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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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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得不错,但有一点我不同意,就是,石敬瑭的巨大罪恶不是引“强邻来援”,而是割地。虽然石敬瑭之前,契丹已经参与到中原的政治中来,并且几度进兵后唐,抢掠杀戮,但那时的中原毕竟没有割地。石敬瑭割地之后,启开了契丹的贪心,给中原带来的灾祸数百年。因为有割地,所以,石敬瑭的所有“仁慈恭俭”都黯然失色,他的国祚家族也落得悲惨结局。史家所言“亦犹决鲸海以救焚,何逃没溺!饮鸩浆而止渴,终取丧亡!”实在是沉痛教训。

大儒胡安国评论石敬瑭说:

石敬瑭之罪在不帮助闵帝李从厚。即使闵帝失国,也应当尊奉许王李从益。如果能将夺国弒君之恶归于李从珂,并且举义兵而讨伐,这样就“名实皆正,则其德美矣”,名誉和实务都是正道,道德也很完美了。但他却急于近利,后来又称臣契丹,割弃国土,以父事之。他所得到国家权力两代人都没有保住(第二代石重贵被契丹俘虏),但祸患却至于无穷。所以说:“以功利谋国而不本于礼义,未有不旋中其祸也!”以功利之心而不本于礼义,来谋划建国,没有不很快就得到祸害的!

历史经验告诉后人,国家首脑可以犯各种错误,但结构性的错误一次也不能犯。割让国土,就是结构性错误。石敬瑭就是犯了结构性错误的国家首脑,他被人一直骂到今天,并不冤。





陆 十万横磨剑




景延广一言丧邦,“十万横磨剑”在契丹与后晋之间划出了深重而又不可弥补的裂痕。从此以后,晋使到契丹,都被捆了押在幽州,耶律德光再也不见晋国来使。在后来的几次战役中,契丹每一次出战,都拿景延广这一番话作为借口。





“晋出帝”石重贵即位


石敬瑭死后,他的侄子石重贵即位,史称“晋出帝”。他是后晋第二任也是最后一任皇帝。石重贵即位后,将石敬瑭时的年号天福改为开运。

“晋出帝”这个“出”字是一个“谥号”,也即人死后,根据他的品行、能力、业绩用最简洁的一两个汉字给予“盖棺定论”。如刘彻的“汉武帝”、赵祯的“宋仁宗”,“武”“仁”就是谥号。帝王谥号一般要有臣下经由研究讨论后奉上。但“晋出帝”这个“出”却不是出自他的臣下,而是多年后,大宋史臣欧阳修给他的“私谥”。

欧氏《新五代史》卷九《晋本纪》,开篇就说:“出帝父敬儒,高祖兄也,为唐庄宗骑将,早卒。高祖以其子重贵为子。高祖六子,五皆早死,而重睿幼,故重贵得立。”

翻译过来,这段话的意思是:

出帝石重贵的父亲石敬儒,是后晋高祖石敬瑭的兄长,曾经做过后唐庄宗李存勖的骑将,很早就死了。石敬瑭以兄长的儿子石重贵为自己的儿子。石敬瑭有六个儿子,五个都死得很早,留下的一个石重睿则很幼小,所以石重贵得以被立为后晋皇帝。

“出帝”的原典在此。但即使是“私谥”也应该有来源,一般都要从传为周公所作的《谥法》中选字。但翻检今日流传的《谥法》不见有“出”字。所以,这个谥法,事实上是欧阳修自我作古,给出的“欧氏人物评价”。

这样说的根据是,欧阳修《新五代史》之前,不见有人称石重贵为“出帝”。譬如《旧五代史》卷八十一《少帝纪》,开篇就说:“少帝,名重贵,高祖之从子也。……”

这里称石重贵“少帝”也不是“出帝”。

历史上有个北魏,最后一个皇帝名元修,在权力争夺中失败,弃国逃跑,国家也被分裂为东魏、西魏,故史称“出帝”。欧阳修在“私谥”石重贵为“出帝”时,可能会拿元修来比照。因为石重贵最后虽然不是弃国逃跑,但也同样丢了国家后晋,被契丹俘虏。因此,“出”应该有“出格”“出奔”“出境”的贬义含义。但后来大宋的徽钦二宗为帝也很“出格”,还没有来得及“出奔”就“出境”,被金人掳去,读史到此,往往一叹。





石敬瑭临终传位


且说石敬瑭喜欢唯一的亲生幼子石重睿,据说这个亲子长相特别像老爸,故石敬瑭临终之际,有传位给亲子而不是侄子的安排。他似乎忘记了当初耶律德光曾经挑选过石重贵“监国”的故实。现在让亲子继位,可能未必符合耶律德光的心意,但石敬瑭似乎有意要在最后的日子里“爷们”一把。

石敬瑭病重,已经不能说话,特意手书召见资深大臣冯道,让小孩子石重睿来拜见他,又让宦官抱起小石重睿给冯道。冯道抱着小石重睿时,石敬瑭脸上露出了微笑。左右虽然没有听到石敬瑭的传位诏令,但心里都明白:这是在托付冯道看顾未来的继承人。

历史记录在这里再一次出现歧义。

石敬瑭拟传位给石重睿,这是《资治通鉴》的说法。

《旧五代史》留下一个说法是:石敬瑭留有“遗制”,传位给石重贵。

《资治通鉴·考异》引用《汉高祖实录》(此处的“汉高祖”指后汉刘知远)留下了另一有意味的说法。说石敬瑭病重不起之际,召集近臣嘱咐他们说:“此天下,明宗之天下,寡人窃而处之久矣。寡人既谢,当归许王,寡人之愿也。”

现在(后)晋这个天下,是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天下。寡人窃取而为己有很久了。现在寡人就要死了,应该将天下送归许王李从益。这是寡人的心愿。

李从益是李嗣源之子,在石敬瑭进入洛阳之后,李从益与李嗣源的王淑妃躲过一劫。石敬瑭进入洛阳后,找到他,以郇国(今属山西临猗县)三千户封给他作为“食邑”,李从益也被改封为郇国公,和王淑妃都居住在洛阳,让他来奉养后唐的祭祀。这也是石敬瑭的一个德政:灭人之国,不灭人之后。

种种迹象表明,石敬瑭待李从益不薄。但如果说要将后晋这个“天下”奉还给他,正如司马光修史至此,谨慎给出的四字史论:“此说难信。”

现在可以选择《资治通鉴》的说法,石敬瑭要传位给亲生幼子石重睿。

但这个临终遗愿遭遇了冯道与景延广的修正。

他俩不同意传位给石重睿。理由是:“国家多难,宜立长君”。国家正在多难之秋,应该拥立一位年纪略大,有政治经验的君主。所以,他俩找到了被封为齐王的石重贵为帝。





刘知远已动野心


冯道当时已经做到宰相之职,是后晋最高行政长官。景延广官拜天平(今属山东东平县)节度使、侍卫马步都虞候(禁军精锐侍卫亲军中的骑兵、步兵高级统帅官,相当于国防军副总司令)。俩人又以景延广为实力强悍。所以这次拥立石重贵,景延广很得意,认为推举国家元首为第一功勋,就有了跋扈心态。他甚至以一个武夫的身份管辖文事:他擅自下令,禁止京师士庶聚会议论国家大事。此举可见此人确有专断习气。

石重贵、景延广、冯道,组成了后晋第二代领导班子的三驾马车。但这三驾马车得罪了两个重要人物,最后导致国家灭亡。

第一个得罪的人物是刘知远。

当初,石敬瑭病重时,曾经有旨,召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入朝辅政,这相当于要托孤,拜刘知远为顾命大臣。但正在做齐王的石重贵把圣旨压下不发。显然,石重贵知道刘知远的出现对他不利。这件事居然被刘知远知道,从此对石重贵心怀怨恨。石重贵后来做了皇上,刘知远内心里结的这个梁子是解不开了。

刘知远有脾气。甚至对石敬瑭有不满的时候,也要发作。

石敬瑭打下后晋天下,封官许愿,封了一批朝廷命官,光宰相就好几位,其中就有刘知远。这本来是晋爵的喜事,但刘知远却拒绝接受任命。使者几次颁诏,他都上表辞去不受。原来石敬瑭同时还封赏了自己的妹夫杜重威。刘知远认为自己有“佐命”之功,辅佐石敬瑭创业开国之功,而杜重威算什么?不就一个外戚吗?嘁!史称刘知远耻与杜重威“同制”,不想跟他接受一个制令“并加同平章事”。一直到石敬瑭派出特使连威胁带安慰,他才勉强接受了“同平章事”这个宰相官衔。

面对石敬瑭尚且如此,石重贵,刘知远又怎么会服气呢?何况当初还有那么一段过节?刘知远不服这位新任皇帝。

冯道,在石敬瑭时代,也曾出于讨好圣上的原因,一力推举籍籍无名的节度使杜重威做都指挥使,且做随驾御营使,活动在皇上身边,以此来排挤刘知远。而这个杜重威仗恃着国戚身份,到处搜刮钱财,弄得民众四散逃亡。但他出来经过街市,竟无耻地对左右说:“人们到处造谣,说我把百姓都驱赶光了。你看,为何市场上还有这么多人呢?嗯?”刘知远于是瞧不起这位尸位素餐的国戚杜重威,并因为他的作为看到了后晋的运数。他也因此对冯道没有好印象,内心也实在不服这位当朝宰相。

景延广一力推举石重贵,也让刘知远恨屋及乌。后晋建国之初,石敬瑭即任命刘知远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马军总司令),景延广为步军都指挥使(步军总司令)。俩人官衔差不多,按军中威望,景延广远不如刘知远。但现在景延广居然借着推举之功,在朝中发号施令了!刘知远更不服这位新任的马步都虞候。

刘知远不是一个没有格局的人。他卑微的时候,曾是晋阳李姓人家的招赘女婿。有一次他在放牧马匹时,践踏了驻地僧人的田地,结果被僧人抓住打了板子。但刘知远后来到了晋阳之后,先把那个僧人找来,赐座,安慰并赠送东西给他。这样就争取到了晋阳乃至河东、中原的人心。这做法可能有“抄袭”韩信胯下受辱而后封赏泼皮的意思,但毕竟体现了一种不俗的格局。

现在“后石敬瑭时代”的三驾马车人人跟他有芥蒂,这事就不好玩了。刘知远乃是未来后汉的开国君主,王夫之许他为五代以来,“有志略”而近于“豪杰者”,石敬瑭辈都在刘知远的算中,何况石重贵!刘知远,是后晋得罪不起的人物。宦海本来就有风波,乱世宦海风险尤甚,刘知远一旦动了“豪杰”心机,当代天下已经没有对手。但他在推进自己的野心时,并不张扬。他守住天下第一雄藩河东,慢慢演绎自己的“天下”。这样,后面的故实就有了比小说设计都惊心动魄的“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情节。

如此,后晋实在是不得不亡。





称“孙”不称“臣”


三驾马车得罪的第二个人物是耶律德光。

史称石重贵“少而谨厚”,年轻时很谨慎厚重。但他不善读书,石敬瑭曾找到当时的博士专门教他读圣贤书《礼记》,一个阶段以后,他还是不能理解《礼记》的大义。读着读着就烦了,最后对这位博士老师说:“此非我家事也!”读儒学经典,不是我们老石家的事!那老石家的事是什么呢?骑射。史称石重贵“善骑射”。所以这位沙陀族的后裔还是沙陀人习惯,打打杀杀有一套,读书治理天下是不在行的。

当初石敬瑭叛变后唐,进军洛阳,要留人镇守太原,耶律德光选择了石重贵,石敬瑭于是拜他为金紫光禄大夫,行太原尹、北京(后晋的北京就是晋阳,今山西太原)留守,知河东节度使。从此石重贵取得了政治资本。他似乎应该据此感谢耶律德光,但在景延广的怂恿下,他跟耶律德光翻脸了。

后晋改变了对契丹称臣的惯例。

按照石敬瑭时的约定,石重贵即位,不仅应该向契丹称臣,还要奉契丹为“祖皇帝”,因为石敬瑭称契丹为“父”,他则自然应该称契丹为“祖”,自称则是“孙”。但在向契丹“告哀”起草表章时,景延广主张不搞什么表章了,就写个信,通知一下契丹,新任皇帝即位了,并且信中称“孙”不称“臣”。

石重贵要大臣讨论。

李崧不同意,奏道:“现在我们屈身于契丹,是为了江山社稷,社稷为大,这没有什么可耻的!陛下如果一定这样做,他日必落个亲身披了甲胄去同契丹打仗的结果,那时可就悔之晚矣!”

但景延广坚持己见,力争不能称“臣”。

冯道则在其间含糊不明,也不表态。

最后出帝接受了景延广意见,给契丹送去的也不是“表章”而是“通知”。契丹接到“通知”后大怒,派使者来质问到底怎么回事,并且责备道:“石重贵即位,为何不先来禀告,自己骤然称帝?”

景延广坚持对等原则,继续用不那么友好的话语回复了耶律德光。

现在想想,可以理解:称“儿”称“孙”,不过是表示一下“辈分”,可以是私人之间的长幼关系;但称“臣”可就不一样了,那是表示“臣属”,是两个主权国家间的政治关系,涉及国家尊严。石重贵、景延广显然对石敬瑭时代这个约定不满,因此决计不再“称臣”。

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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