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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纤指牢扣他手腕,没放。“你的床、你的枕在这,空着。”
他没争辩,依言躺下。
他好累,身与心已不堪承载。
闭了眼,便再也撑不住倦意。数日来总是一合眼,便听见孩子哭声,痛楚夜夜囓食心房,不能睡,难以合眼。
她温柔掌心轻抚,暖暖温嗓滑过心扉,奇异地抚平疼痛。
“我在这儿,你好好睡。”一直以来,总是他在守护她、怜惜她,如今,换她来守护他、怜惜他的伤与痛。
数日来,他头一夜安睡至天明,在她怀中。
第十章
哥哥又避着她了。
她心里明白,他若存心避她,她是怎么也见不着他的。
没法儿,只得求助爹娘、福伯,甚至连岁儿都帮上一把了,偷偷跑来向她密告哥哥的行踪。
“刚回来,在书斋是吗?”她拎了裙摆前去寻人,再耽搁片刻,又不晓得得上哪儿去找人了。
陆祈君拿了几张单据,正要再往店铺子里去,开门一见那道朝这儿来的身影,转身便要避开——
“陆祈君,你敢走!”
他步伐顿了顿,她走得急了,犹虚弱的身子不堪负荷,步子颠晃了下,仍是坚定走向他。
他暗暗握拳,忍住不上前去搀扶。“你身体还虚着,不在房里头静养,跑出来做什么?”
“找你。”他不避她,她又何须四处跑?
“我……我还得回铺子里忙,有事晚点再——”
“陆祈君,你是懦夫。”不待他推托之词说完,她温柔低斥。
“……”是,他是懦弱,害怕面对她。
婚姻,一纸和离书已然结束。
孩子,一碗汤药归了尘土。
情爱,一生不曾拥有过。
如今他俩之间,还剩了些什么?是什么也不留了……
情急中说了那些原是一辈子也不打算让她知晓的话语,他已不知如何面对她。
他不想……面对相顾无言的忧伤,害怕见到她愧负的眼神……
“为何没勇气听我把话说完?”他就这么绝望,丝毫不想再为他俩的将来努力?明明……都坚持那么久了。
他叹息。“好,你要说什么?我听。”
“我有东西要给你。”她自袖中取出早已绣妥,却始终无法交至他手中的绣荷包。“这我答应要为你裁制的,你收着。”
她要说的,就是这个?
他垂眸,掩去那抹黯然,接来绣荷包瞧了眼。
最后,她还是只绣了只鸟,单飞。
她终究,没能坚持比翼双飞……
“我后来想了又想,懂了你的意思。比翼,又名鹣鹣,一目一翼,不比不飞。于是,我绣成了对的比翼双飞。”
陆祈君细瞧,果然一旁绣了小字——比翼成双,相得乃飞。
他呼吸一窒。
她这意思是……
心乱了,双手竟颤抖得握不住绣荷包。
柔嫩掌心怜惜地包覆住他。“我找了好久、好久,寻那与我相契相合的一目一翼,曾经以为就是武哥了,可在他之前,那最初教我动了心却硬生生拔起情苗的人还在我心底,扎了根,七月恩爱夫妻,不能忘。
“哥哥,我答应过,要与你直到百年。咱们离百年还有好长一段路,一目一翼,你要我去哪里?我不能飞——”
这番话,多教人、心动……
若在更早之前,她如此对他说,他这一生死也无憾了,可偏偏……
他退开,神情不见欢悦,扯开唇角的浅浅笑纹里,竟藏了抹哀伤——
“盼儿,你无须如此。”爱与不爱,如何作假?如何勉强?强迫自己说出违心之论又是何必?他不需要她的愧疚。
他不信她!
看他的神情便明白,他以为她在安慰他。
“我说的是真心话!”
他冷然抽了手,拉开距离,避着她。“这些真心话,陆武回来之前,你为何不说?这些真心话,我递和离书时,你为何不说?这些真心话,你有太多太多机会可以说,为何偏偏是我舍了孩子、对你道出心意时,你才来说?盼儿,失去孩子,我确实心痛,可我就算一无所有,也不会希望你放弃自身的幸福同情我。”
“我不是在同情你!”天,他是想到哪里去了?她又慌又急,他的神情告诉她,他又被她伤了一回——
“哥哥,听我说!我是认真的,我和武哥已经过去了,我心里头的人是你,真真确确——”
“若真是我,为何见了陆武,就全然忘了我、忘了有孕在身,急着寻他?为何在陆武面前,连瞧我一眼都不敢?为何那些个夜里,背过身无法面对我?为何……为何连我的名,都不肯喊……”那每一声哥哥,都在提醒他,只是兄妹,她心里头的人不是他……
“不是的!我急着寻他,是因为开心他没死,不是心里头还恋着他。我不敢在他面前与你亲密,是因为我愧疚,终究是我负了他,他为陆家几乎连命都没了,我、我会觉得愧对他呀!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心里头太乱,没能顾及你的心情,以致伤了你……我真的好笨,经过那么多事情,才发现心里头一直有你,不曾抹去过……”可是,来不及了吗?他已经死了心,对她太绝望,再也不肯相信她了……
“盼儿,别哭。”
她哭了吗?探手一抹,才惊觉满脸泪痕。
他始终远远站着,凝视她。她心一酸,泪掉得更急。
他不肯靠近她,不再为她拭泪了,那样清冷的眸光,瞧不出情绪……
她慌了,又急又怕。“我喊惯了哥哥嘛!你不要生气,我以后不喊就是了……你说你不想要一个无法全心全意看着你、爱着你的妻子,我可以,现在我可以了!你不能赶我走——”泪水淹没了嗓子,她蹲下身,痛哭失声。
怎么办、怎么办?她让他等得太久,太失望,心已冷绝,不再期待了——她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她是真的要他,不是同情,不是亏欠——
一双臂膀伸来,将她搂入怀中。“孩子似的,哭成这样也不怕被人笑话。”他叹息,心怜地为她拭泪。
“那、那你相信我嘛……”抓牢他手腕,泪颊偎腻而去。
这不吃定了他吗?
“我要说不,你怕是会淹了陆府。”他笑喃,俯下头,啄吻泪颜。“乖,不哭,没事了。”
那个她所熟悉的他又回来了,温柔、宠溺,有时带点无可奈何,但一定会有满满、满满的包容。
“我就知道——”她破涕为笑。“你每次都不会舍得恼我太久,因为哥——”双手捂住嘴,怯怯地瞧他一眼。
他没听到吧?
“想喊就喊,掩饰什么。”称谓不过就是两个字,心里头若认他是夫婿,那称呼便不会灼了心。
“你刚刚看起来好冷漠。”那眼神她从没见过,像是没有情绪的陌路人,害她以为,他真绝了心要与她了断……
他无奈,轻叹。“因为我不确定,你话中有几分真实。”不能透出丝毫情绪让她察觉。
就如她难产那日,说了太多,成为她心上的重担。
事后,他一直懊恼不已。
袖口被人扯了扯,他垂眸,听见她小小声说:“和离书我一道烧了给萱儿,要他替爹娘收着,你若要,百年后找他讨去。”
他一顿,收紧臂膀抱牢了她,轻轻应声。“嗯。”
踏着月色回房,行经拱桥,假山旁隐约传来细细声响,陆祈君止住步伐,认出那是妻子的声音。
年幼时,他常与盼儿在这玩耍,年纪稍长,约莫他七岁、她三岁,已觉捉迷藏是种好幼稚的行为,可盼儿爱,他也装出好有趣地陪着她玩,不能藏太好,她会找不着,也不能藏得太敷衍,她会不开心,每回总教他伤透脑筋。
一直不曾让她发觉,其实他若有心要躲,她是怎么也找不着的。
有一回不小心藏得太隐密,躲在假山后的岩洞,她找不着,以为哥哥不见了,哭得好惨。他抱住她哄了好久,拚命保证会一直在她身边,不会教她找不着,她这才破涕为笑。
事实上,他们的迷藏游戏始终没结束,这些年他一直藏着自己,因为藏太好,她始终没看见他,也没找着,甚至不晓得他藏起来了,最后心慌哭泣地走向另一人,放弃寻找,将他遗忘在假山后的岩洞。
这迷藏游戏玩得太久,久到他都不知如何收尾。
女子声音逐渐流泄哭意,趴在那安静伫立的男子肩上伤心啜泣,对方在她耳畔低喃了什么,他听不见,也不想知道,默默退开,没惊扰了他们。
回到房中,倒了杯茶水啜饮,耐着性子等她回房。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房门推开,她眼睛红肿,鼻头也红通通地走了进来。
乍见他,她略略一愕。“不是说与人谈事情,晚点回来吗?”
“改了期,就早点回来陪你。”
“这样啊——”她脱了披风,转身放置。
“陆武有何打算?”
身后传来这句,她一个惊吓,没放妥的衣袍掉落地面。他——看见了?
她一阵心虚,慌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我们——”一急,反倒不知从何解释起。
他放下茶盏,瞟了她一眼。“盼儿,过来。”
她慢吞吞移动步伐,频频偷瞧他,实在瞧不出所以然来,内心忐忑。
他对她已经很没信心,要再生波澜,这回怕是她说破嘴、哭干泪他都不会信她了……
一伸手,直接朝纤腰一拦,将她抱坐腿上。“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不信你。”
若仍存疑,当时便会转身退开,既然上前抱住她,相信她心底那人是他,便不会胡乱猜疑,那是伤害盼儿,也羞辱自己。
是吗?他信她?没胡思乱想?
“我只是……去跟他说清楚。”今生,是她负了他,早已决定关上心门,不碰情爱,若换了别人,她可以守住,用一世追忆他,她知道她可以,偏偏那人是哥哥,在他之前便已住进她心里的男人,是十八年来待她情深义重的哥哥,关了心门,才发现他始终在她心底,不曾移出……
他懂得的,若说哥哥看着她多久,他便也看了她多久,她的心、她对哥哥的依恋,他不会不懂。
他说不怪她,她的心,本属陆祈君,一切只是回到原点罢了。
是这一句,令她心酸,这男人,她愧负甚深。
“他说……要离开这里。”她小小声,告诉夫婿。
陆祈君挑眉。“这是他的决定?”
“嗯。我后来想想,让他走,去找另一个值得他真心相待的好女孩,这样对他比较好。”总是看着她,他会很难释怀。
依他看来,陆武恐怕不是这么想。他走,应是怕扰了她,影响他们夫妻的生活。
他没说破,就让她这么以为,心里头会好受些。
陆武非池中之物,甘心屈于人下只为盼儿,如今无所执恋,做下离去决定他并不意外,或许有朝一日再相见,他已是人上人。
他收紧双臂抱牢了她,细细啄吻。“这是最后一回,往后不许在别的男人臂膀上哭,听懂没?”
他佯怒恫吓,盼儿被他饮醋口吻惹笑,嫩颊贴着他,偎腻缠赖,嗓子娇甜。“听懂了,相公。”
绕了一圈,她仍是回到最初这个男人怀里,对他的依恋,从一开始便有,恩情、亲情、爱情,点滴汇聚成太深刻的情感,往心底刻镂痕迹,分不清何者为多,却明白,这一生已不能无他。
她的恩人,她的兄长,她的——夫君。
尾声
陆盼君相当苦恼。
身兼陆家掌上明珠与少夫人,被所有人当宝似地捧在手掌心里,三千宠爱犹不足以道之,真有啥事,眉头一皱也有人立即为她处理,可坏就坏在——那是极难为情、无法宣之于口的羞人事儿啊!
她要如何埋怨,她的夫君不与她行周公之礼,每夜亲密相拥入眠,此外就再没别的了。
就连亲吻拥抱,都极为自制。
她曾想,她小产身子犹虚,需要调养,于是他等待。
可都半年过去了,他仍无表示。
他经常往祠堂里去,一待便是大半天,陪陪儿子,与他说说话。这些她都知晓,她好想再为他怀上孩子,填他失去萱儿的忧伤。
这种事,要如何启口?
她实在没脸邀丈夫与她生孩子呀!
忍住满怀羞意,总算提起勇气向娘请教这类闺房之事,娘亲沈默了好久,很轻、很轻地咕哝:“我只有把自个儿灌醉到啥都记不住,才有胆对你爹乱来。”
说起来,她们也是半斤八两啊。
灌醉吗?
她想起那一夜,他醉后模样。
平日,他自制力好得跟什么似的,醉后才能卸了防备,流泄心绪,那激狂热烈的索求样儿,完全不似乎日温文淡定。
唔,或许她可以再试试这个。
当陆祈君回房,瞧见的便是她对着一桌子酒菜,又是苦恼又是皱眉,摇头又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