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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瞧见片刻后众人凝视自己的目光,他又有了不详的预感。
转头,果真见得那只万恶的酒杯稳稳停在身旁。
手指抽筋地拿起这酒杯,他正要再想一首诗出来,脑中骤地闪现一行字——灵感已死,请勿烧纸。
曹植内牛满面。
……为何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呢?
曹植这般问自己。
他凝视着酒杯,良久良久,认命般一饮而尽。
——因为哥对淫湿恨得深沉!
☆、如此酿酒
过了祓禊之事;除了偶尔被杨修要求作诗写文章有些焦头烂额外;日子又恢复平静如水起来。
——贵公子的日子是怎样的呢?
早晨起来后读读书;午后练练剑;无事可做时寻几个人扯扯淡闲聊几句,一日便过去了。
而读书练剑愈发游刃有余的曹植;终于在接二连三被自家三哥拖着闲聊整整一个半时辰后,深深觉得自己快被折磨地疯了。
曹植无力地捂着耳朵;睁着通红的双眼弱弱凝视第十五次说完他在一年半前的打仗经历、尚满脸意犹未尽的曹彰,有气无力道:“三哥……弟弟这才知道,你居然是个话痨……”
曹彰面色微红;有些赧然。但他很快撇撇嘴叹了口气:“没办法啊四弟,这日子都要淡出个鸟来了!父亲也真是的;怎么就只带二哥不带上我呢?哥如今要是在军营里,这区区邺城早就被攻下来了……”
他说到这里,神色间居然又有了兴致。曹植亦是毫不怀疑——倘若不截住他的话头,他家三哥定能再至少说上半个时辰!
“停!”曹植深吸一口气,强自淡定道,“三哥,好汉不提当年勇,您悠着点哇!”
曹彰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府中这么多小鬼头整日缠着哥,哥都不肯说。如今大发慈悲说给你听,你怎是这般无所谓的态度?”
他说完,似乎觉得应将自家四弟也教导地更有男子气概,当下耐心道:“三哥告诉你,大丈夫当如霍去病、卫青那样,当个征战四方的大将军。二哥都去军营了,你整天读书写字,顶个屁用啊!”
曹植嘴角抽搐。
昔日曹操走时命曹彰好好读书,但他的先生根本管不住他。隔三差五便带着侍从纵马离府,读书时更是昏昏欲睡。若待曹操归来,见曹彰依然是这般胸无点墨,恐怕是要怒极了。
曹植叹了口气:“三哥,您今日的功课做完了么,先生要求的文章您背出了么?要是您还没,为什么不先回去温故课业呢?”
曹彰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得了!每天早上读书哥就已经够烦了……嗤,读书读书,还有完没完!四弟你在下去简直和先生一样啰嗦了。”
“呵呵。”
曹植听闻此言,扯出了个笑容。但他表情之阴沉,往昔谦和都已如浮云。他一字字咬牙切齿道:“可是父亲要三哥您好好呆家里,乖、乖、读、书!”
“不行!”听闻“父亲”二字,曹彰浑身一紧,立马跳了起来:“呃,今日你我还没练剑。来吧,快点练好,我再回去做功课!”
“……”
自从年后曹彰再一次寻王奇挑战失败,便时常磨着曹植,美其名曰切磋。而这些年曹彰在军营中磨练,剑法自然杀伐果断,充满戾气。然而曹植的武道却截然不同——他善闪躲,身法灵活,若正面难敌与他,便会想尽办法迂回闪躲进攻,直到曹彰烦躁不堪抑或认输。
曹彰认输,曹植却更是难过了。因为曹彰完全不认同他的打法,反而认为这剑法太过绵软,根本不适合男人,更是想尽一切办法改变他的武学路数。
曹植差点给跪下了。
彼时他才知晓,原来从前面对王奇与杨修不过只是小意思罢——唯有曹彰,他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终极大boss啊卧了个槽!
思及此,再想到这三个月以来曹彰从不间断的骚扰,深吸一口气道:“三哥——我觉得,我们兄弟俩应该找点事儿做。”
那么,找什么事呢?
曹植首先道:“三哥为何不去打猎呢?”
曹彰瞧着他眼中俱是认真,面色忍不住有些微妙:“……如今是夏历三月啊四弟,哪来猎物?”
曹植嘴角又是一抽。
——他家三哥这是在拐弯抹角骂他傻逼没常识么?
他只能从牙缝中漏出两个字:“呵呵。”
曹彰晃着二郎腿,皱了浓眉思考应该干掉什么。一手摸到除睡觉外从不离身的宝剑,他忽然灵光一闪:“话说回来,父亲此行定能攻下邺城。如此待他归来,我们送他件礼物如何?”
曹植眉梢高高挑起。
他说:“三哥,你为何忽然想到要送父亲礼物?”
呃?
曹彰傻眼了。
他愣了片刻,轻咳几声,眼神闪躲:“咳,你我为人子女,那个,当偶尔表表孝心嘛!”
曹植愈发狐疑:“你不会是想……送父亲礼物,然后父亲便能免去你不读书的责罚罢?”
曹彰咳嗽地愈发厉害了。
曹植哭笑不得:“既是如此,普通的礼物,父亲不但看不上眼,也不能体现三哥孝心。三哥的礼物非但要有诚意,还得弥足珍贵了。”
曹操所得礼物从无凡品,无论是帝王赏赐的黄金白玉,孙权献上的那头大象,抑或西域商人进贡的绫罗绸缎。若他们想要买,恐怕是没什么东西能比之更稀奇的。
曹彰颔首。
他思索半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熠熠之余,血液中的不安份抑有些蠢蠢欲动:“四弟,你我去野外驯服匹野马如何?”
曹植如遭雷击:“……”
曹彰等了许久,见曹植依旧是这般痴呆模样,当下不悦道:“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哥。”
“嗯?”
曹植艰难道:“……你能靠谱点不?”
“……”
两人想了半晌,曹彰拍掌道:“说起来,父亲最喜欢喝酒。若你我一起酿一坛好酒献给父亲,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亲手酿坛好酒?
曹植微怔了怔。
他下意识记起了出征之时,某人特意停在身边说会想他的酒,忽然也有些期待起来。
既然决定亲手酿酒,两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事实上曹操不久前向帝王进献一种名为“九酝春酒法”的酿酒技术,如今他们两人也正好尝试。
酿酒之术,酒曲、酸浆配比,皆是关键。是以两人并不着急动手,先由得曹植查询文书记载、曹彰寻找酿酒师傅,而后两人再交换意见,进行酿造。
两人奔波,府中自然有所耳闻。有人觉得有趣,有人则不信两人能酿出什么好酒,有人嗤笑一声不屑于此。然而在此外表之下,众人却是不约而同开始思考同一个问题。
——倘若曹操大胜归来,他们又该送什么呢?
不得不说,曹植与曹彰无意之间引起了一阵小轰动,只是两人尚不自知。
当然待曹植知晓时,囧之一字已无法形容他的表情了。
杨修自然亦是知晓。
他看完曹植写的文章,淡道:“这篇文章依旧是和你从前一样的缺点,文辞平淡如流水,并无任何令人耳目一新的词句。”他说罢,轻描淡写道,“你这几日似乎挺忙。”
事实上曹植写文章已长进了许多,只是杨修心中不满,顺势借题发挥罢了。
曹植心下叹息:“三哥说想酿一坛好酒献给父亲,是以学生便给三哥帮忙。”
杨修闻之,不置可否一笑。他掀了掀眼皮,目中轻慢冷淡:“用几个月时间来酿一坛不知好坏的酒,如此不务正业,当真值得?”
曹植无奈道:“先生,学生与三哥亲自为父亲酿一坛好酒,这怎能算不务正业呢?”
“曹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会缺你这一坛酒?呵,你若当真有孝心,不如给你父亲出出主意,成就你父亲霸业。”
曹植苦笑起来:“先生,哪怕是荀令君、郭先生、贾大人等谋士齐聚,天下亦难入父亲之手。而他们于学生之对比,犹如云彩于污泥,学生又能出什么好主意?”
杨修冷笑一声:“只怕有人不愿上进,自甘堕落!”
曹植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杨修的意思他很明白,他期望自己能如曹冲一般获得父亲青睐。但一来他明确知晓自己与曹冲并非同一类人,曹冲之聪颖亦是不可复制;而来也想躲在曹冲光辉之下,安然成长,自然是不能得到曹操满意了。
“呵。”杨修勾起唇角,弧度愈发冷峭,“便由着你罢。”
他说罢,并不再多言。然这一日上课时杨修百般挑剔,终于令曹植清晰感觉到,他生气了。
曹植愈发无奈。
无奈归无奈,酒还是决定继续酿的。
分别查阅、寻找师傅的十日后,终于开始动手了。
他们原想酿最容易让人喝醉的酎酒,但曹彰找来的一位酿酒师傅说,这种酒酿造有些复杂,并不适合初学者。且酿造时间长达七八个月。曹植与曹彰商量之后,决定先酿简单的米酒,然后再酿酎酒。
两人亲自在师傅教导下挑选了原料新米,选取酒曲之后,又学着浸曲。但因起初无法将柴火控制得当,浸曲之后酒曲总是无用。如此便浪费了十日。
如今正是夏季,其实并不大适合酿酒,这个时期的酒酿造起来,总要泛出一股子酸味。两人在选择酸浆时又犯了愁。用得少了酒水泛酸,用地多了酒水还是泛酸。
等两人终于确定了酸浆选择,时间又过去五日了。
再装坛以密泥封之。七日后,截取上层清酒,最后再用压板压制、过滤、发酵……
如此,几乎两个半月时间,他们终于酿造出了五坛米酒。
曹植与曹彰打开,清香四溢。取之而饮,味道虽有些淡,但总体而言还是不错的。于是两人大谢了酿酒师傅,开始学习酿造酎酒。
酿造时,曹植想到了喝酒如水的某人,不禁叹息道:“倘若这一坛酒能让郭先生仅喝一碗就醉了,那才是好酒!”
曹彰兴奋地往里塞着柴火:“一定能的!父亲最喜烈酒,到时喝了之后,一定会赞赏咱哥俩,然后免了三哥不读书的责罚的!哈哈!”
“……”
许是说到了郭嘉的缘故,曹彰又打开了话匣:“话说回来,这都已六月份了,他们怎么还没攻下邺城呢?难道郭先生又生病了?”
“唉,郭先生如此料事如神,怎么老生病呢!当年我军与袁军对敌官渡,孙策欲偷袭许昌。郭先生一说他恐怕来不了,没几天孙策果然死了!还有袁谭袁尚那两个龟孙子,先生刚说完,他们果然就开始内斗了!”曹彰说起自己最敬佩的郭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他说完,又加了句总结语:“咦,为何这般一说,我咋觉得郭先生像乌鸦呢?”
曹植转头,定定瞧着曹彰:“……”
曹彰与他对视一眼,莫名其妙挠头:“……干啥?”
“哥……”曹植几乎发不出声音了,“咱能认真酿酒么?”
曹彰愈发莫名其妙:“难道我们之前都不认真吗?”
“呵呵……”
此时已是六月。
四月曹操留曹洪攻邺,自己领兵攻尹楷,破而回。当事时袁尚部将沮鹄守邯郸,曹操又亲自领兵攻破邯郸。
而后,曹操攻邺兵毁去土山,毁去地道。在城外作围城水沟,决漳水灌城。
邺城中饿死者过半,已守不了多久了。
一月后,袁尚回兵救邺。
☆、如此线索
七月时曹彰与曹植终于酿完了酒;想起大约已有半月未曾拜访荀彧,便收拾了自己前往拜访。从前是曹丕时常带着曹植询问前线状况,如今曹丕不在,则成了曹彰与曹植一起来。
先前曹植与曹彰酿酒酿地欢腾;荀彧有所耳闻。近几日也有诸多公子们偶遇上他,询问有关曹公喜好的事。荀彧心中好笑,回答的却十分诚实。
主公虽常在他们面前夸奖曹冲聪颖仁爱;状似要将身后之事交于他。但事实上;如今的曹冲太过年幼,主公也并未真正立下世子。
将来之事到底如何;还有的看。
荀彧心中明了,面上从不表露半分。
两人被请入书房中时,除了荀彧还有一人。这是一位看起来同曹丕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身着一袭白衣长衫,正微笑静立于旁。他眉目十分端正,给人以无限温和儒雅之感。
哪怕是曹彰认为书生百无一用;第一眼瞧见少年,心中也会觉得他气质令人舒服。
见到曹彰与曹植,荀彧拱手道:“荀彧见过两位公子。这是犬子荀恽,表字长倩。”
他说罢;身旁少年也躬身一礼:“荀恽见过三公子、四公子。”
曹彰与曹植从容回礼。
荀彧抚了抚下颚长须,微笑道:“两位公子可是来问前线之势的?”
曹植颔首:“正是。”
仆人已上了凉茶。曹彰不客气一口喝完,才觉得燥热的身体终于凉爽了些。然后他们便听得荀恽微笑道:“既然三公子、四公子与父亲有要事相谈;荀恽便告退了。”
荀彧摆摆手:“前线之事,你在一旁听着倒也无碍。”
嗯?
曹植挑了挑眉,看来荀彧对荀恽颇为看重。
既是为询问前线之事而来,荀彧难免想起令自己最近几日都不太愉快的事。
他面上微笑已隐去了,起身走到窗前,倾身眺望远方。
他的目光深远,仿佛已看破遥远的战场如何凄凉。终究只是闭了闭眼,怅然长叹:“先前主公命人在邺城之外掘了条壕,引入漳河之水包围邺城。如今邺城已是一座孤岛……听闻这两个半月以来,城中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