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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损过半,但主帅退守云头关,已然稳住阵脚——传讯的理方司巡卫,就是跟在子归身边的张承俊。”张承俊,本是傅楚卿派到府里来的侍卫头领,后来随公主去了前线。
“怎么不见他与你一起回来?”
“被太师留下了。该问的我都问过,这才回来的。”
“嗯。”子释这时方腾出心思,道,“峡北关怎么会丢了呢?你上回不说东边形势很好,有长远之意,不必担忧?”
新年劳军,子周以高度的责任感和忧患意识,代未来天子把北边东边前线暗中巡视了一遍。特别是峡北关,将领均属太师嫡系,又有妹妹这个内线,了解得相当透彻。粱永会侯景瑞等人吃了封兰关的教训,各方面都比较谨慎。而子归与关外义军情报往来密切,充分利用敌后群众力量,偶有出击,迅猛准确,专找小股敌人下手,一击即中,功成即退,效果颇佳。这种方式,要彻底打败对方不容易,但只要坚持不懈,长期固守无虞。
“先头传信的士兵说得不清不楚,后来得了理方司的消息,才把经过弄明白。可是……”子周脸色凝重,眉头深锁,“大哥,我觉着,整件事情,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像圈套又不像圈套,仔细想想,似乎还是个圈套——我曾经看遍守藏司十年来有关西戎交战的全部奏折,从来没有哪一场战役是这种感觉……”
“哦,你说说看。”
“这些年西戎在东边的主帅,一直是大王子符定——不过前年再来的时候,换成了太子旗号,兵马数量也更加可观。”
锦夏与西戎打了十余年,除开战场上的表现,互相并不是很了解。西戎军队的作战方式豪迈奔放,没有搞谍报的传统和习惯,锦夏方面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何况整体实力悬殊,部分领域的花样机巧基本无用。进入蜀州后,全面封锁防守,流民带来一些信息,偶尔从俘虏那里得到口供,没有也用不着关于敌人的更多情报。子归到达峡北关,借助敌后义军之力,重新经营积极防御,西京朝廷才第一次确切掌握了东边敌人的详情。
“开春以来,符定不断加大对峡北关的攻势,又从楚州雍州调来大批军马器械,一场决战,势在必行。梁将军等早得到讯息,积极加强战备。并且,”子周略加停顿,“大战前夕,白沙帮突然暗示,可能趁此机会,派出绝顶高手刺杀太子本人。”
子释听到此处,抬头:“是谁?”
“他们没说。子归推测,很可能……是屈大侠。”
千军万马中刺杀主帅,就算屈不言这样的宗师高手,只怕也很难全身而退,配合掩护之人更加无法保全。白沙帮这是打算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了。
子释沉默片刻,问:“然后呢?”
“从四月十三到四月十八,西戎军整整持续打了五天,攻势一天比一天猛烈,上上下下都跟疯了一样,双方死伤不断,损失惨重……”子周不欲详述这些,转口,“但关内守军士气很高,绝无动摇之象,直到四月十八正午时分,西戎军突然大乱,自中军开始溃败,迅速全面后撤。”
“这么说,白沙帮的刺杀行动成功了?”
“是,大家都如此想。梁将军马上就要开关追击,在子归坚持下又等了一刻。西戎军人马踩踏,混乱不堪,断然不似作伪,况且他们向来军纪不严,这般情形不可能立即重整,所以一刻钟后,峡北关守军开始分兵追杀。很快白沙帮传来确切消息:符定已死——面对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谁还能按捺得住?所有守关将士全力出击,直追出几十里,立誓要在敌人逃入封兰关前全部歼灭。”
“这般情势,怎么会——失守了呢?”
“是啊……这般情势,竟然会失守了……”子周有些茫然,随即道,“就在峡北关守军全面出击的时候,最先溃败的一支西戎军,忽然回头反扑。更可怕的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铁甲骑兵紧随其后,锋锐犀利,势不可挡——”
“啊!难道符定诈死?!”
“不是。”子周摇摇头,“遭遇伏兵之后,我军与敌人苦战数日,最后总算退守云头关,双方重新陷入僵持。就在四月二十一那天,西戎军中素服白旗,全体重孝,主帅营帐也换了旗号。”
子释“腾”地站起来:“怎么可能?!”
主帅阵亡,还是太子,居然能设伏兵于前,换主将于后,哪怕未卜先知,也太不合情理。
“那新换的主帅何许人也?”
“是西戎二皇子符生,打着靖北王旗号。据说刚击败了东北黄永参,手下尽是精兵强将。一点征兆没有,好似平地里冒出来似的,眨眼就到了蜀州——白沙帮搜集的情报,仅有这么些。”子周语气忽而愤然,“梁将军因为丢了峡北关,一口咬定白沙帮通敌叛变,下令见一个杀一个!——这些消息,还是子归叫张承俊悄悄联络白沙帮暗哨得来的。”
天下谁都可能通敌叛变,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白沙帮。然而此事之后,西京方面除了三兄妹,还有谁肯相信他们?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庙堂江湖,如出一辙。
子周停下来不说话。半晌,才握着拳头,轻轻道:“所以,大哥,我觉着,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西戎人中,几时有了这般深不可测的角色……”
子释发了一会儿呆,慢慢道:“峡北关一失,蜀中平原东部半数郡县无险可守,只能等着被敌人蚕食侵吞。云头关虽说险要,若想绕过它接近西京,已并非完全不可能……子周,这个靖北王符生,或者是他本人,或者是其幕僚,城府之深,手段之狠,咱们这边,恐怕没人能抵挡得住……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自从得到消息,策府司已经闹成一锅粥。吵了个通宵,除开加强西京防卫这点都没有意见,其他方面毫无进展。”子周冷哼一声,“甚至有人提议把边关军队尽数调回护卫京城,太师居然没有当场反对!”猛然一拳砸向墙壁,“眼看着形势刚好一点儿……大哥,我不甘心,真不甘心……”
虽说这一天迟早要来,还是没想到来得如此迅疾猛烈。预设过无数种应对方案,计划依然没有变化快。子释静静站着,最后拍拍弟弟肩膀:“先吃饭吧。吃完饭歇会儿,其他的事,睡醒了再说。”
子周想起大哥也一夜没睡,稳稳情绪,道:“大哥呢?”
子释动手收拾桌上书籍纸张:“我陪你吃饭去。”
接下来的一个月,局面瞬息变换,形势急转直下,叫人目不暇接,手忙脚乱,等回神定睛细看时,已然面目全非。
四月底,西戎弃云头关不顾,攻占蜀中平原东部几大重镇,隐隐呈包围西京之势。
五月初,靖北王符生的旗号却突然出现在北边仙阆关外,彻底改变原主将贲碣血腥残酷的打法,一面挖沟筑夯,练兵囤粮,貌似要打持久战;一面遣散民夫,善待俘虏,大张旗鼓的劝降。
仿佛知道蜀北守军多楚乡子弟,西戎士兵喊话时竟用了字正腔圆的楚音:“离我故土,卖命他方;游子回乡,轻役免粮……”又用机弩向关墙上发射折断箭簇的长箭,上面绑着华荣锦夏最新疆域对比地图,历年投诚文武官员升迁名单,各地休养生息政策成效……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图文并茂,简单明了。
刚开始,夏兵对敌人冷不丁转性颇不习惯,但没多久就有意志薄弱者顶不住劝诱偷偷翻出了关墙,居然得到上宾待遇。投降的转眼变成喊话的,更具说服力。单个逃窜迅速发展为有组织有预谋的背叛,很快蔓延开来,人心不稳上下涣散。定远将军颜臻亲自赶到,爬上关楼,一连斩了几十颗脑袋,才勉强把这股风暂时压下。
然而西戎方面专门写给颜大将军的劝降书,却被理方司外卫所的人窃出来快马加鞭往西京送,以比定远将军自辩奏折快得多的速度,呈到了太师面前。太师尚未下定决心,皇帝听闻此事,当场抓狂,暴跳如雷,不顾一切劝阻反对,连下数道加急圣旨,召定远将军回京。
五月下旬,这些年一直重用而不得足够重视的定远将军,终于投向了敌人的怀抱。
至此,西京北面再无有力凭恃。
耗到这一刻,对锦夏而言,负隅顽抗尚未必可得;而对西戎来说,只余摧枯拉朽以竟全功。
第三卷 永遇乐·望江南
第七十章 以和为贵
就在西京满朝惊惶失措,求和抵抗迁都各种主张相持不下之时,西戎军忽然全线偃旗息鼓,按兵不动,停止了一切攻势。
还有什么比躺在砧板上瞪大眼等刀子落下来更令人恐慌呢?赵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竟然开始了天天上朝的日子。经过连续几天混乱激烈的争执论辩,趁机求和渐渐成为最响亮的声音。
反对者当然有。第一个跳出来强烈反对的就是席远怀。此外,御史台不少言官,以及翰林院的某些清流们,仿佛看到了重新崛起的机会,纷纷跟进表态,在大是大非面前显示出异乎寻常的坚定。
至于求和派的代表,第一个就是皇帝本人。可惜赵琚这点心思无法明说,只能苦等臣子们替自己开口。求和派没能占领道德上的战略高地,不是十分理直气壮。直到第三天,德高望重的陈孟珏陈阁老加入,从国计民生长远发展的高度论证一番委曲求全的道理,才开始扭转局面。
正当这时,秘书侍郎谢全却突然站出来,铿锵有力扔出一句话:“各位今日以求和为始,不日必以亡国为终!”
君臣失色。
无视满堂惊诧的目光,子周走到大殿当中,抛开所有忌讳顾虑,不做任何掩饰保留,开始他的演说:“陛下、太子殿下、太师,各位大人。”一些人为他气势所慑,一些人太过意外而忘了反应,尽皆默然,大殿中只有那激越响亮的声音回荡不息。
“应敌之策,不外战、守、和三者。坚甲利兵,猛士良将,方足以战;高城深池,广积粮草,方足以守。战未必胜,守未必坚,然固须有战守之力,方足以和。否则,空言和约而无以自保,必制命于敌无以自立……”
子释站在行列中,暗自苦笑:这小子,一点招呼都不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以为最近磨平不少,唉……兄弟俩商量筹划许多天,这下可前功尽弃了。抬头看看,不得不承认,年轻的秘书侍郎一身凛然正气,句句掷地有声,确实够拉风,够帅气,叫人打心眼里为他骄傲。
不由得再次无声叹息,唉……
“……或以为,今日蜀州战亦难,守亦难,唯余求和一事。然,无战守之力,所谓和者,无异掩耳盗铃,痴人说梦。或问:既无战守之力,岂可不和?殊不知天时地利尽失,可倚仗者,非求和也,乃人和是也。若朝廷主动求和于犬戎,势必民心士气尽丧,非独和不可保,当山崩水决之际,万仞倾颓,一泄如注,何人敢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眼见皇帝太师诸人脸色越来越绿,子释默默望着弟弟:傻小子,你说的都是对的。就因为都是对的,所以说不得啊……话说回来,以他如今头脑智慧,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当此千钧一发之际,秉性脾气上来了,智慧只好先靠边站。
唉……
忽听子周话锋一转,一字一顿往外砸:“和若不可保,其下唯降而已。世人皆可以降,然陛下不能降,太子不能降!降则毁宫室,灭宗庙,国家破亡,沦为赵氏江山千古罪人,何颜见太祖高祖于地下?
“百姓皆可以降,然太师不能降,公卿不能降!西戎夷狄之族,野蛮成性,诸公今日立身庙堂,明日委身蛮夷,即便性命可保,富贵可得,屈膝丑虏,跪拜犬豕,战战兢兢,朝不虑夕——如此苟延残喘,何如不降?”
子周把目光投向大殿上方的皇帝和太子:赵琚面皮僵硬,眼神茫然。赵昶与这位将自己拱上太子之位的大功臣对望一眼,心头发怯,侧了脑袋。
事已至此,义无反顾,子周豁出去了:“谢全最后尚有一言,恐冒渎天威。纵使,纵使陛下、太子、太师、诸公皆降,蜀州百姓亦不可以降!西戎豺狼之心,虎豹之行,凶残嗜血,暴虐成狂。不问老幼妇孺,无端杀伐屠戮。所过之处,尸骨如山,血流如海……
“今日求和之议,即是投降之议;投降之议,即是亡国之议。列位公卿议和议降,犹有苟且偷生之机,蜀州百姓只余任凭宰割之力,欲求和求降,岂可得乎?此理天下皆然,此事天下皆知。是以朝廷和议不出则已,出则民心必丧。民心若丧,不待西戎兵来,国中已尽分崩离析。于今之计,可凭恃者,唯此未丧之民心。莫若上下同德,举国思奋,有定谋之心,无动摇之惑……”
当子周一番慷慨陈辞结束,大殿中皇帝朝臣集体陷入暂时性失语状态。
子释知道,弟弟这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句句重炮响雷,全是诛心之论。这小子,唉……什么时候口才好成这样了?天天在策府司吵架果然不是白吵的……四面扫一眼,反对求和的人无不显出兴奋神色,特别是其中的少壮派,个个满脸崇拜望着子周。秘书侍郎谢全这番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