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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繁华-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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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闭了闭眼睛,却又摸索着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握住了,轻声道:“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维桑轻轻反握住,用哄孩子的声音道,“你睡一会儿吧。”
  他还是沉沉睡过去了。
  她离他这样近,近到能看清他薄如纸的唇瓣一点血丝都没有,鬓边落下的头发,有几丝拂到了嘴边,她轻轻替他挑开,手指滑过他的脸颊,又停驻了一会儿。
  体温已经渐渐下降了。
  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三日三夜。说起来,幸好是那匹马后来竟又找到了他们。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放上马匹,又找到了这个已经破落许久的小庙,将他放了进来,总算暂时有了遮蔽风雨和曝晒的地方。
  好几次深夜,她惊醒过来,总是忍不住去探江载初呼吸,生怕他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是就这样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维桑心里反倒安宁下来。
  这条路这样艰难且茫然,一眼望过去,她看不到尽头可若是江载初死了,她反倒不用再纠结了,就这样陪着他一道死了,对自己来说,真的轻松了许多呢
  胡思乱想的时候,靠着自己那个人忽然动了动,用轻到只有她能听清的声音叫她名字:“维桑”
  “我在呢。”
  “你去找他们,他们,应该也在找你。”
  她稍稍将他抱紧一些,微微笑了笑说:“我不去。”
  “听话。”他动了动,慢慢放开她的手。
  维桑安静地抱着他:“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他怔了怔,他怎么能不救呢?
  维桑的笑意更深:“江载初,我们同生共死。你能活下去,那么,我也会活下去的。”
  他无可奈何地蹙了蹙眉,维桑便伸出手指,轻轻摁在他眉间,轻声笑说:“我喜欢你不皱眉头的样子。”
  在她指尖轻柔的力道下,他慢慢舒展开眉头。
  他的嘴唇早已裂开了,上边还留着紫红色的血痂,这样狼狈,可她安静地抱着他,又觉得这样温暖。

  火焰渐渐灭了下去,维桑小心挪开江载初,往火堆里添了些柴。
  “维桑这附近有水么?”他迷迷糊糊地又醒转过来。
  “要喝水么?”维桑连忙跑到他身边。
  “附近有水么?”他有些坚持地问。
  “有个湖,在不远的地方。”维桑迟疑着说,“怎么了?”
  “我想下水洗一洗身子。”他半支起身子,脸色虽苍白,可是表情很坚定。
  “你疯了么?你才刚刚退烧!”维桑摁住他的肩膀,“不准去。”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落在肩上,半坐起身子,衣衫已经破烂不堪,俊秀的脸上表情却像个孩子一样,“我要去。”
  向来都是她对他撒娇,也没见他这样坚持——维桑一时间有些无措,纠结了许久,终于说:“伤口不能碰水你若是觉得不舒服,那我帮你擦擦身子吧?”
  破庙外,因为白日里下过一阵新雨,空气潮湿,还带着泥土的味道。维桑扶着他走到外边,月色星光十分稀薄,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在很远的地方交叠在一起。
  他走得很慢,小半部分的身子重量都靠在她身上,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其实那湖水就在不远的地方,可他们走了一炷香多的功夫,才遥遥见到了水光。
  偶尔有夏虫的悄鸣声音,却更显万籁俱静。
  一步步踏在沙沙树叶上,离那汪湖水越来越近,维桑放开他,用随身带着的帕子沾湿又绞干,走回江载初身边,“我帮你擦。”
  他转过了身,她便小心揭开了后背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借着月光,小心地擦拭。
  这几日并未来得及好好替他净身,江载初原本精壮的后背上全是干涸的血渍,不一会儿帕子就染成了暗红色,她便去湖边洗了洗,再帮他擦拭。反复了好几次,终于整理干净,维桑转到他面前,踌躇着问:“胸口我也帮你擦一擦?”
  他不能做大幅动作,维桑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触到年轻男人的身体。
  和白净虚弱、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们不同,江载初的身体显出军人才有的强悍,哪怕是重伤之后,犹可见结实的肌理。
  维桑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抚摸在他腹部的一道疤痕上,抬头问他:“这是什么?”
  “以前受过伤。”他不在意地说,“在战场上,算不了什么。”
  “肩膀上,胸口那些伤疤都是吗?”维桑怔了怔。
  “嗯。”他低低地说。
  她忽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身上伤疤虽多,却没有一道比他背后新受的三道更深更重。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的话以他的身手,又怎么会被折腾成这个样子?
  有水泽悄无声息地漫上来,凝聚在眼底,酸酸痒痒的几乎要滚落下来,她吸了一口气,想要忍住,到底还是落了下来,热热的滴在自己的手臂上,烙下瞬间的印记。
  “傻姑娘,哭什么?”他坐在地上没动,似乎想要伸手安慰她,可又牵动了身体,于是轻声笑,“每个男人的梦想,都是能救下心爱的女人。”
  她用力点了点头。
  许是因为呼吸不稳,她的指甲轻微地刮到他的胸口,有轻微的刺痛。江载初缓缓地抬起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韩维桑,我问你最后一次。”剑眉之下,他的双目璀璨如同天边明星,也带着一丝难掩的战栗与紧张,“你愿意跟我走么?”
  他的掌心这样炽热,几乎叫她疑心他又开始发热,可他的动作分明又是镇定的,“我想带着你和阿庄离开这里。”他淡淡笑了笑,“天下何辜,苍生何辜,可是那些和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维桑静静地看着他,年轻男人那样诚挚而恳切的眼神让她知道,这个世上,如今也只有他,愿意毫无保留地将一切都送给自己。
  她也知道现如今是两人一起离开最好的机会,朝廷认定是马贼所为,不会牵涉到旁人。
  一个“好”字就在唇边,她几乎要说出来,可她看着他,目光盈盈,还带着水光,却只是说不出口。
  天边的星星渐渐黯淡下去了,眉眼如画,可卷轴上的墨迹已渐渐干涸了,再没有意气风发和鲜活妍动。
  江载初慢慢松开她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
  她连忙扶着他。
  他微微弯下腰,笑声哑涩:“我明白了。”
  她原本只是扶着他的胳膊,一点点地贴近过去,抱着他的身子,带着哭腔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他一下一下,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我没怪你。”
  这几日的担忧与焦虑,终于在靠着他的时候,彻底的发泄出来。维桑伏在他怀里,哭到近乎哽咽,她想和他在一起,可她不能什么都不能甚至不能想一想。
  “傻姑娘,我虽不能娶你,可向你保证——我会在你身边,离你很近的地方。”他低低地说,“这样想,你会不会好受一些?”
  “可我要嫁给皇帝——”她犹在大哭。
  他却依旧不急不缓地抚着她的后背,“你嫁给皇帝,我会留在京城。不用害怕那里没人认识,我会一直在那里”他唇角的笑意不变,却又带着淡薄的哀凉,“维桑,你想要做什么,我总会帮你。”
  “可我是要嫁给皇帝啊!”她在他怀里拼命摇头,“我要给他生儿育女,你看到会难过。”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颌,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低道:“若是有那样一日,你为皇帝生下了孩子,我答应你,我会将他送上帝国最高的那个位置——这样,你会高兴一些吧?”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承诺什么?
  他这般不喜朝廷内诡谲争斗、兄弟争权的人,竟允诺她,会将她的孩子送上帝国储君之位这意味着,接下去的数年,数十年,他都要和那些他不喜欢的人和事周旋,只是为了她而已。
  这一辈子,为什么要让她遇到这样一个人,却又不能同他安然走完这漫漫一生?
  或许这便是命运吧。
  维桑含着眼泪,笑着同他对视:“我不要你承诺那样多只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他眉眼沉静。
  “若是有一天,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请你不要再这样喜欢我。”她深深吸了口气,一滴滚烫地泪滑落下来,“不值得。”
  “不愿嫁给我,还不许我心中记挂你么?”他深深地凝视她,几不可闻地叹气,“维桑,这件事,我也许做不到。”
  这一晚后,江载初身上的伤一日好似一日,也不再整日昏睡。只是维桑颇为忧心的是,他们两人如今在这小小的山谷中,整日吃些野外采摘的果子——这些东西,又怎能助他恢复呢?她有些发愁的将刚刚洗净的一袋果子放在江载初面前,“我本想看看湖里有没有鱼,可又抓不着”
  江载初看见她打湿的裙摆,脸色沉了沉:“你去捉了?”
  “没有——”维桑抬头看见他的脸色,忙说,“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出事”
  他的表情略略和缓了一些,隔了一会儿才说,“我在关外时,受过比这个还重的伤,那时连果子都没得吃,水都没有,还不是熬下来了?”
  “就是你胸口的伤吗?”维桑怔了怔。
  “嗯。”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同我说?”
  “说给你听让你担心么?”他淡淡一笑,“又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谈谈说说之间,他便又有些精神不济,倚着柱子闭上了眼睛。
  维桑正在拨弄柴火,隐约听到远处的车马喧哗声,下意识望向江载初,他果然甚是警醒,已睁开眼睛,低声道:“我的剑呢?”
  维桑将沥宽递给他,又扶他站起来,眉眼间一片平静淡然。
  “你不怕?”他站在她身前,微微笑道,“若是马贼追来的话。”
  “不怕。若真是马贼,你重伤不敌的话,请你让我先走。”她安静凝望他。
  他牢牢握着她的手,安然一笑:“好。若是那样,我随后就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她恋恋看着他的眉眼,笑:“总之,我要走在你的前边。”
  “好。”
  他的长剑指向地上,垂眸敛目,维桑却能感受到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寒意。
  维桑忍不住向远处望去。
  凌乱的马蹄声中,还有盔甲武器轻轻敲打发出的声响。
  为首那人奔近,翻身下马,表情如释重负:“宁王,郡主!”
  是亲卫队的侍卫长——马贼已经被肃清,而这七八日他们一直在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
  江载初慢慢将长剑入鞘:“起来吧。大家无事就好了。”
  “请宁王和郡主随属下一道回去吧。”
  维桑一颗心终于重重坠落下去。
  这一日终究还是会来的。她同他安静呆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山谷,也终究会被人找到。
  她那样果决地拒绝他私奔的提议,可到了这一刻,原来,心底还是难过,无以言说。
  江载初微微侧身,看了她一眼,将她此刻的失魂落魄尽收眼底,伤口忽然间又痛了起来,忍不住低声咳嗽。
  她连忙伸手去扶他。
  他却避开了,维桑忽然明白过来,他已在避嫌。
  侍卫上前扶住了江载初,他正要跨出庙门,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生火用的柴木是哪里来的?”
  维桑怔了怔,却没有回答。
  他们全家皆笃信佛教,可她竟然为了他能取暖,劈开了寺庙中原本供奉的木佛。江载初微微叹息了一声,脸上骤显温柔:“你不该这样做”
  她从他身边走过,用极轻的声音说,“我想,总有一日,我所做的一切都会有报应的吧。既然总要有报应,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大队人马候在谷口,见到他们找到了宁王与郡主,不由欢呼起来。
  景云双目微红,跪在江载初面前,低声道:“殿下,是景云没用。”
  江载初将他扶起来,简单一个动作竟也出了薄汗,只道:“起来,和你有什么关系?”
  景云又看了维桑一眼,却见她正踮起脚尖,有些焦灼问:“萧将军呢?”
  景云脸色一僵,沉声道:“郡主,萧将军他他带队全歼了马贼。”
  “这我知道,可是他人呢?受伤了么?”维桑皱了皱眉,“他在哪里?”
  景云低下了头,“萧将军他力战殉职。”
  维桑身子微微摇晃一下,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大约是要开口反驳,可最终,她伸手扶住了车辕,轻声问道:“他他的身子,如今,在何处?”
  那一场战事已经是十几天之前了,景云还记得萧让血染甲盔甲,刀口卷刃,渐渐力竭不支。随后被马贼的尸身往后一带,便一道滚落进了万丈悬崖。
  景云当时奋力往前一抓,却也只抓住了他衣角的下摆。
  看着维桑此刻的脸色,他着实不敢再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是踌躇着看了江载初一眼。
  “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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