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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用丕闻言心下恐惧,告诉了宦官党。
许彦真听说后,骂道:“反贼还想叫儿子给他报仇啊!”就添油加醋地向刘鋹做了汇报,于是,将钟允章的两个儿子也逮捕入狱,最后诛杀了钟氏全家。
孔子儒学一再告诫从政的士大夫:“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邦国有道,可以做官;邦国无道,则隐退藏身。钟允章在一个无道邦国直道而行,可称“刚直”,但距离“圣贤”的要求还是太远了。就这个意义说,在无道邦国做官,是不符合圣贤理念的。之所以有此理念,其逻辑如下:在无道邦国做官,如果行正道,邦国接纳,则延缓了无道邦国的“祚运”,不仁;邦国不接纳,等于做无用功,白白享用邦国俸禄,不义;如果不仅不接纳,还伤及自身,则属于不智。但如果行邪道,则等于与无道邦国沆瀣一气,已经不是君子所为,不在论列之内。为无道邦国效忠,就是愚忠。
南汉内部也开始了种种内耗。
刘鋹又以宦官党李托的养女为贵妃,专宠后宫。因此以李托为内太师,居中专政。许彦真杀了钟允章,又嫌恶龚澄枢等人居己之上,预谋杀龚澄枢等人,结果反被龚澄枢安了“谋反”的罪名,灭了全族。
南汉西北面招讨使吴怀恩受命在桂州做战舰,常常亲自到现场视察。史称此人“临事精至,每舟成,必自临视”,监督做事很精细苛察,每一次大船要做成,必定要来视察。他来视察时,特别认真,材料用得不合格,技术指标未达到,他都会鞭打槌挞服役的工人。因此场务上一片怨声,没有人不恨他。他的暴力终于惹恼了一个血性汉子区彦希。这是一个工匠复仇的故实。
有一次,吴怀恩来到一艘龙舟视察。这是专为刘鋹打造的主力战舰。他用棉布将自己的手包上,一个个关节来摸索,把船上的铁钩、栏杆摸了遍,不是说这里不合格就是那里不合格。区彦希趁吴怀恩俯首船舱看时,举起斧子砍掉了他的脑袋。吴怀恩乃是南汉名将,治军严整,曾经在与马楚的战争中率兵连克六座州郡,有大功于南汉。吴怀恩之死,让南汉举国震动。
代替吴怀恩来监工的是南汉另一名将潘崇彻。但是不久,潘崇彻遇到了朝廷的谗言,刘鋹就派遣宫媪梁鸾真的儿子郭崇岳来侦察潘崇彻,行前对他说:“潘崇彻如果有异志,你就给我杀了他。”
郭崇岳到桂州后,潘崇彻已秘知来意,大摆军阵,在刀枪剑戟的森严警卫中接见他。郭崇岳没敢胡来,回到番禺后,对刘鋹说:“潘崇彻一天到晚带着伶官一百多人,衣锦绣,吹玉笛,为长夜之饮,不恤军政,但似乎并没有反叛的预谋。”潘崇彻后来单骑而归,南汉主看他确无反意,释放不问,但夺去了他的兵权。潘崇彻从此在家养病。
据说那几年南汉怪异丛生,说芝菌在宫中长出,野兽夜半来触寝门,苑囿中的羊吐出了珠子,井旁的石头自己站立,还走了一百多步而后仆倒,南海有庶民妻子生儿有俩脑袋四个胳膊。从刘鋹所在的兴王府曾见众星皆向北方流动。说有大兵看见有一个猎人牵着黄狗追逐一只鹿,大兵也跟着刺鹿,结果人与狗与鹿都化为石头立在路边……
刘鋹问樊胡子这都是怎么回事,樊胡子说是“符瑞”,而后示意群臣入贺。
刘鋹闻言大喜,日夜在宫中取乐,不理朝政,自称“萧闲大夫”。
南汉的极致酷毒
刘鋹还在南海来的侨民中,得到一个年轻的波斯女,此人长得又黑又胖,但又聪慧又美丽,而且“善淫”,史称此女床上运动“曲尽其妙”。刘鋹被她魅惑不能自已。特赐一个美号名“媚猪”。为了让媚猪高兴,只有二十来岁的刘鋹到处去求壮阳药。媚猪与刘鋹还喜欢看人性交,就特意选了恶少,配上年轻而又妖俊美健的宫女,全裸了在宫中配对宣淫。刘鋹则扶着媚猪在这一伙集体淫乱的队伍中巡视。他们称这种活动为“大体双”。尤为怪异的是,他俩还专门选了能干的恶少,直接与媚猪交勾,刘鋹在旁观看。据说在殿廷苑囿中,“大体双”做得多了,鸟兽看了都受刺激,也来“作合”。
南汉宫中的秽乱一言难尽。
刘鋹的将军邵廷琄再一次步钟允章后尘,他向刘鋹进献忠言道:“我大汉乘唐代之乱,居岭南五十年,幸中原有故,没有对我们大动干戈。但今天我大汉更因为境内无事而自大,可现在将士不识旗鼓,人主不知存亡。天下大乱久矣,乱久而治,自然之势也。我听说中原已经有了真主,将来一定会尽有海内,其势非统一天下不能终止。我大汉应勤修兵备,以防御中原。如果不能,就倾境内珍宝侍奉中原,遣使通好。”
刘鋹懵然,以为中原不足虑,并厌恶邵廷琄的直言,内心甚为不满。
清人吴兰修《南汉纪》引《九国志》说,邵廷琄少年时就做了黄门,也就是很小就进入宦官行列,给事禁中。但他言论峭直,“与群阉异”。成年后,有文武才干,博览书史,尤善骑射。总宿卫兵时,军务严整,应该是治军之将才。他对儒士也很尊重。对刘鋹一直很忠诚。刘鋹在城东南六十里建一宫殿,此地山水奇绝,刘鋹常到此地避暑。邵廷琄也很喜欢这个地方,就在带兵时,要求解除兵权来做宫使。刘鋹答应了他,但并没有解除他的兵权。他还很有精巧的构思,据说南汉的弓弩不能射远,他亲自制作草图,督工制作了射程较远的弓弩。刘鋹喜欢在荔枝熟了的时候,带上宫中女在荔枝树下大排“红云宴”。邵廷琄认为人主应该知道稼穑之事,就劝谏刘鋹“宗社安危,系于陛下,愿加检慎,不可荒于游宴”,国家宗社的安危,跟陛下关系甚大,愿陛下勤加检点,慎重做事,不可以因为游玩宴聚而荒废国政。这话,刘鋹听来如天外人语。邵廷琄所言,实在是“失言”,有如对牛弹琴。
刘鋹不仅不听,还无能约束守军。南汉北边的藩帅就时常侵扰大宋南边州郡,因为南平、马楚诸国已经平定,南汉已经直接与大宋接壤。
到了乾德二年(964)九月,大宋帝国的南面兵马都监、引进使丁德裕与潭州防御使潘美、朗州团练使尹崇珂、衡州刺史张勋,开始率兵收复南汉占据的郴州,克之。郴州的守兵都跑到韶州去了。
到了这时,刘鋹才想起邵廷琄那一番话来,于是赶紧任命他为招讨使,领舟师屯洸口(在今广东英德市)。
宋师那时正在准备对西蜀用兵,暂时放过南汉,潘美等人守郴州不再南下。
邵廷琄抓住机会,赶紧招亡叛,训士卒,修战备,史称南汉朝廷“赖以少安”。
但有人投匿名书信给南汉朝廷,说邵廷琄“将图不轨”。南汉主刘鋹相信了这个匿名信。于是下诏,遣使赐邵廷琄死。
士卒们听说有此诏书,纷纷来到军门见使者,齐言邵廷琄无反状,请加详细考察、验证。使者不许,邵廷琄自尽。军士们为之立祠纪念。
这封匿名信是一个无头无尾的悬案。
清吴任臣《十国春秋》说是“忌功者诬其谋反”,邵廷琄戆直无畏,应该有得罪人处,按照小人出牌原理,此境不难推想。但也有可能是为宋师离间所害。汉、宋已经接壤,潘美等人守大宋南疆,应对南汉有情报工作。邵廷琄的边防守备中规中矩,让人一望而知是行家干活,但此类事,对敌手而言,就是障碍。兵不厌诈,反间计屡见不鲜,即使宋师有此举,也可以理解。世上已无邵廷琄,大宋将来对南汉用兵,少了一个重要障碍。
当初,宋师克郴州,擒获南汉官员十余人,其中一人名余延业,被送到汴梁后,赵匡胤召见了他,问他南汉国内军政事,余延业很详细地说了累朝南汉君王的奢侈残酷之状。他告诉赵匡胤,刘鋹曾经制作烧烤、水煮、剥皮、剔肉、上刀山、爬剑树之刑,或者让罪人跟虎、象搏斗致死。赋敛繁重,只要有人进城,就得先交一个大钱。有的地方,比如琼州,一斗米要交税五个钱。还招募了两千人下海采珍珠,每人都有指标,为了完成指标,下水的人都在脚上系了石头,拴了绳子,直下五百尺,很多人因此而溺死。刘鋹还有一个奇异的规定:番禺(今广州)城内通行铅钱,城外通行铜钱,犯禁者罪至死。这样规定的意思是,凡百官俸禄如果给铜钱,就一定是来自“上恩”。垄断货币规格,此事古今中外仅此一例。刘鋹还经常率众“游幸”,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这期间,就要境内有钱人家提供朝廷宴犒之费,动辄供千人吃喝。
凡此种种,全境之民,其苦犹如倒悬。
赵匡胤听后,大吃一惊。老赵也是经过见过的人物了,但是南汉之酷毒,还是出乎他的经验想象之外。
太祖赵匡胤此时不经意说出了一句圣君名言:
吾当救此一方之民!
道州(今湖南道县)刺史王继勋也来上书,说刘鋹肆为昏暴、民被其害的事实,又说南汉边境不安,多次骚扰宋境,因此就便请王师南伐。
赵匡胤虽然欲救民于倒悬,但还是在考虑和平解决方案。虽然,他一面以右补阙王明为荆南转运使,为将来用兵岭南做粮草兵器准备,一面给南唐主李煜写信,要他跟南汉主联系,先让南汉将往年攻取的湖南诸州返还中原。以此来免除对南汉动武。
李煜给刘鋹写信,详细陈述原委和祸福。
刘鋹不从。
一年后,南唐李煜再次令知制诰潘佑作书数千言,晓谕南汉主刘鋹归降中国。李煜还专门派遣给事中龚慎仪出使南汉。这一篇书信写得洋洋洒洒,史称“文甚辨丽”,详细分析了南汉与大宋对峙的不可取,以及祸福所在。
刘鋹得书大怒,囚禁了龚慎仪,派驿书答唐主李煜,言辞甚为倨傲不逊。
李煜将刘鋹书信呈递大宋朝廷,赵匡胤终于发怒,决意放弃和平手段,兴兵讨伐南汉。
宋师压境势如劈竹
大宋开宝三年九月,公元970年十一月,以潭州防御使潘美为贺州道(《宋史》作贵州道,《宋史纪事本末》作桂州道,《续资治通鉴长编》作贺州道,从《长编》)行营兵马都部署,朗州团练使邺人尹崇珂副之,道州刺史王继勋为行营马军都监,同时遣使发诸州兵赴贺州境内。
刘鋹的日子不多了。
初战大捷,潘美等大败南汉万余众,克富州(今广西昭平)。
刘鋹朝廷这才意识到,真的老虎来了。
此时,南汉旧将大多因为奸党谗言构陷而死,刘氏宗室也差不多剪灭殆尽,国内掌兵的也就是几个宦官党人了。境内诸城,城墙濠隍也都装饰为宫馆池沼,大多失去了战时功能。一些楼舰器甲,也多腐败不治。等到宋师迫近南汉境内,贺州刺史陈守忠遣使告急,南汉朝廷一时内外震恐。
刘鋹先派出宦党头目龚澄枢驰驿往贺州宣慰。
当时贺州士卒长久戍边,没有军饷,贫乏已久,听说龚澄枢这么大的官来了,以为一定有赏赐,都很高兴。但是接到的是龚澄枢出示的一纸空诏,口头抚谕而已。史称将士闻言“众皆解体”,人心全都离散。
而这时又有消息传来,贺州附近的几座城池已经被王师攻破,前锋已经距离贺州不远。
龚澄枢惶惧中,不知该如何处理,连忙乘轻舸遁归番禺(今广州)。
宋师很快包围了贺州。
刘鋹召集大臣计议,众人都认为应该请前朝老将潘崇彻将兵以拒王师。刘鋹无奈只好同意。但潘崇彻推辞说眼睛有疾,无法带兵。
刘鋹发怒道:“何须崇彻!伍彦柔独无方略耶?”
于是就命伍彦柔将兵来援贺州。
潘美听说伍彦柔来了,即退兵二十里,但潜伏了精兵在南乡岸边。
伍彦柔夜泊南乡,天快亮时,登岸,坐在胡床上指挥前行。
潘美伏兵起,伍彦柔兵众大乱,死者十七八。潘美生擒伍彦柔,兵士斩其首,挑杆示城中。贺州城中人心下恐惧,但犹自坚守。
宋师随军转运使王明对潘美说:“现在应该赶快攻城,万一援兵再至,我等被城里城外夹击,师老,未可料也!”
但攻城事死伤必多,潘美和诸将都有点犹豫。
史称王明穿了甲胄,率所部护送辎重的兵士百余人、丁夫数千人,“畚锸皆作”,簸箕、木锨一块挥动,运土石将城濠填平,直达城门。城中人见此大惧,于是开门以纳王师。贺州下。“畚锸皆作”四个汉字实在传神,读史至此,当年现场,如在目前。
潘美等人检阅战舰,声言将督师顺流而下直趋广州。
刘鋹忧心忡忡,束手无策。最后只好再去求潘崇彻,给他加官为内太师、马步军都统,领众三万屯贺江。但刘鋹不知道,潘崇彻忠而被谤,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忠诚和斗志。
王师转向西部,克昭州(今广西平乐)、桂州(今广西桂林),又向东,克连州(今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