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此次高层例会,除了靖北王和几个心腹,子释子归也在场。
平定蜀州之后,兄妹二人在靖北王集团中的地位已经无可动摇。即使未曾亲临西京的单祁,那些过程听也听得惊心动魄。勒马崖下屈不言刺杀靖北王,他是队首先锋,隔得有点儿远。虽然没能直接参与,那紧张凶险却真切感受到了。事后几个人在一块儿回味,倪俭讲得唾沫横飞,听众们均觉近在咫尺却只能脑补细节,想象斯人风采,堪称平生大憾。
单将军跟靖北王的历史渊源非同一般,从感情上讲,几个武将里边,绝对无条件崇拜王爷的大概就数他。是以对于王爷私事的反应,比其他几人事先以为的,要淡定得多。
长生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让自己最信任最得力的下属习惯,甚至依赖子释的存在。哪怕因此害他更加受累,也狠心坚持下来。这里头的深沉长远心思,就连庄令辰,也是被公主殿下砍清醒之后,才恍然大悟。对于符敖曾经提出的问题,下定决心,从此不做无谓纠结。
长生对子释的身体状况渐渐恢复信心,吃罢晚饭,问他的意思,见没反对,干脆把会场挪到内室。
前面各人谈见闻,说看法,交流讨论,子释靠在长生怀里,心不在焉的听着。
子归则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间歇起身开门,示意文章歌曲进来添茶倒水,自己则默默替大哥递汤送药。但是庄军师总在适当的时候,向公主殿下问一两个适当的问题,咨询子归的意见。
子释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不对。腰背支得有点费劲,半躺下去,感觉有只手在身上来来回回,不管他,眯着眼睛神游。
忽想起某个著名的昏君,“置美人于膝上,与百官共决天下事”。未料轮到自己,竟然也有如此拉风的一天,唉……潜意识里顺着他这般无所顾忌,若要深究,两个人的想法,其实正好相反。他是图长远,为将来打底子,扫清障碍;而自己,不得不承认,更多的,是为了满足眼前任性。
要不要……迁就一下观众的感受呢?悄悄看一圈,好像没人有意见。
庄令辰等都清楚,他大病之后重伤,雪上加霜,差点救不回来,如今全靠殿下用内力撑着。怜惜感佩之余,瞧见这副模样,只觉本当如此,根本想不起来有想法。
子释心道,大概他这些手下,被上司操练惯了,应变与承受能力均堪称超凡脱俗。也罢,那便继续习惯下去吧。对自己而言,除了这点福利,还真没什么别的可图。
似乎一道视线落在身上,眼神懒懒扫过去,是最近认识的单大将军。发现自己有所察觉,目光瞬间移开。也是,靖北王在亲信下属面前不避私情,除了他见得少,其他几个早习惯了。看对方略显窘迫,子释忍不住追着打量起来。在座几人中,应以单将军最为年长,但也正当壮年。轮廓深刻,肤色黝黑,浓眉细目,典型的西戎男子长相。因为长年领兵打仗,即使沉默不语,亦气势逼人。
瞅了一会儿,对方居然越来越沉稳。子释暗忖:就是这种气质——他手底下的武将,差不多都带出了这种气质,真不容易……正要收回目光,却见单将军略略转头,向着自己微微一笑。
呃……那是坦率的、和善的、甚至……带着某种长辈关怀意味的笑容。
子释微觉意外,随即弯了眉眼。
看看其他人,正说得热闹,完全没留意。
别的事说完,终于谈到受贿问题,双方争执起来。
其实主要是正方代表虞芒在阐述观点,因为他占理。
庄令辰因理屈而词穷,只偶尔说说收到的东西做什么用。
倪俭驳不过虞芒,嚷道:“那我们还退回去好些呢!”
虞芒脱口而出:“退回去好些?你也不看看,退回去的都是啥?”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露出稍显尴尬的神情来。
子释正继续神游,感觉倪统领目光往自己身上瞟,随口问:“退回去的是什么?”
“这个……呃……嗯……”倪俭嗫嚅。
虞芒直接替他说了:“是美女。”
怪不得都瞅我呢。身上捏来捏去的那只手也停下来。
子释不走神了,淡淡道:“退回去做什么?问问来路,只要不是强掳来的良家妇女,带上好了——几百个都带了,不在乎多十个八个的。”
满屋子人都瞪他。
“回到顺京,几位将军,还有军师,安顿下来,也该考虑成家了吧?这些被人送来送去的女子,如飘萍风絮,若有机会跟着靖北王麾下才俊,哪怕做个侍妾丫鬟,我看多半也情愿。”说着,转头去看倪俭,便没注意在座有人因他那句“考虑成家”变了表情。
“至于其他东西——倪兄,你怎么也不给他们几位分分?”
倪俭跳起来:“子释!军师跟我,可一文都没往自个儿腰包里装……”看大家都乐,才反应过来他在开自己玩笑,悻悻坐下。
子释也笑,斜眼瞅瞅庄令辰:“听军师意思,这些个东西,倒有大半叫我消受了?”
庄令辰神色一敛,摇头:“有没有子释,人家都一样要送的。”
虞芒想想,点头同意:“那倒是。”
子释轻笑:“如此恭喜各位,功名富贵,很快就要齐了。这不过是个起头,以后只会更多,不会减少。到时候,恐怕退都退不过来。”
一时众人都不知如何回应。
最后虞芒皱眉道:“那怎么办?”
长生插话:“这事儿,既然以后会越来越多,你们都回去想想怎么办吧。”
子释微笑着补充:“几位胸怀大志,自不会把区区金银美女放在眼里。可是,不久的将来,或居庙堂,或在地方,处处少不了与这合阳官吏类似的人打交道。不能不理,更不能同流合污,怎么办?比打仗麻烦呢……”
倪俭道:“这么麻烦,我才不管。”
长生脸一沉:“嫌麻烦就不管,都像你这样,统统回家抱孩子算了!”
倪统领低头小声阐明志向:“我只管专心保护殿下安全……”
“都回去想!想明白了再说。”长生挥手。
子释忽道:“倪兄。”
几个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等他说话。
床上这个歪着脑袋:“这事儿早该说的,前几天也没顾上。嗯,能不能麻烦倪兄,想个什么合适的法子,告诉天下英雄好汉江湖豪杰,就说——就说江南第一江北无双的屈不言屈大侠,勒马崖下孤注一掷,刺杀靖北王,结果被王爷仁义感化,为天下苍生计,放下屠刀,悬崖勒马,不战而退……越详细越生动越好。”
那边庄令辰听到这里,嘴角开始抽搐。所谓私仇公报,这个报法还真特别。这主意自己想得到,可无论如何不敢用。
“这……”倪俭一边抓头,一边偷看王爷,“会不会……不太好?万一……传到屈大侠耳朵里,把他惹恼了……”
子释眨眨眼睛,扬起嘴角,露出一丝顽皮慧黠:“你放心,屈大侠要做世外高人去了,不会跟我等凡夫俗子计较的。”
倪俭疑惑:“你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我明明从头到尾都在……”
“嗯,刺杀的故事不妨加个结尾:屈大侠不战而退,告别江湖,飘然出关,决意隐居西北冰川雪原,武林中从此又多了一个传奇……”
“大哥!”子归哭笑不得。看这样儿身子是真好不少,有心情大肆调侃。瞧见满头雾水的倪俭及其他几人,好心解释:“倪将军,屈大侠临走念的那首诗,是感慨往事,思念老朋友的意思。那最末两句——”前辈的八卦还是稍微遮着点,于是含蓄道,“似有归隐之意。”
倪俭“啊”一声,脑子忽然灵光,想起中午偷听到的隐秘,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归隐之意,归隐之意嘛……”
永乾六年十月,恰在华荣国朝诞日前夕,靖北王、万户府兼卫国上将军、二皇子符生,押着投降的锦夏太子、皇亲国戚、文武高官等,率领二十万精锐之师,凯旋回到都城顺京。
从永乾四年七月受命北伐算起,已经过了两年有余。仅仅两年多时间,收服东北,平定蜀州,完成华荣帝国统一天下的重任,如此神速,实在太快了些。快到举国上下,包括皇帝符杨在内,几乎都没能及时反应。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二皇子符生已经挟风雷之势,闪亮登场,站在了历史舞台的最前排,最中间。
而从天佑四年六月长生与子释封兰关离别算起,已是五年近半。其中整整五年时间,天各一方,音书阻隔,离情孤苦,相思成灰。对相爱的人来说,又实在是太长、太长了。奇妙的是,一场重逢过后,不过短短几个月,就把过去五年的离别之苦冲淡冲薄,在记忆中变得依稀恍惚,后退成为底色和背景。
子释坐在车里,心想:大概是最近的日子密度太大,强度太高,所以具备了非凡的遮盖力吧……可是为什么,那些更遥远的往事,却能跨越五年时空,与现实对接合并,构成一段连续的情节?
——事实证明,人的记忆确乎具有选择性。
车窗帘子拉得密密实实。他不打算多认识任何人。看样子,长生也没打算让其余任何人在这个场合留意到他。在蜀州,在西京,李免李子释,注定是局中一颗子,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到了这里,即使做不得局外人,至少,不必亲自下场蹚浑水了。靖北王上呈皇帝的降臣名册上,压根儿就没有尚书仆射李免的名字。战事混乱,除了皇帝太子,其余俘虏多几个少几个,谁会过问?又有谁敢过问?
听着外边钟鼓齐鸣,呼声雷动,子释知道,华荣皇帝和朝廷动用了最隆重的仪式,欢迎胜利归来的二皇子。虽然皇帝本人因病未到城外亲自迎接,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仪式的规格,也没有影响所有参与者的巨大热情。
记得庄军师说,皇帝似乎一度考虑过稳住二皇子,紧急册立三皇子为太子,却终因内外种种牵制,不得实行。事到如今,无论外围还是中心,无论远水还是近火,都早在靖北王掌控之中。想那符杨沙场快意,纵横一生,临到老年,却被自己儿子算计,龙困浅滩,虎入囚笼,有苦说不出。因病未至,恐非虚言。
子释默默叹口气。
兄弟相残,父子难见。一切权力之争,不必江山帝位,都免不了上演这一出。他生在其中,身在其中,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非常好。
忽然又一阵欢呼呐喊声传来,于耳畔回响不息,不似先前平原中的空旷感觉,知道是进城了。成千上万的京城百姓,早早翘首以盼。远远望见高头大马上的矫健身姿,人群顿时变作沸腾的海洋。
——靖北王符生,正在成为新的时代新的传奇。
子释抿着嘴,微微的笑,心里觉得很骄傲。
是的,为他骄傲。
不再留意车外仿佛没有尽头的呼喊声,闭上眼睛,在这一场时空交错的宏大历史叙事中,悄悄想着最卑微最渺小的个人心事。
那宏大的历史的,清晰透彻,辉煌也苍凉。
那卑微的渺小的,暧昧朦胧,苦涩也甜蜜。
人生就在其间,颠簸起伏,回旋摇摆,一边是绝望,一边是希望。不论多少个轮回,都如此相似。然而,那辉煌苍凉的,越走越开阔;那苦涩甜蜜的,常历常新鲜。至于那贯穿在绝望中的希望,则引诱着人们奋勇前行,虽痛不悔。
山重水复处,柳暗花明时。
当自己能够投入他的怀抱,诉说绝望的恐惧,恰恰也是重新充满希望的时刻。
但是,子释心里十分清楚,实际上,老天最磨人的地方,不在于令你越来越绝望,而在于将你抛掷到命运的函数曲线上,在绝望与希望之间来回跌宕,永久循环。
自己的问题,就是活得太明白了。想装糊涂,亦不能。
幸亏,个体生命的长度是有限的。至少,可以努力争取终止于某一个希望的坐标点上。
若有来生……
不,不。不必有来生,今生足矣。
今生长生,足矣。
对于过去,不敢怨尤,似乎也不必回味。对于未来,不敢期待,似乎也不必担忧。当下的每一刻,都很好。非常好。
城外的欢迎仪式,由尚书令皇甫崧代天子主持。京里王公大臣们,许多人从前对二皇子的观感就比另外两位好,一些观念保守的西戎贵族即使在意其母系出身,然而形势比人强,到了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公开提起。是以大伙儿无不着力表现,能来的都亲自来了。宗室公侯,唯有平正王、殿前司指挥使、三皇子符留未能到场。不过似乎在场之人都自动忽略了这一点。
入城之后,直接进宫面圣。关于投降人员及缴获物品,长生向皇甫崧表示,一切听从父皇圣裁。同时又以头绪繁琐,人物众多,交接复杂为由,虽然移交给朝廷相关部门,仍然派自己的人跟着看着。至于着意挑选出来的姿色最佳的美女娇娃,稀有罕见的奇珍异宝,直接带进宫去,孝敬父皇。
从宫里告辞出来,又把各方事务初步安顿妥当,已是暮色降临,长生这才带着自己的亲信们回王府歇息。
特地不骑马,坐车。看见他抱着靠枕趴在软垫上,肩膀随着车身有规律的晃动起伏,竟是睡得正香。
这辆马车本是赵琚的御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