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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吃了?他面前,可容不得她便这么混过去了。
李原庸直接端出公主的名头来压她:“这是公主殿下的一片心意,你不吃,是不想感念公主的恩德,还是压根不领这份情意?身在宫中,你可惦念妥当了。”
驳主子大恩,这是何等的罪过?密所可承担不起。
她不情愿地拾起箸,对着那盘精美绝伦的孔雀开屏喃喃念叨着:“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也不浇上调料,也不搅拌匀称,她夹起一筷子的菜就往嘴里送,既不咀嚼,也不吞咽,夹起第二筷又送进口中。如此循环往复,不多久她已包了满满一口的菜,看着连吞下去都难。
李原庸生怕她噎到,赶忙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你先喝口茶润润再吃吧!”
怕什么来什么,他话尚未了,她已惨白着脸说不出话,张不了嘴。
眼瞧着像是噎住了,李原庸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快吐出来,你快些吐出来才是!”
无论他怎么乱,她就是挺在那里。他急了,使出练家子的功夫,对着她的后背猛击一记手刀。
哽在她喉中不上不下的那些东西在他的力道之下,全都喷了出来。她整个人因他的力量向前倾,眼见着便要栽倒在地,李原庸手一捞,将她搂进了自己怀中。
“你还好吧?气顺了没?我打得是不是太重了,你背痛不痛?有没有受内伤?哪里不利落?你照直了说,听见没有?”
她也不答话,脸藏在他的肩窝里,身子伏在他的怀中,只听见隐隐出气的声音。
“气还是不顺吗?”他抬起她的身子,想看个究竟。
却不知这小姑娘哪里来的力量,竟使出全身的气力与之相抗衡,硬是将自己藏在了他的怀中。
“密所……”
“这样趴着,让我这样趴一会儿就好。”她的抽泣声一阵阵自他胸膛前传出,伴随而来的还有她从不轻易说出口的真心,“在这个偌大清冷的宫里,我只想找到一点慰藉,仅此而已。我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笃诺’这个姓意味着什么,我不敢有旁的奢望,只是想要那一点点……一点点的慰藉。”
哭出了声,说出了口,他的怀里,她再不便逗留。
“告罪,我又一次僭越了。”密所慌着直起身来。
这一回,李原庸竟主动按住了她的身子,把她按回到他的怀里。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倾听着那样的慰藉自他的口中传出:“想哭便哭吧!我愿意给你那一点点,只是一点点的慰藉。”
这话是当真把她招惹得鼻涕眼泪一把抓。
那一日,她哭了很久,公主恩赐的那盘子孔雀开屏,她到底没吃上口。可公主恩赐的这个人,她却实在地拥有了片刻。即便只是片刻,也足够了。
然那个被她绞坏的香包,密所再没见着。
被认定最有机会接上德帝之位登上大理王朝王座的那个人到底还是没能捱过那年寒冬。
耀王爷去了,李原庸也去了。
耀王爷安葬那日,大殿正堂上悬挂着由何其欢所作,与耀王爷等般高,一模一样的丹青画作。
同日,永娴王后下令封闭整个永耀斋,宫中之人不得动宫殿内的一草一木,任何摆件。原本侍候永耀斋的宫人、侍婢除了留下曾贴身伺候耀王爷的打扫殿阁,其余皆被分派到各宫各所。
整个殿阁和这殿阁中曾经待过的人都在被遗忘,包括李原庸———这个耀王爷及永娴王后身边第一红人被调往宫中南门担任守将。
临去前他甚至来不及同熟悉的人告别,自然也不曾看到密所默默里为他依依惜别的眼神。
这之后宫里头发生了许多的事。
永娴王后向来强健的身子忽然倒了,这一病便病得极重,大有不好之势。
这日,公主念叨起来:“王嫂这病来势汹汹,我本想亲自前往大悲寺为王嫂祈福。只是,王嫂现将这后宫事务交由我来打理,王嫂身边的近人何阿嬷又忽然病故,这宫里诸多的事务繁杂,我一时半会儿怕是抽不出空来。我欲命人代本宫前往,你们看看……谁去合适啊?”
段涟漪拿眼神扫了一圈周遭贴身侍婢、宫人,众人暗道这是何等尊荣之事,往常唯有宗室子弟或是朝中重臣方能担此大任,如今怎生把这等无上荣光给了他们这些非男不女、为奴为婢的下作之人?
公主这是何深意啊?
众人无声地等着公主下一步的决断,却见主子把目光定在了他们当中一人的身上。
“密所,你识文断字,深通礼数之道,就由你代本公主前往大悲寺为王后娘娘祈福问安吧!”
公主发了话,密所自当应承:“是,奴婢遵公主令。”
她尚未起身,公主又说了:“侍婢出门多有不便,传我的旨意,命李原庸将军陪同前往,一路护送。”
密所笑咧了嘴角,原来公主的深意竟在这里。尚未站直的身子又跪了下来,密所由衷道:“谢主子大恩厚德。”
被指派一同前往大悲寺的另一人就没有那满心的欢喜了,耀王爷病故,永娴王后一病不起,李原庸身边之势十去八九,正经历人情冷暖之际,忽又接到此命令,叫他如何轻松得起来。
不论喜欢与否,到底是公主令。如今涟漪公主接王后的委派掌管整座后宫,她的令与后令无异,他只能尽全力而为。
他遵照公主令定下日子,此去大悲寺路途遥远,他命人备好了马车,差了一小队侍卫随行,准备好祈福一应物品用度。
到了日子,他早早地在南门守着,只等她前来。
心知这又是嘈杂的一路,他的耳根断是捞不到清净的。
还能如何?
只得认了命。
第三章 求上签姻缘未有份(1)
“你在南门为守将还惯吗?好些日子不见你了,你好像黑瘦了些,想吃什么同我说。若是多有不便,我做得了,支了小宫人命人送去给你。要是哪里衣衫破了、旧了,我替你缝补便是。我在浣绣阁做了近九年,这些事再难不倒我。”
密所一个人唠叨了半日的工夫,也不见他回话,实在忍不下去了,她恼地冲他吼:“你是哑巴不是?竟一言不发!”
她的火气还真起了作用,半日不言不语的李原庸竟开了口,但只有四个字———
“惯、无、不必。”
“什么?”他说的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她竟听不懂。
李原庸懒散地同她解释———
“在南门还惯吗?惯;想吃什么?无;衣衫破了旧了交由你?不必。”
简明扼要,不多一言,不废一语。
她嗔道:“你还真是很吝惜那几弯口水啊!”她坐在马车外面,两只脚悬空晃荡着,嘟着嘴气鼓鼓的模样,“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不乐意同我说话?”
他又说错话了?李原庸偏过脸来望向她,“我嘴笨,未免说错话,还是不说的好。”
“只要你乐意同我说话,说什么我都爱听。我恼的便是你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把人一颗暖烘烘的心硬是逼冷了,凉透了。”她噘着小嘴,气恼中不乏稚气。
望着她,难得地,他起了说话的心:“我幼年离家,长年在外漂泊。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居多,早已习惯了沉默寂静的独居生活。后来进了宫,跟随耀王爷身边。那时永娴王后便同我说,这宫里想盼着耀王爷死的人太多了,王后有令,要我关上嘴巴,打开双目双耳。我遵照后旨,用心去看去听,更是不敢多说一句。只是不料,即便如此,耀王爷还是去了。”
他幽幽一声长叹,除了无尽的感慨,哀悼长久的主仆之情,更有几分复杂的深意,好似长久的希冀一夜落空———密所听出来了,却嚼不出这其中的味道。
索性撇开,她打食盒里取了道点心出来递到他面前,“赶了这么久的路,累了吧?请你吃我小时候常吃的一道点心———丽江粑粑。”
“这好像是纳西族的名吃吧!”他幼年时便四处游历,到的地方多了,吃过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接过她手中的点心,他咬了一大口,跟他曾吃过的丽江粑粑还真就一模一样,“你怎么做出来的?”她可不是纳西族人。
说起做小食,密所可就有得说了,“做了面团,在大理石上抹搽些油,将面团擀成一块块椭圆的薄片,抹上猪油,撒上火腿末卷成圆筒,两头搭拢,中间包入糖、芝麻、瓜仁、核桃仁等,以作馅心,最后用小火煎成金黄色,吃起来外焦里软,格外香甜。”
她咂吧了一口,不住地摇着头,“我在家的时候吃的丽江粑粑是用丽江特产的小麦磨出的粉加注从玉龙雪山流下来的清泉合成面团,比这滋味更好。可惜如今身在宫中,这些东西是不得了,就这么凑合着吧!”
这还叫凑合?那要精细着做,得成什么样啊?李原庸吞下满嘴的粑粑,不忘提醒她:“在宫外头还罢了,回了宫,切不可做这些东西。”
彝族之人思乡,就意味着心怀不忠之心———她闷头不说话,心下是什么都清楚,可活了这么些年,最美好的记忆又怎么可能忘得掉?
二人正说着闲篇,忽然密所一声大叫:“糟了!”
李原庸愣头瞅着她,密所满脸愧疚地嘟囔着:“我用了猪油,佛门之地怎能容得下荤腥?”她双手合掌,口中念念:“罪过啊罪过。”
她罪过大了,还缺这一遭?
切!
大悲寺位于首府城外,寺内香火旺盛,常年供奉不断,这庙里的佛是否大慈大悲保佑众生尚不可知,然当今王上的父亲———大理第十一代君王出家在此,却是不争的事实。
连先帝这么大的和尚都遁入此庙,还不足以显现这庙门之高吗?
密所此行并未携带仪仗,故也未闹大动静,只如平常人家一般安静地进了庙。李原庸立于侧旁,环视周遭,于佛像前,旁若无佛。
密所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嘀咕着:“做什么呢?进了寺门也不为自己求个签,祈个福?”他身为将军,免不了动刀使枪的,求个平安心里也安慰些。
李原庸立在那里,眼睛却盯着她的四周,“我奉公主令,守护你的安危。你替公主殿下给王后娘娘祈福吧!我会一路看护好你的,不必担心。”
他正经八百,如守卫耀王爷一般,一双鹰眼紧紧守卫着她。
凝望他久久,密所呷着微湿的双眸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阖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辞,为王后娘娘,为公主殿下祈福。
取了签筒,密所摇啊摇,晃出来一支签。她取了来细细瞧去———下下签。
不好,很是不好。
密所将那支签塞回签筒里,摇啊摇,摇啊摇,又晃出一支签来,还是下下之选。
不好,断是不好。
再塞回去,再摇。
不是下下,便是下中,别说上上签,连中签都没摇出一支来。
密所急了,将签筒里那些下签逐一挑了出来。她自己不觉着,一旁香客全都拿眼睇着她,守在一旁的李原庸头一个不自在起来。
一把拽过她手上的签筒,将那些被她抽出来的下签全都塞回到签筒里。眼不瞧她,他嘴里却说起来:“天意有必然,哪里是硬求来的?”
“是你不懂。”密所夺回那支签筒,正经八百地告诉他,“有时候,天意也是可违的。”
少时,她便违过一次。那一次逆天而行扭转了她这一辈子,如果必须再一次逆天才能活下去,她不介意。
为了眼前这个像守卫王爷一般守护着她这个小侍婢的男人,她不介意。
两人拉扯间,攀附着签筒的两只手随意一抖,抛出一支来———上上签———凡得此签者,诸事皆宜。
福也祈了,愿也发了,上上签也得了。
两人在大悲寺逗留了半日,这便回首府,入宫中。
知道她半世没见过街景,李原庸特特地选了首府最繁华的街行路。策马而行的当口,他不忘回过身来同她道:“有什么喜欢的,不论是好吃的、好看的,还是什么玩意,只同我说,我买予你,只当是谢谢你请我吃你亲手做的粑粑。”
她咧开嘴笑,带着女儿家家的羞怯和藏不住的无尽喜悦。
善长大人的话隔了多年再次回荡在她的耳边———
若哪位主子开恩把你许给哪个侍卫,那也是做夫人的命。还愁没有家可回、没有人疼惜你吗?
他,会是她下半辈子的家吗?
她神思飘荡,却不想她揣在心头的那个人在下一刻平复的心被激起万丈水浪。
马徐徐而行,前头不知何日竖起了一块绚烂的牌匾———碧罗烟。立在此繁华大街上,又扮上这副华彩,当是青楼楚馆之所在。
李原庸本不慕这类地界,别过脸去,不看不想。就在这当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久别的身影,翩翩然打那门口穿过。
他心头一紧,顺带着手猛勒缰绳,惊了马跃到半空中,也颠覆了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