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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嘈杂声虽响,但却压不住齐胖子尖锐的嗓音,以及赵屠夫瓮声瓮气的大嗓门,以这二人为首,越来越多的东山镇民加入了为刘同寿辩护的行列。韩应龙来时心急如焚,对外间情形未加留意,此时凝神一听,却略略放下了心。
有这些人在,至少不会闹出乱子了,但事情显然不是这么简单,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暗哑,“眼下无忧,可ri后又当如何,若是真的雨过天晴,那……”
“这件事,我已经委托李兄去办了……”
“东壁?”韩应龙一愣,“他能做些什么?”
“去沿海的村镇走访呗。”刘同寿解释道:“沿海的渔民和老农,对天气变化都很有心得,李兄说的那些谚语,就是前人根据他们的经验编出来的……这种事虽然没人能够断言,但是,只要将种种迹象结合起来,还是能推断个仈jiu不离十的。”
他嘿然冷笑:“谢家和那些大户未必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但他们利令智昏,只想着借机打击对手,却对民间的常识不屑一顾,不过也难怪,在官场上呆久了,他们早就忘记俯身向下看的感觉了,哼,这次就要让他们自食苦果。”
其实,预测天气,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技能,和刘同寿装神弄鬼的那些把戏不一样,看天气的靠的不是隐秘的传承,只是经验和见识的结合罢了。
李时珍跟他爹上山多了,所以知道些,而沿海的渔民在这方面的本事更强,这可是xing命攸关的大事,不小心在意能行吗?
灾祸频频,固然是天灾,同时也是,官府的不作为才是主因。水利设施的废弛是其一,另外,官府就算发现了灾祸的迹象,他们也不会进行抗灾,只能是在出了事之后,才会向朝廷求援,进行赈灾。
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刘同寿宁愿将其理解为僵化的官僚思想在作祟,哪怕是到了五百年后,各式灾祸还不是一样横行于世?朝廷的预jing从来就没及时过。
一直在骗人的后果,就是最后把自己也给骗了,所以,谢家人从头算计到尾,连和尚庙都动用了,就是没想到去评估一下水灾的可能xing到底有多少,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了。
刘同寿的观点算不上新鲜,谢家人当中也有人想到了。
宝树堂是谢迁主持重建的,沿承的正是当年谢安的典故,祠堂仿国庆院的布局,临河而建,周围林木茂盛,衬托着飞檐、斗拱、琉璃瓦、白石阶……倍显巍峨。
建筑很华丽,内里乾坤也是不凡,入门处是一副对联,上书:“古今三太傅,吴越两东山。”正是正德朝首辅大学士李东阳的手书。此刻,堂内香烟缭绕,低语声时而可闻,显然正有人在里面拜祭,从外间等候的下人数目上,可以推测出,拜祭者的身份不低。
良久,里面的人终于出来了,一个管家摸样的人迎了上去。
“二少爷……”
“咦,是淳叔啊?这是吹的那阵风,居然把你从田庄上给吹回来了,怎么?找我有事?”谢敏行是谢迁长子谢正的嫡亲孙子,在家中排行第二,他自小便聪慧过人,极得谢迁的喜爱,常以吾家千里驹称之,所以,他的辈分虽小,但地位权势却高。
“是,二少爷,抢收的事儿,是不是应该张罗一下?至少把那些地势不利的田地先收割了,以免出现意外的时候措手不及……”
“淳叔,你说的是什么话?好好的干嘛要抢收?莫非你也相信那些鬼话?雨都停了,那小道士正被泥腿子们围攻,各家也都在上疏中署了名,家祖恢复宗祠、宗庙的夙愿眼看就要实现了,怎么能横生枝节?真是荒谬!”
谢敏行今天来祭祖,就是因为上虞传来的那些好消息,可大好的心情,却被管家给搅了,他面sè一寒,当即就要拂袖而去。
“二少爷,老朽问过了不少人,都说这雨还有反复的迹象,连那些海商都避在港中不出……”谢敏行地位虽高,但谢淳是谢家的老家人,却也能说得上话,他常年在田间走动,对气候变化在意得很,所以特意赶回来劝说。
“反复?”谢敏行面露不屑,冷笑道:“就算反复又能如何?又不是下雨就会发生水灾,前些天那种雨,除非下上一个月,否则能有什么影响?一个月后,那碍手碍脚小道士早就完蛋了,就算发水了又能如何?”
“可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谢敏行不耐烦的打断了老管家,“总之,解决那小道士之前,不能做出任何会引起别人误会的举动,上虞、余姚的世家大户都看着咱们谢家呢,在这个节骨眼上松了劲儿怎么行?”
看到老管家愤懑的神情,他又放缓了语气,“淳叔,这样好了,你再等三天,三天内,我一定解决掉那个小道士,然后田庄的事,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如何?”
“当真?”
“当然是真的,除了官面上的文章,我还安排了后手,不然你以为那些泥腿子为什么这么快就倒戈了?”谢敏行得意的笑笑,将视线转向了院外快步走来的一个家丁,“什么事?”
“启禀二少爷,国庆寺方丈九戒禅师求见。”
“哈,说曹cāo,曹cāo到,淳叔,说不定今天你就可以如愿了。”谢敏行越发的得意了,“请禅师到花厅奉茶,我随后就到。”
正文 第61章 知道也没办法
谢家子嗣多,内部竞争也大,谢敏行虽然得谢迁的宠爱,占了先机,但那毕竟已经是过去式了,还远没到高枕无忧的时候。想顺顺当当的登上家主的位置,享受老谢的庇荫,不加把劲可不行。
东山的事情就是最好的机会。
谢迁生前,一直致力于扩大家业,包括重建宝树堂,恢复寺田,都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谁能完成这件大事,其在家中的地位肯定会大幅提高,放在本来就已经有了相当地位的谢敏行身上,是足以奠定他地位,使之不可动摇的大功劳了。
所以,东山的事情,他势在必得。
别说水灾未必会发生,就算真的发生了,他也要在那之前,把小道士给拿下。夜长梦多,若是不能尽快解决问题,等到他的爷爷们抽身回来,就算恢复了寺田,那功劳也不是他的了。
“大师,您这是……”昂首阔步的走入客厅,谢敏行满心期待着一个好消息,可入目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九戒今年六十多岁,算是个老人了,但他的身体却很健壮,平时的jing神也很旺盛。但今天一见面,老和尚却是两眼无神,面容枯败,最醒目的就是他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了,这哪像是来报喜的,分明就是逃难过来的啊。
老和尚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了七八个小和尚,外表特征跟老和尚一模一样,仿佛一群熊猫似的。谢敏行认得其中几个,于是他更加惊讶了,这老和尚分明就是把所有的班底都带来了,把那座庙完全交托在了新人手中。
“谢公子,老衲对不起你啊!”见到谢敏行,老和尚就象是见到了亲人似的,扑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声之凄凉悲惨,远在他平时做法事之上。
“……”谢敏行被他彻底搞糊涂了,对不起我?你个老和尚还能怎么对不起我?莫非……他心念一转,皱起了眉头,“难道那些愚民就那么死心塌地,现在这种情势,他们居然还相信那个小道士?”
“那倒不是,”九戒抹了把鼻涕,顺手在思慧身上擦了擦,把事情讲了一遍,“其实……”
“你说什么?庙里闹鬼,所以你们这几天什么都没干,直接把庙都给弃了,就这么跑到余姚来了?”谢敏行的眼睛瞪得溜圆,他还以为这群和尚是散布谣言累的呢,结果居然是被吓的……他见过废物,可没见过废物成这样子的。
“你们不是佛门弟子么,怎么会怕鬼怪?再说了,我事先不是提醒过你们吗?那小道士贼滑得很,很会装神弄鬼的搞事,德美叔已经吃过一次亏了,你怎么就……”谢敏行气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他才不相信国庆寺是真的闹鬼呢,与他读书人的身份无关,只是有了柴家的前车之鉴,他对刘同寿的手段,已经有了些概念了。吩咐九戒的时候,他也是反复叮嘱了多遍,可没想到这死和尚还是这么没用,竟然被吓成了这个德xing。
“不是老衲不努力,实在是……”九戒想说敌人太狡猾,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劲,要是能看到敌人,他也不会被吓得这么惨不是?
“谢公子,那不是小道士的诡计,是真的有鬼!几十个人都看见了,是蛇妖!”几个小和尚七嘴八舌的补充起来。
“鬼打门?没有身子的女人头?蛇影……”谢敏行耐着xing子听了几句,想从中找出破绽来,听完后,破绽没找到,倒是身上开始泛凉,这鬼故事确实挺吓人啊。
“是啊,是啊,当时是举着火的,老衲看得清清楚楚,那鬼不怕人,不怕火,后来全靠佛祖金身,这才……”九戒拍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合着这群白痴真的是来避难了啊?连庙都不管了,我……谢敏行这个火大啊,恨不得把这几颗光头摘下来当球踢,总算是一丝理智尚存,知道还有用人之初,这才强压下了怒火。
“行了,大师和众位小师傅就先在府上休息吧,等我解决了小道士,国庆寺就安全了。”
“谢公子,那鬼怪真的跟……”九戒还想再分辨,却被谢敏行狠狠的瞪了一眼,他讪讪道:“老衲来时,见得有些乡民已经去了东山镇,不过却没闹事,在镇上盘桓了一阵子就散了,想要对付紫阳观,恐怕得另寻他法了。”
“知道了,大师连夜赶路,应该已经很劳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去吧。”
随口打发了几个和尚,谢敏行招来了另一个管事,“忠叔,你去府城走一趟,将这封文书当面交给崔知府,你跟他说清楚,若是他压下不报,我就传书京城给二爷爷,到时候,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他。那人是个没担当的,你只管把话往狠里说,不要怕得罪人。”
“知道了,二少爷。”管事领命而去。
……
绍兴府,府衙。
站在花厅外,冯维世觉得身上很冷,心里更凉。
他在府城已经呆了五六天了,大部分时间都被晾在了一边。开始他还不是很在意,因为他手中有杀手锏,刘同寿的谒语已经放在崔知府的书案上了,有了这东西,他就有足够的信心保护自己,也许还能借机更上一层楼。
依照道家的箴言提前布置,抗灾救民,为朝廷分忧,别的不论,这件事肯定是大大符合皇上的心思的。站队的事情有些棘手,但也不至于无法化解,毕竟他可以将小道士推出去吸引目光,自己则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来撇清。
他来府城的主要目的是分润功劳,其次则是避开谢家,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冯某人混迹官场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深得了其中三昧。
不过,这两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开始几天被晾着很正常,知府崔平宇名字大气,xing子却比他冯维世还要谨慎得多,虽然两人有些拐弯抹角的渊源,但肯定不会因为他几句话就做下决断,总是要自行摸个底,有了完全的把握,这才会有所动作。
就在他满心期待的时候,雨却突然停了!
这可就要命了!那谒语的可信度和这场水灾是息息相关的,至少对他,和崔知府来说是这样。只有确实发生了水灾,他们才能顺势将谒语递上去,并且避开朝争。他要的不是风险,而是好处,对风险和好处并存的模式,是敬谢不敏的。
所以,雨停的这个事实,对冯维世的打击是相当大的,他失去的不仅仅是机会,还有仕途!
水灾没发生,但境内的抢收却进行了大半,纵容妖道,残民以逞的罪名他是逃不过了,少说也是个罢官去职。谢家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毕竟他之前一直与对方虚与委蛇来着,那样一来,情况就更糟。
死中求活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但风险就大得多了,他没有直奏天子的权力,但左布政司王大人却有,王大人是苗根正红的张党,箴言谒语这些东西应该会合他的胃口。
可那样做了之后,后果可就不是罢官那么简单了,很可能是身败名裂,举家偕亡!对于他这种小人物来说,朝争就是这么残酷。
唉,这一次,自己还是托大了,怎么能因为那些传言,就对一个黄毛小子深信不疑呢?冯维世啊冯维世,你的历练还是不够啊。
“冯知县,大人请您进去。”他正做自我批评的时候,花厅里终于有了动静,属吏冰冷的语气,让冯维世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拖着沉重双腿跟在了后面,心中揣揣不安。
他的预感应验了,刚一踏进花厅,迎头就是一声断喝:“冯维世,你可知罪?”
“下……下官,”冯维世脸刷的一下就白了,跟国庆寺的那些和尚初见狐妖时差不多,他颤声应道:“下官愚鲁,得罪之处,还请崔大人明示。”
“哼,你自己看看吧。”崔平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