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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你不是没出嫁嘛,到处乱跑当然不好,如今有你夫婿陪着,你想要去哪儿都成。”林静渊道:“还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以后向你夫婿撒娇就好了,也让我和你娘耳根子安宁几日。”
“爹!”
尚杰却谢道:“多谢岳父大人了,我这就和沁儿去收拾行装。”说着便拉了林沁走了。
林静渊在他们背后微笑。
尚杰夫妇出行的阵仗比之林沁以前出门的阵势,有过之而无不及,原班人马再加上四个侍卫,一行二三十人,可谓浩荡。
一路查看帐,一路行侠仗义,如此肆意而行,纵情江湖,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很多年后,尚杰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一脸向往。两人常常把一大群从人远远抛在后面,纵马奔驰,常有意料不到的欢喜。他们从洞庭一直跑到陇西去,一路的春光明媚,花江柳绿,真有些春风得意马蹄急的意境,直到有一天发现林沁已有了身孕,才匆匆终止了行程,坐马车打道回府。
尚杰紧张得很,一径地后怕那先前日子的策马奔驰,而且不久前还与林沁飞檐走壁,刺杀了个贪官,还好祖宗庇佑,没出事。但自此便分外小心在意,叫马车行得慢些再慢些,稍有颠簸不平之地,他便要叫停车,扶林沁走路。于是行程又缓慢无比,去时他们一路查账,一路做些好事,也不过行了两个月,回程时一意赶路,倒赶了三个月来未走出河南。林家二老接到消息时,原算着六月之前便能回来,不料眼见过了七夕,还不见人回,便又派了很多人来接,总算,中秋能在家中过了。
到了临县,他却死活不肯让林沁坐船回水心居,大家拗不过他,便只好都先住在临湖小筑。
林沁此时肚子已很明显了,家人们也都很小心,卧室中铺着厚厚的地毯,把所有桌椅案几都搬走,只剩一张床榻。外间也尽量少放东西,又早早地安排了温婆、女药师,饮食上也十分在意,安排得滴水不漏。但大家的小心谁也比不上尚杰。他每天一睁眼便看着林沁,一眼也不错过,直到躺在床上,还是诸般不放心,同床又怕不小心挤着压着,分房又怕丫鬟们照顾不周,最后索性就在林沁的床沿设一软塌,就在那休息了。林沁若是咳嗽一声,他也要担忧大半日。林沁想端个茶,他也怕出意外,忙忙地接了递到口边,更衣时怕被衣服绊倒,洗漱时怕不小心洒了水,脚底打滑。他自己忙乱不说,还要对着丫鬟婆妇们千叮咛,万嘱咐,直弄得所有人见了他都怕。
人都说孕妇脾气喜怒无常,极情绪化,林沁却是分外的好脾气,尚杰怎么说她怎么依,一点也不厌烦,也由着他杞人忧天,只是在丫鬟仆役抱怨时,才出面安抚一下,把夫唱妇随发挥到极致。
日子就在尚杰的焦虑中一天天过去。大家也曾百般宽慰他,说林沁是习武之人,素来身子骨不弱,必定母子平安。可这些话对于尚杰却是没有半点效用,他的弦还是绷得一天比一天紧。
转眼到了除夕,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尚杰总算微微的放松了些,却仍记挂着,林沁便该这几日生产,一直惴惴不安。家人们也不敢分外的吵闹,连鞭炮也只是意思一下的放了几声。几个稳婆药师本都要辞了回家去过年,他花了一大笔银子,再加上雷雨们的威胁恐吓,硬把人家留了下来。
除夕之夜,不独林府上下齐聚一堂,江湘和路华一般也都在林家一块过年,两家都少至亲至友,为图热闹,凑在一块儿过年已成了例。
江路二人余情未了,对着尚杰不免冷嘲热讽几句,几位老人的话题也多是围绕他夫妇二人及那腹中为出世的孩子。尚杰应答之时,却大失了平素的伶俐,言不达词,语不达意,有时谁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怕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说了些什么。
林沁见他恍惚如此,知道他这段日子心力交瘁,方待与他玩笑几句,宽宽他的心神,忽觉腹中一阵疼痛,不由轻呼了一声“哎呦”。
尚杰如遭针刺,立时便跳了起来,也不管被他打翻的几个碗盘倾了他一身的汤汤水水菜叶饭粒,切切地问:“是不是要生了?”忙忙地一迭声叫稳婆药师,一大家子也跟着忙碌起来。
尚杰焦躁地盯着阻隔了他和林沁的那扇门,众人怕他不管不顾地闯进去,差不多在他前头列了一堵人墙。尚杰只好听着林沁一阵一阵地轻声呼痛,在原地团团的转。
几个稳婆药师不久便出来了。
尚杰急切地问:“生了吗?这么没听见孩子哭?”
“那有这般快,怕还要几个时辰呢。”其中一个稳婆道:“这是头胎,难生些,现在还早着呢。我们留了一个药师在里面看着,现在先吃点东西,刚才那会儿还没吃什么。”
另一个稳婆埋怨:“瞎嚷嚷个啥,饭都不让人吃了!”
“可她已经在喊痛了,应该就要生了,说不定马上就生下来了,你们这会儿走了,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姑爷,您别心急啊,女人生孩子,可不比老母鸡下蛋,哪有这么容易说生就生,我们这会儿先歇歇,过会儿才有力气劲头帮忙啊。何况里面还有药师顾着,有事她会叫的。说实话,有一个人看够了。”
“那我要你们来作什么?你们怎么能就这样让她在里面喊痛,让我自己进去照顾她好了……”
“姑爷,您别这样啊……姑爷……男人进产房不吉利……”“让我进去……”
13元朔3
一旁路华实在受不了了,一记手刀劈在他颈侧,尚杰软软地倒向他。路华一脸嫌恶地接住他,马上把他推给旁边的银电。若不是那么多人在场,他真想让他直接倒在地上,再补上三拳两脚的。除了成风瞪了他一眼,倒也没人出声抗议他的举动,毕竟大家都有些心烦意乱,需要安静。
尚杰扶着尚有些疼痛的颈项悠悠醒来,一时有些恍惚,忽地惊觉林沁分娩之事,马上跳下床,冲出门去。也许是怕他再在门外蛮缠,孩子居然赶着这会儿生下来了。那声清亮的儿啼,让所有人悬着的心都放下了。过了片刻,便见稳婆抱了新生儿向他们贺喜:“恭喜林老爷,林夫人,恭喜姑爷,是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众人无不喜笑颜开,这时,街市上隐隐爆竹之声此起彼伏,已是大年初一了。
好容易,闲杂人等都散了,只剩他们三人,尚杰坐在床沿俯视着并躺在床上虚弱的林沁和熟睡的孩子。
“咱们的儿子真会挑时辰,大年初一丑正一刻,任谁的月份也没大过他了。只是让他娘多受了那么多的罪,真该打。”
“你舍得么?将来别宠坏了他就是好的。”林沁看他瞧着儿子时无限爱怜的神情,微笑道:“也该给他起个名了,你想了八九个月,可想定了?”
“我刚想了个名儿,就叫朔,咱也不挑了,字都有了,就‘元初’为字,姓什么,问你。”
“齐朔啊,这名字不错。”
养儿方知父母恩,尚杰自当了父亲之后,便常想起宫中诸人的好来,一日便对林沁感叹道:“这般日子,我总想着你生朔儿时的艰难,便想到我自小调皮任性,在娘胎里必也不太安分,也不知道让我娘受了多少罪,却是到如今也不让他们省心,真是对不住。”
林沁是第一次听到他提起家人,像他这样的人物,出身必然不差,却只带了几个小侍从便到外面这不是很平静的江湖来,而且屡屡遇刺,便总猜测他遭逢了什么变故,有什么不忍闻睹之事,因而不敢问及他的家事来历,只待他自个儿有心说时再说。毕竟,在他一家子看来,这不是什么要紧事。
而尚杰出宫之后,一直在考虑还要不要回京,毕竟今后出宫定是越来越艰难。如今只不过以年幼为借口,放纵着自己的任性,终不能而立之年,还继续年少轻狂。是定下心来规规矩矩地作一个贤王,还是纵情任性,逍遥于江湖林野,实在难以抉择:“我本来打算在外至少呆个三年五载再回去。”自于林沁成亲之后,这个问题就想得更多了,如果打定主意永不回京,那就没有必要提起已成过去的身份,“现在想来实在不该,”纵有诸多不如意,可他毕竟是个皇子,毕竟是个得到关爱最多的皇子,毕竟是皇室中最幸福幸运的皇子,实在难以无情的舍弃一切。“我打算今年年底带你们回家,见见我家人,也让他们见见你和朔儿。”
“好啊。”
尚杰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先瞒着自个儿的身份,毕竟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不如进了京,再任其自然。两相冲撞,最好的结局是仍保留着他亲王的品级,任他与林沁自由往来于朝野。既可趁了自己自由任性的心,又能为朝廷为百姓做点事,有时候,齐亲王、十皇子的身份还是挺好用的,至少能唬到一片欺善怕恶之人,能明目张胆地摘几顶乌纱,几顶項上之物,甚至可以调集兵马。放弃了王位,少了许多特权,有时办事,会多许多滯肘。次一点弃了王位,舍了这身份,放逐丛林,与林沁浪迹江湖,也是逍遥自在,反正凭他夫妻二人,总不至衣食有忧。最怕的便是从此拘他在内城,再不放出去,日日有丝竹之悦耳,有案牍之劳形。而且如今他有了这么一家子,目标也大了,想溜出来也就难上加难了。
想到这儿,刚才起的一点愧疚之心便散于无形了。只是到底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捡这段时间的一些有趣的事闻,添油加醋的写了几页,却未提一字娶亲生子的事。末了想了许久,还是写上说年底回京,并带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信叫人悄悄地寄出去了,尚杰也就很快地把宫廷抛在一边,继续享受他的天伦之乐。
春暖花开,三月三转眼便到。这日既是尚杰的生辰,又是上巳节,尚杰和林沁早就说好了吃完寿面就带着齐朔踏青去,自生下齐朔之后,林沁便未出门一步。
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就听说江湘和路华来了,尚杰嘟囔了一句:“不速之客。”抱着齐朔逗弄着玩,坐着不肯起身。林沁便不管他,搁下手里的几件东西便去迎客。尚杰见她走了,也只好慢慢吞吞地起身,不情不愿地走到花厅,未进门便笑问:“小朔的百日还没到,两位舅爷是给我庆寿来了么?”他可一直记恨着两人在林沁分娩时把他打晕的事,加上这两人虽已断了那份痴想,却仍情意绵绵地来拜访,存心破坏他们一家子相处的时光,新仇旧恨,叫他怎能待见他们。
进门看见屋中情形却是一愣:江路二人与林沁都是一脸庄肃,全不似平素兄妹相见的情形,此外,“江伯伯,江伯母也在啊。”尚杰便有些不好意思,又觉疑惑。
江家二老只对他点了点头,也是一脸肃然。
林沁见了他只道了声“你来了就好”,又吩咐下人,“姑爷既然来了,你们赶紧把老爷夫人请来就行。”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尚杰有些不安,惊讶地问。
林沁一脸沉重:“出大事了!”
14惊变1
“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尚杰听得江湘开口第一句,便震惊地叫道。怀中齐朔“哇”的一声哭了,尚杰忙柔声安慰,“朔儿乖乖,爹爹没有骂你,不怕不怕啊。”
江湘看了他一眼,冷淡道:“你信不信无所谓,又不是说给你听的。”
尚杰一边轻柔的安抚着齐朔,一边追问:“什么时候的事?这么重要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虽然他这一年来不大理会外界之事,也把行踪瞒住了京中诸人,消息难免不太灵便,可是,会贤精舍的几个要人就在河南道一带,以他的名义行事,也大致知道他的行踪,边境上又有不少他结交的齐能异士,这样要紧的事,不可能不第一时间设法通知他,通知朝廷。
“你怎么会知道!”江湘原还有几句冷嘲的话,也许是因为长尊在场,也许是因为三妹在侧,也许是因为刚才的那幕画面,不知怎么的,便只吐了这么几个字。
“石儿,”林静渊也震惊不已,忙道,“你让江贤侄把事情说完,有问题再问不迟。”
江湘便以平静的语气述说了得到这个消息、证实这个消息的全过程。
过完年后,江湘和路华结伴远赴西域,这是惯常的事,只是在林沁成亲之前,两人大多在中途分道扬镳,极少像如今一样一起做一件事,而且只不过是送一件东西给一位故人。
那日月明天朗,两人都睡不着,便在星空之下叙起以往情事,笑得开心,苦得心酸。慢慢平静下来时,便都看那沙月。
绿洲之外,月照沙如雪。
于是,远处的杀声在风中传递得分外清明,两人迟疑了片刻,还是往那边赶过去。
已是迟了,所有人都已倒下,只是一人还奄奄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