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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任何表示。
阗狄继续说:千面大盗只盗贪官、赃官、为富不仁、不仁不义者,所盗之财物散于穷苦 百姓,这种做法是否有罪?
我依然没有任何表示。
阗狄说:有罪,按律偷盗财物达白银一两以上,便可入狱……现在千面大盗所盗之财物 数额早已当斩,但这人所作所为却深受京城百姓欢迎,问题并不是出在要抓捕这个千面大盗 ,而是出在为何他没有被抓捕之前,但凡作案,百姓都为之欢呼,被捕之后,百姓却愿意联 名上书求保?
我摇头。
阗狄说:只因一个字——贪
我浑身震了一下,想起贾掬曾在树下给我说过的话。
阗狄说:为官者贪,只为一己私玉,这个千面大盗也贪,但他却为天下百姓,从我来看 ,他甚至是为了皇上
我不解,忍不住问:皇上?
阗狄点头:皇上为何不问千面大盗为何能从一小小的六品官府中盗出数额如此巨大 的财物?皇上心中明白,却不问。
我摇头,但心中却明白,贾掬说过,在皇上眼中,只图财富的官员必不会图天下……
阗狄似乎不明白,他继续说: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尚且如此,更何况朝中的一品二品 大员,而高仓之子,当街行凶,却可以逃脱刑法,按我推断,顶多也是象征性地没罚其马 车,在刑司大牢中关上几日。
我问:为何阗想过要对我说这些。
阗狄道:因为你是谋臣,如今也是谋臣之首,看得明白,听得明白,更应该为皇上说得 明白。
我摇头:我只是谋臣,而且只是王子身边的谋臣。
阗狄说:王子未来就是皇上,这样下去,还未等王子登基便已亡国,皇族一脉,因此就 会消失。
我沉默,看着地上榕树的影子。
那天,阗狄离开之时,对我说,无论前朝还是当朝,皇族一脉总认为自己是国之重心, 却遗忘了当初打天下时对天下众生的承诺,只知道满朝文武才是支撑皇族一脉的立柱,却忘 了立柱之下还有地基,百姓即地基……皇上并非昏庸,只是两难。
我问:为何?
阗狄回答了六个字——查,亡族;不查,亡国。
第十九回
五日后,民间一首“童谣”便传进了宫中,又过了不到两日功夫,宫中几乎人人都能倒 背如流——
我父为高仓,皇城根下狂,
八头高马车,碾塌百姓殇。
玉问子何狂,生逢司衙仓,
尔等奈我何,自幼霸一方。
刑司牢中押,快活如自家,
杀人没其车,遮天饮高歌。
第二十回
我站在王子身后,盯着王子反背在身后的双手,王子的右边站着阗狄,在我们三人不远 之处,皇上正坐在龙椅之上,听着旁边的太监背诵着那首如今已经传遍全国上下的“童谣” 。
太监魏公公摇头晃脑地念完了之后,退到了一旁,皇上依然闭着眼睛,阗狄侧头看了我 一眼。
我明白,阗狄的意思是轮到我进言的时候了。
但我却没法进言,我现在只是王子身边的贴身谋臣而已,在皇上眼里,此刻的我都只是 一个透明人。
阗狄上前一步,说:皇上……
皇上抬手制止阗狄说下去,阗狄又退回原位,回头看了我一眼,但这一眼却被王子所发 现。
王子径直走到皇上身边,俯身耳语了一句,皇上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微微一笑,随后 对阗狄说:阗相国……
阗狄忙上前:臣在。
皇上问:按律高仓之子该当何罪?
阗狄:按律……按律……律法之上行凶就是死罪。
皇上又问:高仓之子当日可是行凶?
阗狄摇头:按在场百姓口述,并非故意行凶。
皇上点头:并非故意行凶,那还是行凶了?
阗狄沉默一阵后说:并非行凶,只是马车躲闪不及……
我看到阗狄的脸色有些难看,我想他也没有估计到皇上会走此一招能将他逼入绝地的棋 ,我下意识地看着王子,王子冲我一笑,随即将目光投向阗狄。
皇上点头,起身走到阗狄跟前,阗狄低着头。
皇上说:高仓之子仗着其父权势,撞人后不及时救治,这是其第一条罪,姑且算为见死 不救,按律充军,其二高仓之子所乘其父之马车,按律杖两百,没其父高仓一年俸禄,阗爱 卿,你意下如何?
皇上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有看着阗狄,但阗狄却面色难堪,点头道:皇上英明……
皇上一甩手,哼了一声,转身走回龙椅坐下,喝道:此事闹得如此之大,你可知为何?
阗狄低头闭眼不语。
皇上说:只因律法不齐,不严,不公朕下旨,刑司合律司即刻重休律法,十日之内交 与朕
皇上说完,转身离开。
皇上离开之后,阗狄依然埋着头,紧闭双眼,浑身微微发抖,依然低着头。
王子走到阗狄身边,低声道:阗相国,父皇已经走了……
阗狄这才反应过来,忙说:谢王子救命之恩。
王子轻轻一笑,说:你下去吧。
阗狄做作揖状,一直退到书房门口这才转身离开,还险些摔了一跤。
我听到了王子轻蔑地笑声:书生误国……这阗狄好歹不是个蠢货,还知是本王救他一命 。
第二十一回
王子的花园,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还是那间凉亭,还是那张石桌,还是那块白玉茶台,还是那些煮茶的工具……只是我对 面所坐之人换成了王子。
王子叫卦衣退开到二十步之外,随后开口说:我未登基前,你便可以正式成为谋臣之首 。
我有些吃惊,问:为何?
王子笑道:今日在殿上,我在父皇身边耳语时,告诉他所有主意都是你出的。
我问:重修律法吗?这确实是好计谋。
王子倒茶的手停住了,随后脸上浮现出笑容:你不算太傻……
我端起茶,问:我不明白殿下的话。
王子晃了一晃茶杯,重新将目光投向我:确实是好计谋……百姓的积怨,阗狄的莽撞, 父皇的尴尬,所有的矛盾都转移至律法之上,但律法并非一人所定,所以没有给天下留下任 何话柄……律法不齐、不公、不严,并非是朝廷不查。
我饮完杯中茶,提起茶壶,给王子倒上,随后说:殿下为何告诉皇上是我所出的计谋?
王子说:因为我需要你。
我盯着空杯:但我并非绝世聪明,根本不是那个智倾天下之人。
王子笑道:正因为如此,你愚笨,所以对本王没有任何威胁。
王子说出这句话时,我能感觉出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杀气,这种杀气弥漫在我的周 围,让人不寒而栗,我甚至下意识地收了收自己的脖子。
我没有说话,其实这一番话我早想亲耳从王子口中听到,我以为会是王子登基之后的某 日,却没有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不知为何,我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殿下,为何选我?
王子答:因为本王不知为何你终日戴着面具,一个终日戴着面具的人,对其他人来说总 是充满神秘感,一个充满神秘感,让人又无法轻易看透的人,即便是一个白痴,都会有人畏 惧他三分,我身边需要这样一个人。
王子也不知道为何我终日戴着面具……
贾掬离开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我这样一个人不过是躲在王子阴影中的一个无关紧要的 陪衬,就如达官贵人都会养猫养狗,即便是这些猫狗不能尽自己本职,也养着给人看。如今 看来,我才是那个被推在风尖狼口的木偶,而王子拿着木偶的拉线躲在我的阴影之中操控 着一切。
王子又问:知道为何本王今天要留阗狄一命吗?他一直在步步紧逼父皇,逼父皇就范, 最终的结果只是他自己人头落地。
我沉默,没有说任何话。
王子看着我,忽然笑了:我为什么要问你呢?你是傻子,问你也没用。
我点头表示赞同王子的话。
王子继续说:阗狄是个忠臣,但他愚忠,不懂官场为官之道,而官场之中还有其他的百 姓所称的贪官,这些人并非不忠,只是贪玉比一般人大许多而已,这两种人在朝廷缺一不可 ,因为互相制约,让哪一方的势力都不可大起来,所以阗狄必须活着,而且要好好活着。
王子说到这,忽然话锋一转,告诉我:谋臣,你想知道这一切都是谁教我的吗?
贾掬,我知道,但不能回答,只能如傻子一般地摇头。
王子一口饮完茶水,说:贾掬,包括如何对你,也是贾掬授意,因为他太聪明,所以我 让他卸下谋臣的面具,当一名随军军师,其后就归隐山林,永不涉入朝政,否则的话他的下 场只有死……谋臣,你好好的做我的谋臣吧,只要在我身边,你就不可能有江郎才尽的那一 日。
我低头,俯身慢慢跪下,磕头道:谢王子殿下。
我听到王子说:你还应该谢谢苔伊。
我不语,静待王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忽然比从前更怨恨脸上的面具,因为有它,我连 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模样,都看不到……
第二十二回
我追到了王子的身后,卦衣转身看到我,高呼:谋臣大人……
王子停下脚步,看着我。
我扑通一声跪下,说:恳求王子殿下告诉我为何会终日戴着面具。
王子摇头:本王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我开始磕头,将额头都磕破了,但王子并没有理睬我,只是告诉卦衣将我扶起,随后自 己转身离开。
卦衣将我扶起来之后,我听到他低声叹气道:大人,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看着卦衣,说:如果你是我,终日戴着面具,连洗漱都得关在一间没有任何光线的屋 子中,你会变得和我一样……
卦衣点点头,向我道别之后,快步去追赶远去的王子,当我转身的时候发现肆酉躲在假 山之后看着我。
我走向肆酉,肆酉还没开口,我抢先说:你也想对我说,这又是何必对吗?
肆酉点点头说:其实我现在与你一样,都终日戴着面具,但这又有什么关系?相反我觉 得这样更安全,我从小到大除了父母之外,就只有您一人知道我是女儿身,学得爷爷曾经 的易容术,是我的大幸。
我摸着脸上的面具: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这并不是一件让我烦恼的事情,而 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就只有一 种可能——谁都可能是自己。
肆酉说:一个没有自己人生轨迹的人,是不会被他人掌握的,因为他给他人留下的永远 只是一道道的残影……
我说:回府吧。
第二十三回
回到谋臣府,已过中午,我和肆酉都没有吃饭,我正要吩咐厨房做几个下饭菜,肆酉就 转身去了厨房,没多大一会儿端出两碗不一样的菜来,一碗上面摆满了蘑菇,一碗上面摆满 了肉丝。
肆酉将两碗菜放在桌子之上,摆好筷子,问:师父,您选一碗。
我迟疑了一下,端过那碗蘑菇的,用筷子一夹,蘑菇下面全是面条,我笑了笑说:是面 条。
肆酉笑了,说:那师父认为这是什么?
我说:我以为只是一碗菜。
肆酉又指着另外一碗问:那这一碗呢?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是面条。
肆酉用筷子一捞,竟然全是肉丝。
肆酉说:这其实就是面具的作用,您现在其实就是一只碗,但其他人看见的只是碗里的 蘑菇,拨开蘑菇,发现是面条,便自己恍然大悟,原来蘑菇下面是面条,此时再让他人看见 另外一只完全一样的碗,其他人会想当然地认为这种掩饰很愚蠢,肉丝下面肯定依然是面条 ,但揭开之后发现下面没有面条,如果做选择的话,两种选择其实都是正确的,也都是错误 的,这必须取决于这个手拿筷子的人到底想吃什么,但不管如何选择,做选择的人都会遗忘 其实最重要的是碗,没有碗,如何盛面?
我点头:我明白,就如在满是大雾的森林中寻找一股熏烟一样,如果只是用眼睛去寻找 ,什么都找不到。
肆酉笑了,将那碗肉丝推到我的面前,说:师父,这是我早就为您准备的。
我看着那碗面条,问肆酉:你和贾掬是什么关系?
肆酉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他说过,你不笨,我信,但我信你比他说得还要聪明。
我苦笑:只是你留下的痕迹过重,一般人也能察觉。
肆酉说:你不是一般人。
我反驳:我是。
肆酉说:爷爷告诉过我,在国之西南,有个部落,擅长用蛊,所谓蛊,便是将五毒装入 一个密封的容器之中,经过死斗活下来的那个便是蛊……在宫中,就如一个密封的容器,能 活到最后的便是蛊,这个蛊会自鸣得意,认为从此天下无敌,但却忘记了是谁将这个胜利者 放入了这个密封的容器之中。
我说:这和贾掬所说的天下一盘棋,大家都是棋子是一样的道理。
肆酉摇头:不一样,他那只是比较温和的比喻。
我转身去厨房里多拿了一只碗,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