祖母!”朱祁铭这才意识到昨晚皇祖母“定风波”的豪言寓意深远,自己一时莽撞,竟让身心俱疲的皇祖母又受了一番心灵的煎熬,顿觉自己虽有些小聪明,但终是少不更事。

可是,心中对遇刺一事的疑云如此浓厚,以至于挥之不去,这让他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常德公主犹豫半晌,嗫嚅道:“皇祖母不必生气,祁铭怎会怨皇祖母?只是真相未明,隐患未除,莫说祁铭,就是彤儿也是深感不安呀。”

“是啊,蘅儿也有些担心。”顺德公主附和道。

太皇太后面色稍霁,“而今无迹可循,如此一来,在紫禁城内外查案谈何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啊!皇祖母自有分寸,不用你们多嘴。”突然目光一滞,似陷入了反反复复的摇摆纠结之中。良久后扭头朝门外叫道:“冯铎!”

冯铎应声入内。

“祁铭是习武之人,不可留在这里误了练功,你去密见徐恭,晚膳后着锦衣卫护送祁铭回越王府。”

待冯铎走后,太皇太后望着朱祁铭,神色更显落寞。“还是回到越王府让人省心,回去后,老老实实呆在府中,不必掺乎外面的事!”

带着满腹的遗憾,夹杂着几分愧疚,朱祁铭点了点头。

也好,留在这里等不来真相,只会徒增伤感,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归去!


第三十一章 身陷险境


又到了掌灯时分,一路小跑着的数名内侍如击鼓传花一般,随着他们身形的起顿,紫禁城内的华灯依次绽放。

站在清宁宫门前光滑的台阶上,朱祁铭望着漫天月华,不禁想起了张若虚“空里流霜不觉飞”的诗句。

明代正值史上著名的小冰河时期,因此,即便眼下已是早春时节,天气仍异常寒冷。而流霜般的月华又给积雪遍地的紫禁城平添了数分寒意。

朱祁铭瑟瑟发抖,本能地缩了缩身子。

人影一晃,一张柔软的斗篷轻轻地覆在他身上,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顺德公主似水的目光。

回望清宁宫内,只见本想追出宫来的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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