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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儿,将来要做大丈夫呢?”
“什么是大丈夫?”
“就是要能做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啊,就像爹爹那样么?”
“是啊,就像你爹那样……”
——就像爹爹那样……
——母亲,当年的当年,该是怎样的过往?倘若你在地底的眼睛尚未肯合拢,可看得见如今?
那一个瞬间,天地花落如雨。
“走一步,是一步吧。雨瑶,你也不必劝我了。我算是根深蒂固的不切实际,你何尝不是顽固不化的离经叛道?就算天地翻覆,我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却恍然间看到那张苍白而温柔地脸庞,忽然不忍目睹,转过眼去:“何况,这个谢家,确实还不如倒了干净……”
“哥哥!”
清凌凌的叹息,宛如传响在幽静的深谷,洞彻了岁月的风霜:“天底下哪里不是是非场?总归要向前走的,是醒着还是睡着,都免不了一个结局。”
仿佛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清睿默然良久,浅笑道:“昔年未济观的老道长,还赞你与道有缘,要收关门弟子呢。趁着这几日闲暇,去看三生花,如何?”
雨瑶扬眉一笑,回身叠起未完的帕子,道一声好。心底却是微微的黯然。
只怕,这是最后一次去未济观了。
最后一场道别,从此心如桑叶,只剩流年,蚀尽过往的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三生未济(一)
第五章三生未济
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题记
火水未济,上离下坎。亨,小狐讫济,濡其尾,无脩利。
合上薄薄的线装书,手指尖微黄的纸卷,泛起丝丝缕缕的沧桑。
《易》以乾坤二卦为始,以既济未济为终,便如开天辟地始分混沌,演变至如今浩浩千载,滚滚红尘。一切终结于未济,一切开始于未济……又包涵多少幽微深远的至理?
马车在平整的官道上远行,青草的气味,泥土在阳光下摊晒的气味,混合着春日固有的润泽,在旷野的风中涌动成欣然的倦意。
前方即是未济。
该结束的尽管结束了,该来的也终将到来……
马车在山门下停住。虽说道观地处城郊,却少有行人。那辆绣着谢氏表记的翠幄青绸车,便成了这远避尘嚣的空山里,唯一的人烟。世人皆谓,寺院庙宇,香火越是鼎盛,大道越是昌达,殊不知红尘烟火之地,又有几分真谛可寻?
雨瑶听着周身人声渐寂,便知未济观要到了。轻轻撩开一角车帘,一缕清风便裹挟了山野草木之气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一宁。
远远望去,此山甚至不能算山,不过略高一些的土丘罢了。若从官道上一路疾行,根本不知,这里另有洞天。山势平缓,但草木深幽。浅碧深翠,像是天上碎了琉璃盏,坠落下跌宕的软绿。
清睿策马行来,将雨瑶扶下车,便携了书童闲鹤与丫鬟行云,一行四人缓缓上山。
山风徐来,枝影摇曳,长天如洗,苍蓝高远。踏着山道上随意堆砌的青石长阶。一丛丛杂草,在岩石的缝隙里自在伸展,芽尖粘着米粒般的金色阳光,一切宁静中孕育着生命蓬勃的辉煌。
雨瑶任由清睿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踏上青阶,恍惚中闭起双眼,就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哥哥,一路从南疆回到洛阳。那时的心情是喜悦而满足的,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懂,于是他便也放慢了速度陪着她。没有说教,更没有厌弃,他只是静静做着日常该做的事,让那个一无所知的女孩迅速地适应了如今的生活。
那一双少年的手,出乎意料的温暖。六岁前一切冰冷的回忆中,那是唯一温暖的东西。
一路浓荫遮蔽,转过路角,却撞见了辉煌浩大的阳光。
她突兀地停滞在林荫的边缘,霎那间,犹疑着是否要踏过阴影与阳光的界线。清睿在明亮的光芒里回首,拉着她,浅浅地笑。
那一刻,立在黑暗里的少女,心头却涌起不可捉摸地悲哀。
你必将永立于光明,我终将消逝与暗夜,世间最薄的莫过光与影的界限,最遥远的也终究是光与影的分别……
“小瑶?愣住了么?”他侧首笑了,伸出手指,在雨瑶眼前晃了晃,直到看见少女的视线聚焦在指间。
雨瑶低头,凝滞的目光,重又流转如水波。轻移莲步,走到清睿之前,足下是碎了一地的光。
清睿看着雨瑶逆光的背影,清澈的笑容散去。他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字一字道:“小瑶,如果有什么难事,就说出来吧。我或许不能帮你,却可与你并肩承担。”
纤细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微微一颤,却只有沉默。
良久,她背对着他道:“有些事,哥哥,你不如不知道。”她没有看到他惊疑不定,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如他没有看到她眼底浮动的泪光。
“可能……”她轻声说着,却突然住口,不再出声。要如何和你说呢?哥哥,我怕是,怕是活不过十年了……那样绝密的计划,那个恶毒的咒术,要如何同你说请,又如何能把你拉进是非的漩涡?
死亡的阴影如附骨之疽,永夜难眠,无法摆脱。
他也只是静静站在他身后,缓缓收拢手指,不知不觉,扣紧了她白皙的手腕。
那一刻,若能无限延长,从此便定格成永不褪色的阳光……
久久,他涩声道:“雨瑶,有些事情,我真的希望你一辈子都不懂,可是,又害怕你不懂……”
雨瑶转身,另一只手握上了少年修长的腕,温柔地笑道:“哥哥,你放心好啦!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那双盈盈的眉眼近在眼前,可他却转过眼去,望向遥远的天边:“小瑶,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
“不论以后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忘记当初的你。纵然世人多苦,世事多诈,也不要放任自己被那些东西毁灭。即使乌云不能消散,重云之上,也有阳光。”
听完,沉默中,雨瑶突然笑着后仰:“好啦,哥哥,弄得跟什么似的,说个话都这么矫情。真真不像你的作风。”
清睿突然也笑了,用力拉着她的手,向前走去,“走,后园看花去!”
雨瑶拉起裙摆跟了上去,脸上朗朗的笑,灿烂了灰冷的韶光。
未济观后,是一片粉墙黛瓦,旧漆风老,青瓦苔生。目光触及之处,沉静在时光里的沧桑,都发了酵,酝酿成独特的馨香——那是三生之花的芬芳。
清风吹起片片飞花,绕过起伏的墙头,送到院中步行的少年指尖。那几乎透明的白花,打着旋落下,一触即碎,恍如梦幻。
转过墙腰,入目是大片纷纭摇落的绝美。
黑褐色的枝桠,早已枯萎,带着烈火烧焦的痕迹,尖锐的刺向苍穹。枝上没有一片绿叶,一团团几近透明的白,在风中簌簌洒落,宛如天际垂落的雪花。带着冷冷的香,清醒着坠落尘埃,化成齑粉——那就是三生之花。
早已死去的树,开出永不结果的花。
一年一度,每逢清明前后,那虚幻的花,便会迅速绽开在枝头,迅速倾吐芳华,迅速凋零老去,迅速湮灭无痕。
是死亡里开出的纯美,用一场盛大的绽放,诠释一场绝望的死亡;用一场无情的幻灭,倾诉一生执着的守望……
——传说,那是痴情的女子,放弃了转生的希望,守候着来世的恋人。希冀他能从花下经过,将那一树芳华,萎谢在他的肩上。就像前生的她,轻轻依偎在他肩头一样……
纯白的花瓣四散飞扬,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在虚空中久久的飘舞着,寻找着前世的方向……
雨瑶怔怔望着那虚无的花朵,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可在接触的刹那,她听到了无数碎裂的声音。是的,她自然不是花要等的人。
可,那是心碎的声音么?
为什么,传入她耳内的,却是绵延无际的悲伤?
远方飘来浩渺的呜咽声——那是洞箫,一种清澈到极致的哀愁。
箫声轻柔起伏,飘渺盘旋,久久不愿落地。恍如银河天流,漫散着悠远的星光。
突然之间,那些飞舞的花都痴了,便仿佛人一般,怔怔停滞在半空,微微地颤动。
天地间清风过处,一道人影宛如白鹤,清雅地飘落在墙头,盘膝坐下,衣冠似雪。而空彻的箫声在他指尖回转,却没有一丝停滞。
纯白的花仿佛被什么惊动,突然之间改变了陨落的方向,连即将落地的花朵都回旋而起。一朵一朵,一片一片,在微冷的风中温柔地飞舞着,回旋缭绕在墙头那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身边。
那一刻,雨瑶眼里,是一片宁静地温柔,无悲无欣,无生无死。浩浩天穹,茫茫大地之间,只有那一袭散着淡淡芳华的白衣,那一树散着淡淡芳菲的花朵,和那一曲散着淡淡哀愁的乐音。
原来,世间能超越生死的,唯有爱情……
一曲方毕,四下寂然。天地间唯一流动的,只剩几乎透明的三生花,轻盈地围绕在那个人身边。他在墙头惘然地伸出手掌,那曼卷的花瓣,却忽然涌动如潮,飞向那只苍白的手,片片花瓣直立起来,回旋着在他掌心舞蹈。
灿烂的阳光姗姗来迟,垂落在那人的修长的指间。
绽开一片令人潸然泪下的辉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三生未济(二)
雨瑶与清睿只静静地看着,直到日影斜照,那个白衣人怅然收萧,微微颔首,像是对花私语。而顷刻间,所有的花瓣都随着渐渐西沉的日影消失,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清睿当先回礼:“明先生。”
而那位白衣人却不为所动,只淡淡道:“既然来了,便住一宿罢。”他看着雨瑶脸上未曾褪去的怅惘,微微喟叹:“谢姑娘,日落之后,阴气渐盛,花是不会再开了。”
雨瑶回身施礼,眼底却是淡淡的欢悦。
她知道,明先生性子古怪而散漫。
未济观景色宜人,可从来没有哪个达官显贵,打过这里的主意,有些甚至连山门都进不去。雨瑶六岁那年来洛阳,偶然看见父亲与他说话,却是恭恭敬敬称呼“明老先生”,奉茶上座,不敢有一丝懈怠。
后来,大约他动了收徒之念,可惜并无师徒之缘。此后一年一度上山赏花,便也同哥哥住上几日,听萧抚琴,亦师亦友。虽然见面不多,他却是除了父兄之外,她心底最敬重的人。
观中屋宇不多,却胜在干净清爽。行云知道按昔年旧事,姑娘必要小住几日。早早带着闲鹤去收拾。
一榻一橱,一案一椅,案上青灯一盏,榻旁方窗一扇,便是一间静室了。
入夜,山中万籁俱寂,远处清越的鸟语与伶仃的山泉,都仿佛枕在耳畔。高远的天空展现出一种深邃至极的黑,一眼看不到尽头。天幕之下,浮动着璀璨的群星,弦月高悬,星与月,糅合成一种半融半散的色泽,拂过她未眠的眼,一片细碎的光。
静夜中,她清晰地听到了耳畔响起细细呼吸,那是早已入眠的行云。不着痕迹地翻身下榻,鬼使神差地翻出方窗,走进朗朗星月之中。
子夜的山野,别有一种神性的悸动。一切生物,都在天与地的呼吸之中沉睡,睡到香梦沉酣。而她,却是一个醒着的灵魂。
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仰望着天月。
那天地间永恒的眼眸俯视着她。
那一瞬的恍惚,她心底一颤,仿佛——看到了母亲。
永夜中飘来寂寞的萧声,大约明先生又在吹箫。
她不知道那位明先生有着怎样的过往,更不知那沉淀在岁月里的往事,沾染了多少血色的悲伤。只觉得,那样寂静的夜,辽远的萧,缀连着生生世世的幻梦,化作渺不可及的月光。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没由来想起这句。裁开看,那样秾丽的句子,底色却是一片苍凉。
漫漫长夜,她在一片萧瑟的风露中等待黎明,却望着西沉的穹月,背逆了朱红的暖阳。一切破晓的绝美,都成了此间的背影,模糊地辨不清方向。
转过照壁,浮动的晨光里,老去的白衣,静静倚在藤椅上。霎那绽放的花朵,飘满他眉间心上。他已睡去,安足地像个孩子,苍白的发丝垂在花里,卷着缕缕芬芳。
岁月静好到不忍目睹,雨瑶轻巧地绕过。一片飞花落在裙角,碎成尘埃。藤椅上的老人蓦然睁眼。
“谢姑娘。”
“明先生好。”
雨瑶躬身行礼。小小庭院,一半流花一半浮光。他长身而起,径自走向内殿,雨瑶心中了然,跟了进去。
昏暗的四壁上,环绕着诸天神魔,寂静地只有浮动的灰尘。
老人停下,信手从香案上取来签筒,淡淡道:“一夜还未静心么?你心有所求,便问一问吧。”
雨瑶接过,入手是竹木光滑的触感,无一雕饰,简单至极。她敛衣拜下,摇动签筒,却只听“哗啦”一声,竹签散了一地,心中便是一沉。
抬眼望去,诸天的星斗下,是高高在上的神灵,或含笑,或怒目。乌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泽,冷冷俯视着芸芸众生。
“唉……”
“明先生,还是不行。八年来,每次都求不到签。”
“事无绝对,这样也好,至少你的命,还握在你自己手里,没有被钉死在命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