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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成湿-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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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年一日。
彼时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曾活在这一世之后,便想尽办法要忆起所有记忆,终究到底是没能想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就仿佛一堆沙子,越是用力捏紧拳头,漏地便也愈快。唯有突然而然遇到一些人,抑或遇到一些事,方能记起。
想到这里,曹植忽然灵机一动。
握的越紧,沙子自然漏得越快;但若他摊开手掌,不就能拿起这些沙子?
曹植心中激荡!
他取了一张纸,置于案几之上。先是闭了闭眼,努力放空自己。片刻后,豁然睁开眼,飞快提笔在纸上写字。他的手开始还是四平八稳,字体亦是整洁好看。但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甚至手腕已跟不上他的思维,乃至笔迹仓促,下意识用了后世的简体。
他写下的是——
曹操:父亲。司空,枭雄,一统北方,年五十;
曹丕:二哥。年十八,世子之位热门人选;
曹彰:三哥。年十六,欲为将军;
曹冲:六弟。年九,天之骄子,世子之位另一热门人选;
司马懿:陌生,大赢家。
孙权:江东,三分天下。
……
纸上黑字越来越多,信息也越来越凌乱。曹植面上已是一片苍白了,额上也冷汗淋漓。但他仿佛根本不在意这般痛苦难受,反而面无表情凝视纸张与毛笔,目光冷静空泛。
就如同陷入了魔障,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直至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猛然瘫坐在地上。
曹植猛然灌下一大杯温茶,而后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凝视依然颤抖的右手,无奈苦笑道:“尼玛……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他可以感觉到那一刹那他想到了很多东西,至于此刻脑中却什么都没有了。那么,这张纸上所有,必是关键!
他深呼吸,直到右手终于不再颤抖,
然后,他才去看那一张写满了乱七八糟东西的纸。
“……”看清纸张的那一瞬间,曹植眼角抽了抽,面色有些微妙。
前面些还好,但后来的字写得简直比狂草还要狂草。他哭笑不得地循着笔迹,一字字辨认过去。
然后,他的神色愈发微妙了。
后半张纸涂涂写写,很多地方都氤氲成了一团团的墨迹。曹植双手捻起这张纸,想要透过墨迹辨认出其中字迹,终究只能放弃。
——尼玛,这玩笑开的是不是开大发了!这种在面前放了只保险箱,正要打开却发现忘记密码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植内牛满面地从头看起。
好在前面字迹清晰。清晰到他看完两行字,瞳仁便紧缩了起来。
他看到自家二哥之后,匆匆划去了世子热门人选几字,乱七八糟地写着一句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植心缓缓下沉。
这首诗又是谁写的呢?是后来的他,还是其余兄弟?
若是他,他的结局是什么?若是其余兄弟,曹丕又会如何待他这个兄弟?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继续往下看。
曹丕若为世子,曹冲下场可想而知。然而当真瞧见添加的早夭二字,曹植依然忍不住心悸。
……曹冲死了,想来曹丕为世子了。
他呢?
曹植心中惊涛骇浪,连恢复了些许红润的脸色也苍白了起来。
他仍要继续往下看。
他看到孙权三分天下,加了赤壁两字;看到司马懿的赢家,加了晋一字;看到郭嘉的名字后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天妒两字。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曹植一时不忍住,终于爆出句粗口:“我艹!”
后半很多成了墨团无法辨认了。
窗外月满西楼,投在曹植脸上,表情已愈发诡异起来。
事实上他虽收获良多,但短期内除了茫然,他根本没有任何收获。他确实知晓一些人的命运,却只是模糊知晓。
而这种模糊知晓,太具有不确定性。
未知的未来太可怕了,但仿佛知晓一切,又其实什么也不知晓的未来,岂非愈加可怕么?
曹植深吸一口气。
他发现自己又面临了一个大问题。
倘若这些都是真的,他是否要尝试改变呢?
若改变,又如何改变?
他心中无限烦闷,强迫自己再看了一遍,记下纸上所写一切。然后将纸放到了油灯里,瞬间燃尽成灰。
好像一切都燃成灰烬,什么都不存在了。
 


☆、如此可爱

建安九年八月;曹操攻陷邺城。
当是时;邺为冀州州城;所辖各州中户口与财赋都居首位;地位堪比许昌。是以曹操攻下邺城,等于攻下大半翼州。
先前帝王命曹操领翼州牧;曹操婉拒。这当然只是曹操作态罢了。待到帝王第二次诏令,也便半推半就地接受了。
不久;曹操回兖州。
彼时已是十月了,许昌天气急速转寒了。
曹植还在上课。
他上课大多专一且认真,鲜少有走神的时候。然自从前些日子他尝试放空自己来恢复记忆;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走神。
“对于曹公命荀令君前往兖州一事,为师更想知道你作何观?”
杨修这般询问时;正值曹植神思迷惘之际。他尚在思考时不时冒出的那句诗含义,谁想煎谁抑或谁煎了谁。良久寻思无果,又想到了司马懿之于晋的大赢家,很快过滤至郭嘉的天妒。
毕竟众所周知,天妒后面时常会跟着红抑或英才两字,岂非正是形容人英年早逝么?
是以,郭先生会死么?
曹植微眯着眼,一时说不出心中什么感受。
尚未等他来回体会、搞清楚心中这些微妙感觉,便感觉头顶一阵钝痛,似被什么东西砸个正着。
曹植幡然清醒。
他豁然抬头,见自家老师正盘坐于案几前冷冷瞧着自己,心中已有了不详预感。而后他缓缓转头,见不远处洛平已捡起了地上竹卷。
显而易见了,砸了自己的东西便是这个。
曹植心中无奈,面上则露出一个讪笑。他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再老老实实道:“学生错了,请先生责罚。”
杨修见曹植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以手支下颚,似笑非笑道:“你错在何处啊?”
这种动作,这种神态都几乎成为杨修的招牌了。只是每当瞧见这般神色,曹植总要愈发无奈。
尤其是最近。
事实上自几月前酿酒一事,杨修待他一直阴阳怪气。今日这态度,已算地上温和了。
他微垂着头,声音略有气无力:“学生不该在上课走神,请先生责罚。”
杨修弹了弹指尖,讥诮道:“就这样?”
嗯?
曹植怔愣片刻,只无辜眨了眨眼。
杨修淡道:“你上课走神在先,躲不过为师丢来的竹简在后。你辜负的,岂非是为师与你的武学师傅?”
曹植眼角抽了抽。
而后,他的唇角微上扬,露出一个傻笑。
瞧着他这般装模作样,杨修忍不住嗤笑道:“你从前老装可爱,只可惜越装便越不可爱。”
“……”
曹植垂着脑袋,终于不说话了。
他正努力令自己的视线集中在书本上,而非抬起来喷杨修一脸!
他本不应说话的。因为杨修心情不好时,他说任何话皆是错误。
岂知杨修见他此番低眉顺眼,心情越发不悦。
杨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现在,我的乖学生可否告诉为师,被抛弃的滋味,又是如何?”
他先前还在询问曹操命荀彧前往兖州之事,此刻却直接讽刺曹植是被抛弃之人了。
荀彧之事,曹植自然也揣摩过曹操用意。毕竟这么多年荀彧作为曹营后方总管,在战争中从来驻守后方。此行看似简单,然若结合曹操野心略一思索,其中利害关系一目了然。
首先,兖州离邺城很近。待曹操攻入平原,平定各县,荀彧便需随曹操回邺。
——而这意味着什么呢?
荀彧前往邺城,必是不再回许昌。许昌虽是曹操最先据点,论地位却始终不如翼州邺城。是以,曹操这是在打算将政治中心转移入邺了。
既要入邺,最终决计是要放弃刘协。然而短期之内是不可能的,是以许昌曹府决不会迁走,除了身处邺城的曹丕……
抑或着曹操是要将他们置于此地,以牵制刘协。
是以杨修说,他们被抛弃了。
然而曹操当真会抛弃他们么?
显然不会。
且不说家人皆在许昌,虽然前不久他知晓曹冲早夭,至少如今他还活得很好,关于继承人曹操自然未曾下定决心。是以说句简单的,只要曹冲还在许昌,曹操便一日不会放弃。
这些东西,稍作思考便能想到。是以杨修最终目的,也仅是要吓吓他罢了。
曹植十分无奈。
他到底是应鄙视杨修恶劣的骗局呢,还是假装自己当真被吓到了?
他最终乖乖道了歉:“先生,学生错了。”
杨修眼中有些惊异。
他挑了挑眉,冷笑道:“你又何错之有?”
曹植叹了口气:“学生知道先生是为学生好,哪怕先前学生酿酒胡闹,其实也只是怒学生而不争。”
他顿了顿,豁然抬眼凝视杨修,眼中真诚满到几近溢出:“学生反复思索过,先生说的没错。这些都是旁门左道,哪怕能讨好父亲,也绝不能令父亲看重学生,欣赏学生。是以学生一定不再走神了,努力跟随先生学习,将来好为父亲献计献策!”
屋内一时沉默。
杨修狭长的双眼已微眯了起来,他凝视着曹植,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
他最擅于看破人心,唯有眼前这个学生,却始终看不穿诚抑或者假。这些年想出下来,他知晓任何人对曹植的印象皆不过是中规中矩,且品行温和。杨修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得不承认除了这些,他看不出曹植深藏在心中的真实性情。
唯有感觉到,曹植的感情、所有说过的话,全部半真半假。
此刻瞧着他如此真诚,杨修到底还是轻扯了嘴角,从齿缝中漏出了两个字。
“呵呵。”
而后他便见得曹植微眯了双眼,缓缓微笑了起来。
日子依然平静如水,唯一与从前不同的,大概也是王奇身边多了个阿敏。
时至今日,王奇并未再提收养阿敏之事,阿敏也权作未曾发生,寄住于王奇家中。先前王奇遣散小屋中五名奴仆,只剩一个老管家。而此时家中挑水劈柴的活,阿敏也全包了。
练剑闲暇时,王奇也说到过疑人不用的话语。他认为阿敏的存在毫无意义,不如早早丢弃,免得将来陡生变故。
曹植微笑:“老师过虑了。”
王奇斜睨了他一眼。此时他正喝着曹植酿的酒,见他胸有成竹,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门:“笑地一脸奸诈,又想算计谁呢?”
曹植抱着脑袋,无奈道:“如学生这般纯良,岂能算计人呢?”
王奇嗤笑一声。
“学生之所以说老师过虑了,是因为阿敏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正因为他聪明,所以短期内,他非但不会对学生做什么,还会将全部聪明智慧展现给学生看。”
“什么意思?”
“学生的意思就是,阿敏就好比一匹烈马。学生给他安上马鞍,打上马蹄。然最终能不能用他驰骋沙场,却要看将来若学生有无价值。若有,他便会跟随学生;若没有,他拍拍屁股走人也不过如此。”
王奇又喝了口酒。
他眯着眼仰望天空,优哉游哉道:“那你可得小心将来某日他脱了缰,摔了你。”
曹植敛眸,微笑起来:“这是一匹好马啊。若能为我所用,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花些心思除了便是。”
王奇吐出一口酒气:“你这么说,是有办法收复他了?”
“每个人都有缺点,利用缺点行事,就简单多了。”
“哦?老子拭目以待。”
“……咳。话说起来,老师觉得学生酿的酒好喝么?”
“还成,比老子先前喝的有劲多了!”说到酒,王奇半眯着眼享受。他忽然直起身子,警惕地抱着酒葫芦凝视曹植,“怎么,你不会是想拿回去吧?”
曹植哭笑不得。
王奇狐疑地看着他,见他并无此意,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话说,徒儿啊。”
“……”曹植浑身抖了抖。
“咱打个商量。剩下那几坛子酒,都给老师怎样?”
曹植嘴角抽了抽。
王奇这般表情,想来酒是极好的。若曹操久不归来,这些酒赠与王奇也不算什么。
只可惜他的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建安九年十二月,曹操入平原,略定诸县。
事实上,在曹操围邺时,袁谭乘机攻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间各地。待袁尚败,袁谭合并袁尚的士众,野心亦渐渐大了起来。
曹操先责袁谭负约背信,后遣袁谭之女回袁家,再进兵。袁谭恐惧,退守南皮。
建安十年正月,曹操击杀袁谭于南皮。
而此时,袁熙部将焦触攻下幽州,率众投降于曹操。袁熙、袁尚则投奔辽西乌桓。
至此,翼州平定。
这一仗胜利后,曹操果然没有再回许昌,而是引军归了邺城。
此时刘表、孙权皆已表明不受帝王制约。如今曹操攻下翼州,但凡他征辽西乌桓,便可一统北方。而待到那一日,帝王岂非成了纯粹的鸡肋?
届时曹操又将如何待他呢?是继续借帝王之名总揽大权,抑或直接废帝自立为王?
朝廷上下紧张之余,哀叹声渐渐多了起来。然作为权利中心的帝王,却仍旧一无所谓靠着他的软塌,抱着美人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曹府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森冷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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