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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君意(出书版)-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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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将霍光生前宠幸的良人、婢妾统统赶到陵寝,幽居永巷奉守光冢。
金安上觑空专门去了趟金赏家,问:“大将军过世,以霍禹的能耐自然不可能操控得住陛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金赏喝得有些醉了,迷蒙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还来问我作甚?”
   金安上窘道:“二哥比我年长,自然见多识广……”
金赏仰头灌了口酒,然后长长地吁了口气:“死到临头尤不知,宣成侯一薨,霍家就好比一群脱缰的野马,终有一日得自坠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金安上闻言,信心倍增,但转瞬又担忧起来,“二哥,你也该早寻脱身之计了。”
但金赏似乎已经听不到了,他趴在几上,满身酒气,呼呼酣睡。一副醉生梦死之态。
安上起身,找奴婢替他加衣,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许广汉的脚步是如此地急,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跨进清凉殿的门槛,小黄门谄媚讨好地冲他微笑,恭敬地请他入内。
案后的刘病已身穿黄色常服,正手持奏书细细阅览。霍光死后,虽然霍禹也进入中朝尚书,但显然霍禹的威望远远不及霍光,由尚书递呈给皇帝的奏书比原先的量多了一倍。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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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病已搁下书简,神色睿智,目光深邃,凛凛散发出帝王的威严气息。
许广汉将藏于袖中的一封方底口帛袋递了上去,脸上有掩藏不住的喜气,“这是魏相托臣上呈陛下的。”
病已也笑了,用剪子挑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一块折叠的方方正正的缣帛,“不枉朕等了三年!”
缣帛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国家新失大将军,陛下宜尽快擢升有功之臣接替空位,勿使权力空置,引起争权之事。宜以车骑将军张安世为大将军,不可令他再兼任光禄勋之职,可令其子张延寿为光禄勋。”
“用张安世吗?朕也正有此意!”他微笑着将缣帛叠好,放到烛台上点了,扔到空置的笔洗内。缣帛瞬间化为灰烬。
霍光死了,朝廷上多了许多骑墙望风的墙头草,这会儿他要是不懂得抓紧机会回收权力,那他这个皇帝就真的是傻瓜一个了。
“这个魏相,还是没点到实处,他这是在试探朕呢。”
许广汉道:“倒还真看不出他有这等谨慎之心。”
“父亲和他关系很好吧?”
“这几年确是结交甚广。”
病已长长地吁了口气,“辛苦父亲了!是我的无能才累得父亲如此辛苦。”
许广汉鼻头一酸,险些落泪,忙强颜欢笑:“陛下说什么呢,何言辛苦。”
他深深望了眼许广汉,年过四旬,正值壮年的许广汉却过早地显出了老态,脸上没有胡须可以遮蔽,使得他满脸皱纹叠加在一起,说不尽的沧桑。
无言不雠,无德不报。
他的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湿了,为人子女,他本该带给眼前这个老人一个温馨无忧的生活,而不是一个残破支离的家庭。
“父亲!”他起身绕过书案,挽起许广汉的胳膊,“请为了我,多多珍重!”
四月十七,皇帝任命张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
这项任命之后,魏相通过许广汉又递交了第二份封口奏书,这一次书写的内容毫不避讳地直接抨击霍氏家族。
“《春秋》讥讽卿相世袭制,痛恨宋国三代为大夫,到鲁季孙专权,更是使得国家处于危乱境地。大汉自武帝后元年间至今,王室不能自主俸禄,政事皆由冢宰决定。如今霍光已死,其子霍禹又任右将军,兄长之子霍山领尚书掌握政要,霍家的兄弟、诸位女婿掌握兵权,霍光的夫人及诸女皆有长信宫名籍,深夜照样出入禁门,如此骄奢放纵,恐怕将来会变得更加不可控制,臣以为宜设法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
刘病已极合心意,下诏魏相加官给事中,令他有了出入宫门奏事的自由。这以后,魏相频频奏事,皆能合皇帝之意,魏相的奏事全都被一一采纳。
政事逐渐回归天子手中,刘病已将外朝廷议定为五日一朝,事必亲为,又下诏让吏民可以上呈封口密奏,无需通过尚书之手,可直接向皇帝汇报情况。如此一来,朝廷风气立转,朝臣面君皆独来独往,直接向皇帝陈述,霍山等人虽领尚书事务,权力却被空置,对此现象虽然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
而这期间,魏相一再向皇帝举荐一人——光禄大夫邴吉。
天气燠热难挡,浊贤却丝毫不敢有所懈怠,从少府官署一路小跑至清凉殿。
皇帝正在看奏本,官人轻轻拉动扇叶的绳索,清幽的凉室内一片祥和的气氛。但越是如此,浊贤就越是忐忑不安。
“陛下……”
“这里有份奏书,你看看。”自从诏令吏民皆可上奏密报后,皇帝每日阅览的奏书几乎可说累牍堆案。
浊贤听说奏书和自己有关,吓得背上滚了一层战栗,打开书简一看,见是一庶民上的折子,称自己的妻子因罪被贬为宫婢,她曾做过天子幼时阿保,对天子有养育之恩,希望能因此请天子开恩赦罪。
“有什么问题吗?”
浊贤这才明白原来皇帝是想让自己去查实这件事,忙不迭地地答应道:“臣即刻着手去查。”
皇帝的表情十分严峻,“查清楚来龙去脉,然后给朕一个切实的答复。”襁褓时期的记忆早就记不得了,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幼时是如何长大的。对于那些曾经抚育过他的恩人,不论贵贱,自然也要一并回报。
浊贤了解皇帝这件事的重视,转身便脚不停步地跑回少府官署调出宫人名籍,查到了一个叫阿则的侍女。
阿则是个四十多岁夫人,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并没有安置在掖庭任何宫殿做事,而是配到了作室干些养蚕纺织之类的粗活。
浊贤找人叫了阿则来问话。
阿则又惊又喜,结结巴巴地交代:“当年陛下获罪羁押在郡邸狱,妾负责照顾陛下,那时候陛下还是个吃奶的小婴儿……”
早先陛下曾下诏说要寻访自己的生母悼后王氏的亲人,结果诏书一出,京城出现许许多多冒认之人,惹得皇帝大发雷霆。
浊贤知道今上幼时的确受过牢狱之灾,但这样的养育之恩可也不敢让人随便冒认,于是又问:“你可有认证?”
阿则为难地思忖良久,终于还是讷讷地回答:“以前的郡邸狱监使者邴吉可作证。”
浊贤吓了一大跳,又问了两遍才确信是邴吉无疑。他怕出错,便亲自带着阿则上光禄大夫府邸问详情。
邴吉闻讯后大为诧异,沉默良久。
阿则问道:“邴大夫难道不认得我了吗?”
邴吉皱着眉头瞪着她,她被那严肃的目光瞪得低下头去。
“你这女子,曾经因为抚育皇孙不够细心谨慎而遭到鞭笞,你怎么好意思向陛下邀功?当年抚育有功之人当属渭城的胡组与淮阳的郭徵卿!”
这么一讲,显然是间接承认了自己也曾与皇帝有旧。浊贤着实吃惊不小,邴吉当即写了奏书,列清当年在郡邸狱中抚育天子有恩之人的名单,让浊贤转呈皇帝。名单上的人员众多,却独独没有邴吉自己的名字。
浊贤如实上奏,清凉殿内的皇帝看过奏书骤然面色大变,匆匆换了衣裳坐车出宫,连仪仗也顾不得摆了。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斜照,邴吉打开了家门,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迎驾,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刚要拜下去,皇帝已从车上直接跳了下去,伸手极快地扶住了他下拜的胳膊。
邴吉起身,眼睑却始终是低垂着的,病已贪婪地打量着他,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胸膛,他的胳膊……果然处处都是那么地熟稔。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可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他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喊了声,“延尉监叔叔!”
邴吉微微震动,努力维持平静的口吻,“陛下!”
病已一把抱住他,不管不顾地喊:“你就是我的延尉监叔叔,对不对?你怎么可以狠心不认我?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可以狠心不认我呢?你怎么可以说你不认得我?我是刘病已,这个名字是你取的——”
邴吉大大地叹了口气,仿佛回到当年,将那个眼泪鼻涕一大把的顽皮孩童搂在怀里哄:“陛下饶了臣吧,再摇下去,臣的这把老骨头可就得摇散了。”
邴吉的口吻带着一种熟悉的宠爱和感怀,病已哭笑不得地跺脚:“朕饶不了你!”也不管旁人怎么看,将他连拖带拽地拉进屋去,“你瞒了朕这么多年,朕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两人携手到了堂上,邴吉请刘病已上坐,自己则在边上陪席,皇帝身边除了留下一个侍中张彭祖伺候,其他都被屏退到了堂外。
邴吉的心情有些沉重,这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出来,他的眼神里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愫,一时之间竟让人不忍再问下去。
然而,有些事的真相总有一日要去揭开,不是想隐瞒便能瞒得住的。
“那年王悼后临去前,将陛下交到臣的手中,当时陛下仅数月之龄。狱中环境不太好,别说是个婴儿,就是壮硕的男子也吃不消这般日磨月熬……”
想在监狱里养大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谈何容易?其中的心酸当真只有当事人才能清楚。那时候邴吉还是个未成家立室的年轻男子,为了不使皇曾孙饿死,他好不容易从监狱中找到一个名叫胡组的女囚,拜托她在狱中哺育这个苦命的孩子。
小病已在狱中大病小灾地不断,但总算磕磕绊绊地被养大到了五岁。然而,就在那一年更大的灾难降临了。病重垂死的孝武皇帝不知道听了何方术士的无稽之谈,认准了长安狱中有王者之气,于是一场杀戮由此展开。
武帝下诏遣使者到各处中都官狱中搜捕,那是继巫蛊风波之后又一次惨烈的血雨腥风的大屠杀,不管狱中的犯人所犯罪行轻重缓急,只要是男丁皆当场格杀。负责搜捕长安城所有郡邸狱的正是武帝的内谒者令郭穰,几乎是先帝的诏令一下达,他便连夜开始行动,扑向了北阙甲第各处郡国官邸中的监狱。
那场景当真是草菅人命,斩首如割韭!
当郭穰明火执仗地终于搜到邴吉管辖的这间郡邸狱时,身为狱监的邴吉毅然下令关闭狱门,甘冒死罪死守郡邸狱,执意不让郭穰带人进去搜捕。
“皇曾孙在此!其他无罪之人尚且不该死,更何况是皇帝的亲曾孙!”
郭穰和邴吉僵持了整个晚上都没能打开牢门,天一亮,他就气呼呼回去参奏弹劾邴吉。邴吉本是报着等死之心,没想到最后却意外地等来了皇帝的赦令——杀戮停止了!不仅如此,因为得了赦令,狱中罪行轻判者都获得了自由。   
邴吉认为病已已无罪释放,就应该有更好的去处,不该继续留在污糟肮脏的监狱里。于是拜托守丞令写了份公文,让胡组带着刘病已移交至京兆尹处。可京兆尹不收,把人又给退了回来,掌管掖庭藏的少内啬夫告诉邴吉,没有诏令说要抚养皇曾孙,所以少府不可能供给钱帛物资。
邴吉只得用自己的俸禄继续供养刘病已,当时胡组也已获释,本该回渭城的家去,邴吉怕她走了,皇曾孙失于照料,于是又出钱雇了胡组,让她继续留下来抚养孩子。之后他又找到了另外一名女囚郭徵卿,让她和胡组两个一起抚养刘病已,直到郭徵卿完全适应了病已的习性,能够独立抚养孩子后才让胡组返乡。
如此将养了半年有余,官家仍是无处收养,他这才只得将病已送去鲁国的史家。
“卫氏灭族的阴影不应该影响你的人生,你在狱中生活了四五年,幸而年幼无知,不会留下太多的记忆。趁着记事前把你送走是最稳妥的一个办法。”
听完邴吉的叙述后,刘病已早已泣不成声,双手紧紧地握住拳头。在这一刻,他想起了许多人,想起了史太夫人、金日磹、张贺、许广汉……还有平君。
他的痛得不能自己,涕泪纵横。
邴吉用一种慈霭包容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他。
病已卸下一切伪装和包袱,在当年的廷尉监叔叔面前,像个孩童似的放声恸哭。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敞开心扉地发泄自己的真实情绪。肩上背负了太过强烈的恨意,让他几乎忘了自己也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哭泣。
张彭祖红着眼,默默地站在边上。
他哭得几乎要抽搐起来,邴吉伸出手,粗糙的掌心颤抖着抚摸上他的面颊,“你是个幸运的孩子,别辜负了那么多人对你的期望。你成长得不易,幸而你身边一直有许多关爱你的人……”
“可我有很多的不明白,不明白曾祖为何要杀我,不明白祖父为何会谋反,不明白我最心爱的女子为什么会死。我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无知,如果权力能使人疯狂,我宁可……宁可自己从未生在帝王家!”
“你会明白的。”他蹙着眉,面露痛惜之色,语气格外沉重,“因为你已经坐上那个位置,即使你以前不明白,你现在也会想办法去弄明白的。臣……期待着陛下你能带领大汉走出武帝末年国运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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