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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他家一样受到特别关照的一家子的下人,还有何婆一家,就是春燕小鸠儿一家子。并林之孝和赖大两家子,这都是当初于柳儿有过交情的。各家无一例外的,都家产精光。另行安置在了城外的庄子上头。尤其小鸠儿,这两年也见了出息,不比过去一味只知玩耍。辗转求到三七头上,要进府伺候,柳儿点了头,如今在张干妈那里跟着春儿一起做事。
赖嬷嬷家还好些,毕竟赖尚荣不是奴籍,人出来了,损失尚可承受。林之孝是个精的,也留了后手,冯三爷着人帮衬一二,也无甚大事。
倒是张嬷嬷一家子,女儿都外嫁了还好。倒是两个儿子,张材和张三。尤其两个大孙子张若锦和墨雨,一向都是张嬷嬷的命根子似的。如今没了贾府,身陷囹圄不说,以后日子也没了着落。
不过冯三爷可不是什么好心人,别人如何他管不着。倒是张三一家子,因三七在柳儿身边一直尽心尽力,柳儿也颇喜欢,少不得照应一二。张嬷嬷念着儿子,张三也顾念着兄弟,少不得又求到冯三爷身边的人头上。捎带着也就把这一家子都捞了出来,也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下人回了一声自去办理,冯三爷也不理会。
只张嬷嬷如今心灰意懒,原本就是个有成算的,经此一事,再不愿儿孙有个闪失,贾府那等富贵都说没就没了,可见世事多变,打算回老家种田,安安稳稳度日。
男人还可,女人们如张材家的和张三家的,都不大乐意。如今虽说没了贾府,不是还有冯府么。想来冯三太太看在往日情分,少不得提携一把,还怕没有好日子过!
尤其张三家的,自己女孩儿三七如今在柳儿跟前,也是有脸面的,更有些倚仗,老大不乐意走了。
不过最后都没拗过老太太,毕竟儿子都是孝顺的,媳妇们被老太太一通臭骂,多少识得好歹,所以如今有了张嬷嬷过来辞行一出。
“……三爷和三太太的大恩大德,老婆子这辈子是生受了。只以后吃长斋请菩萨保佑太太一家平安富贵……,两个不成器的都没甚能为,只三七那丫头,是个实心眼儿的,就让她以后好生孝敬太太,也略表老身的一点儿未尽之意罢……”
门外三七听的已经哭个不住,门内柳儿也挽留一番,“嬷嬷自然是一心为着儿孙好,只他们素来都是跟着主子娇养的,哪里做过地里的活计,到时候少不得埋怨嬷嬷。我看张三叔一家子索性都留下罢,都是老实人,在府里做事也使得。尤其他家也没个男孩儿,将来三七和妹子出嫁,也近便些互相有个照应,不致孤单。还有墨雨,我看也十分机灵,心地也好,进来去跟着账房学些本事,到底他自家有个立身的能耐不说,三七姐妹也有个兄弟照应。将来一家子若南省待的不便宜,回来他老子娘连着兄弟,也有个倚靠。”
这一番,着实是柳儿为他们打算了,却也着实给三七体面。
若搁之前的柳儿,索性都叫了进府做事也就罢了,横竖府里如今也用得上的。若那般做了,难免叫人觉着此事太过容易,这情分上,就大打了折扣。只有叫他们真觉着外头日子不是那么好混的,才知道珍惜感恩,才会更用心当差。
尤其三爷私下里跟柳儿交代过,“贾家下人里头,若想帮衬的,银钱上尽管使得。若想叫人进府做事的,却须斟酌。一则年纪小可调、教,二则着实老实本分差事不打紧的,三则情分上着实深厚不帮良心过不去的。只这三宗,或可轻易答应进府伺候。否则,还需细细斟酌一二。那些个大家子出来的奴才,虽说言谈举止规矩上头要得,但是偷奸耍滑坑蒙拐骗的本事,也是一顶一的好,千万谨慎。”
张嬷嬷一家子,三七妹子小乐儿,年纪小,人也伶俐可爱,张三两口子,心思都单纯,两个女孩儿也都不差。墨雨人机灵知道感恩,当初因着三七走了柳儿的门路进老太太房里伺候的事,没少奉承柳儿,很知道好赖。且他在宝二爷身边,着实算不得有脸得用的,一向在门房里听候传唤跑腿儿的时候多些。那些个腌臜事儿,以他的年纪,沾手的不多,道听途说的更多些。且张材两口子,也都算正经做事的人,不比二奶奶身边的旺儿、王夫人身边的周瑞、邢夫人身边的王善宝家的两口子们,着实都不是个东西。
张嬷嬷也是个干脆有决断的,当即略一思忖,便觉此事大有可为,主子给了体面就得知道好歹,且人三太太着实待他们不薄。同样冯府照应的下人,除了小鸠儿进府,其它都在庄子上做事,张嬷嬷也得摸着些冯府的行事章法,外头的人人家是不待见用的,这是给自家天大的体面了!
老太太当即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感激不尽。
三七也松了口气,原本觉着一家子要分离了,心情几日都低落的厉害。这回好了,顾不得别的,忙掀帘子跑进去,跟她奶奶一起给柳儿磕头。府里的事情,她自然也是知道的,知道分寸没去求太太,不想太太为难,心里何尝不希望一家子在一起。
柳儿忙让红花等人扶起这祖孙俩,叫丫头看了座,笑着道,“依我说,嬷嬷一把年纪,虽说落叶归根,可你们一家子在都中也三四辈子了,祖籍也着实没什么至亲之人。不若先着人回去看看,若有可为,回去不迟。若觉不妥当,在都中另谋生计也为时未晚呢。”
没事谁爱折腾,千里迢迢的,张家如今一点儿家底,还是冯三爷着人赏的百八十两银子,置办十几二十亩田地,盖了房,着实不剩什么。子孙都是吃穿惯了的,哪里做过重活儿吃过苦。若不是张嬷嬷是个明白人,不愿意过来冯府恳求,也不至于如此。
如今剩下大儿子一家,大孙子张若锦还是个识文断字的,找份事做也容易,加上又有柳儿照应,一家子生计不愁的,自然要另做打算。
至此,老太太不免有几分唏嘘,谁说生女不如生儿子,老三一家子有三七这么个丫头,一家子跟着得力,还带掣了兄弟,岂是一般男子可比的。
☆、第梅161章 又是一年梅花香
每年腊月梅花开;正是馨香透骨寒。(思路客。siluke。us)
柳儿这辈子;到如今为止,两件大事,一是嫁人;一是董师傅去世,都是跟梅花脱不开的干系。
汇芳园里遇见冯紫英,自此牵扯不断,有了后来许多嗔怨纠葛。更难忘的;自然是这辈子第一次经历至亲之人的离世;且还是她亲手办理的后事。
那一种悲痛茫然;心内哀伤却须强颜摆布一应俗事的悲苦无奈的滋味儿;比腊月的寒风更加刺骨,比梅花的暗香更加入心,直入人的肺腑灵台,一生难忘。
所以每年看见腊月梅花开,柳儿再不复那种小姑娘的单纯喜欢欣赏,多了别一番的人事沧桑。
去年因着有孕,拜祭董师傅的一应事宜,都是冯紫英帮着打理,也是冯三爷亲自去的城西墓地。
今年又自不同,三房分家另过,少不得另外置办了祠堂,就在府里西侧的一个单独的院落里,修的十分肃穆。院里除了冯府先祖,另备了一间小佛堂,偏间把董师傅的牌位摆放了进去,名之义母董氏慧君之灵位。逢年过节,早晚祭奠。
而每逢清明中元过年和忌日等大日子,还是要亲自去城西董师傅墓前好生祭奠才算。
今年忌日,赶上冯三爷休沐,夫妻两个少不得一起坐车,带着香烛纸马各色果品等奠仪周备,去城西祭奠一番。
这一番柳儿过来祭奠,跟往年伶仃一人顾影自怜又自不同。自己终身有靠,姻缘美满;夫婿能干,又喜得麟儿。一个女人一辈子,夫复何求。所以杨氏柳儿,心内感慨万千。
看出柳儿心情有异,冯紫英从大氅中伸出大掌,轻轻握住柳儿的手,“你若实在过不去,转过年来,我着人好生去姑苏细细打听一二,董师傅其人,想来不是无名之辈,应该是极好访查的,若有何可尽心之处,自然可以弥补一二。”
柳儿身穿墨蓝福字团花蟒缎大氅,领口白狐裘出锋极齐整,衬着一张脂粉未施的瓜子玉面越发俏丽,头上的首饰也是银镶珍珠,显得素净端庄。闻言抬眸,目光有些茫然,半晌方道,“这倒不必,当初干娘临终的时候,已经说过,她这辈子,质本洁来还洁去,再不与人相干。她不欠任何人的,自有他人欠她的。这样的孤绝,想来定然是伤透了心罢。我若有心,就叫子女也记着她,叫她地下有知,也得些香火祭祀。何必叫那些个对不起她的人,既伤害了她,又因着她得了益处。我是相信因果的,更乐意结了这因果。不去为难那些个人,已经是看在董师傅的遗言的份儿上,再做些多余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不愿意。”
这个脾气倒不愧是自家娘子,冯三爷弯唇笑了笑,心内倒是觉着,很有必要打听一番究竟,媳妇对董师傅的感情,可非比寻常,他可不想因此生了变数。如今他媳妇可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既然是有其师承的,又是如此有名的师承,弄不好总有一日,有心人会顺藤摸瓜,从某些蛛丝马迹,寻到头上也未可知。
那时候谁知道能生出多少事端出来,冯三爷一向不喜欢被动,措手不及这种事,实在不是什么好的经验,打小他就极讨厌这样。
此次柳儿去祭奠,又与别次不同,东西奠仪都是上好不说,前两日睡不着,想起以往同董师傅种种过往,写了篇祭文。临来前一日晚上,凝心静气,绣在了尺幅之上,略表自己一番感受和心情。
“维甲申腊月,梅雪争春之日,女杨氏柳儿,谨以玉梅一支,薄酒三杯,七寸尺素,聊以缅怀慈颜。窃思女儿自临人世,迄今凡十有六载。余自幼失怙,年四岁慈母仙逝。六岁继母贾之,自此流离,畸零人世,伶仃孤苦。虽入于豪门,得以苟活绮罗丛,终失于教养。偶遭蛊虿之谗,遂抱膏肓之疾。小慧烹于烈火,夭寿不得终年。自蓄辛酸,谁怜夭折?十指纤纤,敢夸针巧,不能挽卿卿性命。人云伶俐,目秀眉清,却终究红颜命薄。然则上天有好生之德,又一番人世结缡。敢不幡然了悟,步步谨慎,时时自省。求教化以明理,行世故以保身。上不负苍天之恩德,下扪心以安其志,享年不改其终。然则世事多变,未至成立,终流于他所。幸得聆蒙训,开悟愚顽于微贱。侍奉衾枕栉沐之间,仅三年有奇。忆母往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神则冰雪不足喻其洁。钟灵毓秀,孤芳终自赏。女素慕母之慧能,管窥蠡测,不得其一二。日日厉色,愚仆不近。夜夜悲咳,苦熬岁月。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终究是有缘。幸得垂怜,悯恤愚顽。重悬七夕之针,绘荷于碧波之上。再捻五彩之丝,结结于暗昧之夜。朝承庭训,暮作丹青;日读经书,夜履真迹。自此燕雀脱羽尘埃,庸人多一技傍身。生可觅食,死亦可保其身。女命乖舛,母暗愧不能佑之,终至离散。女脱囹圄,母亦无忧。然则天妒红颜,子欲养而亲不待。冬月梅香,母终登仙台。女力微薄,不得母死后之哀荣,屈母窀穸于此。母生于南,而葬于斯。悲哉!今幸得佳婿,终复母清名。生有麟儿,香火有祭。尘缘虽浅,却深蓄惓惓之思。来日方长,母谆谆之诲不敢或忘。音容宛在,恍如昨昔。呜呼哀哉!魂归来兮,尚飨!”
读毕,遂焚烧致祭,已泪湿重衫。
冯紫英先时带着下人,重新修整了一番墓地,同柳儿一起按规矩祭拜过了,此时立于林边。仆妇人等也被柳儿打发车边,便于说些心里话。
冯三爷一手抚摸安抚跟随而来,有些烦躁的坐骑,一边关注柳儿那边的动静,看她祭奠完毕,人却有些过于悲伤。朔风吹的纸灰飞扬,寒气逼人,少不得上前扶住,“心到神知,回罢,若是冻病了,先人地下有知,也是不安心的。”一手拿出巾帕,轻轻替她拭去泪痕。
可那悲痛的心情,岂是一句两句话就能回转的,柳儿直到上了车,仍旧情绪低迷。甚至马车走了不到一刻钟,一个不舒坦,呕吐起来,把冯紫英真个吓了一跳。
一手抱着柳儿,一手拿出车上备的漱盂,给她接着呕吐物。可早上柳儿不过喝了小半碗粥,这两天心情不好,本就没甚胃口,哪里来的那许多东西。所以不过是吐些酸水,脸色苍白,情致越发可怜。
冯三爷一看不行,索性也没回府,吩咐直接去了最近的天齐庙。并叫先跟随的小厮奔宵,“去,叫王老道赶紧候着,就说夫人不舒服,叫他给诊个脉,把他那待客的贼窝赶紧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奔宵答应一声打马赶紧去了不提。
这边柳儿情形越发的不好,半合着眼睛,昏昏欲睡的,却忍着强笑安慰自家相公,“我无事,想来是最近入了腊月,饮食上有些不大受用,脾胃不大好罢了,回去略歇一歇就是了。”只说了这么几句话,胃里的恶心又是翻江倒海地涌上来,少不得又是扯心扯肺地一通干呕。
因出府时冯三爷便只让坐骑跟着,自己同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