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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无寒却轻笑笑道:“刚才睡梦里你可不是这样。”
“昨晚你也不是现在这样。”雒棠道。
“昨晚你的力气也不小。”说着殷无寒伸出一只手到雒棠面前,只见中指和食指上两圈深深的伤口和牙印,“你都快要咬断我的手指了。”
雒棠负气道:“是你要我咬你的手……而且你不是那么狠我也不会……”忽而想到了什么,他自暴自弃哼了一声,“你对苏琅肯定从来不会这样。”
身后的人全然沉默了,沉默中的气势像黑雾一样迅速升腾,泰山压顶。
雒棠依旧背对他纹丝不动。
殷无寒沉着脸,瞬时成了一尊冰雕,不由分说从后面掀开绸被,硬拉开雒棠的腿,在小瓷盒里沾了药膏继续涂抹进去,雒棠浑身酸痛,挣也挣不过他。
“三刻之后,你若是还不能站起来立时出发,便在这里等死好了。”他合上药盒,对着背影道。
雒棠面朝里不应他,默默地不知在想什么。
殷无寒叹口气,幽幽道:“雒棠……停手吧!”
“……若我所料不错,不消两个时辰,半石山庄的人必能寻到这里,我们决然不能与他们对抗,必须速速脱身才行,你……停手吧!”
雒棠翻身坐起,和无可奈何劝解他的男人对上视线,漆黑热烈的眸中带了湿意。
“我们要去哪里?”看着车外扬起的飞沙,雒棠问道。
还是昨日那辆马车,还是昨日的两个人,谁都终究不敢拿性命当作玩笑,可是前途难辨,方向茫茫。
“去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找不到的地方。”殷无寒答。
雒棠不相信的笑了:“会有这样的地方么?”
“只要真的一心想躲开,便会有这样的地方。”
“可是只要有人一心想找到我们,也一定会找到。”
“那么就等找到的时候再说吧。”
雒棠摇摇头,为殷无寒的随波逐流而吃惊:“你何时这样不计后果,我们这样,与等死何异?”
殷无寒坦然一笑,就像用说着日常琐事一般轻淡的口气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半石山庄一败,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没有更好的方法,除非再韬光养晦十余载……我累了,不想再这样经历一次了。”
此时,雒棠才知整个事端是如此举足轻重,他的草率可能将引起灭顶之灾、倾覆形势,他思绪翻腾,却怎么也无法将目前的境遇和穷途末路两相联系起来。
“你可知,如今的枭阳宫就如同一截腐朽的古树,外表庞大,内中空空,就算没有各派的追杀,迟早有一日,它自己也会被蛀空摧折,无可救药了。”
“苍衡早已明白这一点,从他从他父亲接过掌印那一刻起就明白了,我们只不过是一直都在维持着,拖延它的消亡而已。”殷无寒的声音里含着颓然,“既如此,那就罢了吧。我们已尽力了。”
雒棠看见他神色疲惫,不禁忧心忡忡。
“然后呢,你待怎样?”
殷无寒笑道:“不怎样,与你快活几日便是几日,你不欢喜么?”
雒棠自然不信:“不,你绝然不是这样的人,那么多事不可能在一夕之间抛下!”
殷无寒对上他怅怅的眉眼,笑靥像清风一般舒缓如水:“你未免也太低估你自己了。”
雒棠追问:“那山庄诸事呢?枭阳宫呢?还有苍衡、小栾……还有苏琅……”说到这名字,他不由顿了一下,微露尴尬和不自然。
殷无寒静默片刻,却想到了什么似的,答非所问:“我与间苏琅的事,也从未想过让你知晓。”
“我们自十二岁相识,至今十余载,的确交情匪浅。那时他还是易廷门下一名少徒,心智单纯,天资聪颖,随易廷游历寻访,却无意间被我父亲暗中所利用,直至父亲……从苏琅那里将易家底细尽在掌握之中,屠害楚家、易家等门派时易廷也未能发现苏琅背叛,易廷身负重伤脱逃,苏琅与山庄就断了联系,直到有一日他再次出现,已经是九道坛主器重之人,我方知他不甘在深山中度日,偷偷逃出了师门。”
“其时他的野心便是称据九道坛,然而当时坛主体格强健,拥趸弟子甚多,再称雄十数载亦未可知,我便暗地协他扳倒那坛主,不出两年他便坐上坛主之位了。”
“苏琅悟性心性皆颇高,坛主做得风光得意,为报襄助功劳,他助枭阳宫制作了那些战傀,这样一来一往,我与他又相熟起来,山庄与九道坛的利害关系也日渐休戚与共了。”
殷无寒的叙述并不带什么感情波动,却无意中压低了周遭气压,那是从雒棠身上隔绝出的敌意的屏障。
殷无寒却抬头直视他,墨瞳澄明:“这些不止你不知道,连玉辞一开始都不知道,父亲更是一无所知,没有人能想到,互相利用之人会……珠胎暗结,直至后来玉辞无意中发现了此事。”
“我知道,她恨我,她原本是个性情倔强的女人,更是万万不能忍受夫君与一名男子私下勾留,然而我与苏琅不能因此断了关系,他掌控的东西太多,九道坛与山庄多事株连,所以,我送走了玉辞。”
“她恨我,就恨吧,恨我的人也不缺她一人。”
“你说是么,雒棠?”殷无寒凝目静看雒棠,语下之意,一副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样子。
凝聚而起阴郁的怒意和无助,却在百转千回四处冲窜之后,慢慢在他眉宇眼中散开了。
“既如此,你何必解释?何苦解释?”殷无寒又一次能看到他隐隐泛着水光的眸子,却听他说得咬牙切齿。
殷无寒要做什么事,从来都不屑开口、雷厉风行,向谁解释过?向谁分辩过?又为何要分辩?
雒棠恨极了他的真话,也恨极了言精意简的他从来没有过的拙劣的解释,还没理出个头绪,便觉眼前一黑,被眼前人带起的气流轻轻拂过面颊,润泽冰冷的唇已经覆上来,执拗的舌尖撬开了他牙关,灵活又坦白。
此番轮到雒棠咬住那言语薄凉的唇,狠狠吮吸,又过入那口中上下搅动,激烈得那人都受不住了,才分开来。
殷无寒微微红了眼,双唇光泽潋滟如春水,眉梢的韵致被柔情软化。
“我恨你,”雒棠喘息不定地瞪他,抬了他下巴,一指按住他被津液润湿的唇瓣,“殷无寒我恨你!”
那时起,他们二人谁都再没有提过那个人,那番往事,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好像他们的行途和离空桑越来越遥远一样,不会再回头了。
是真的越来越远了。
北方的萧索凄凉渐渐从荒草裸石的小径两旁掩去,风沙也变为粗犷干净的凉风,疯长的草渐渐侵入满目,一望无垠。
天如穹庐,笼盖四野,犹如行到了天地尽头,而村落市镇也愈发稀落了。
这日终于行至一座小镇,格局较卢吉还小,商贩却处处皆是,想是互市往来而临时兴起的,殷无寒遂决定稍事休整,便命水苏停了车辕,雒棠为马匹补充水草,整理行装,拉着水苏到一僻静处说话。
殷无寒因道:“水苏,你自此地回山庄去吧,此后有我和雒棠相照应便可。”
水苏呆了呆,赌气道:“水苏早料到庄主要撇下我们了,你既然不留我,我还是早点走,省得庄主眼烦,还搅扰你和雒棠的……”忽然心知唐突,水苏没有说下去。
殷无寒笑笑,平和地道:“庄中许多事务未竟,这一路上枭阳宫的消息也多惨淡,你去与其他人小心防患,一有大变即传书与我,好让我尽快得知——此事非你不可,你说你是回去还是不去?”
水苏有些踟蹰,心中自忖:你与雒棠私奔倒欢喜不尽,真是什么也不管了,我们都不上你的眼里便是。可她想不通庄主为何要这样待雒棠,不免不快。
这一切自然在殷无寒眼里:“你照我说的做,山庄多人尚可自保,否则到了覆灭那一日,为时已晚。”
这话唬得水苏不轻,然而她深知殷无寒向来万事妥帖,安排周全,虽依然不情愿,形势所逼,还是驾车折返回去了。
于是殷无寒与雒棠在镇上换乘了马匹,二人一路不停,向东打马而行,又行了数十里,到了一处草甸泽地丰盈之处,皆有些不想走了。
31、【三十一】(不全)
于是殷无寒与雒棠在镇上换乘了马匹,二人一路不停,向东打马而行,又行了数十里,到了一处草甸泽地丰盈之处,皆有些不想走了。
原来他们听闻镇上人说,此地只有一处马场,除零星的游牧者和猎人外,再往东走已绝无村落,净是千里茫茫的蒿草野地。
既如此,二人不由放缓了步调,在草原和煦的风中且行且住。
放眼望去,起伏平缓的莹绿山丘之间,绵延着一弯清流,三三两两的马匹或立于河边饮水吃草,或垂首厮磨,再远处,似能隐约眺望到屋宇人烟。
朝那处人家渐渐近了,二人能听得人声马嘶,竟有几分热闹。
只见木栏围出的偌大马场一边,聚着十余人声声呼喝,正在驯驭良驹。
人群中有中年一男子煞是抢眼,他虎背熊腰,着此地游牧民族皮袍,裸了上身,围着一匹毛色发亮的纯色枣红马跃跃欲试。
周围几人神色兴奋,其中既有异族人,也有中原腹地寻常扮相之人,都在那里劲喝不止,鼓动那男子跃上马背。
孰料此马看去驯良温和,一及有人接近,便嘶鸣蹬踢,将驯马者撂翻在地肆意踩踏,而后远远跑脱,又快又恨,刚烈无比。
几名强壮男子轮番上阵,或一齐上前,皆是力能扛鼎之辈,却始终不能使马折服,殷无寒勒马驻立冷眼看着,对身侧雒棠笑道:“夷族人蛮力有余,巧劲不足,怎知良马诚服于主人身下,亦须一番苦心磨合。”
雒棠道:“你这番话也不尽然吧,此地的马惯于山野草丛中游放,定与我们在山庄中驯养的马有所不同,野性更烈,料极难听命于人。”
殷无寒微微一笑:“中原与蛮地,各处人伦秉性大有不同,人心却是一样的,马亦如此,虽一者性烈,一者顺良,要能使他们听命于人,方法大同小异罢了。”
话说间,那马又掀翻了数人,莽壮大汉也在地上呲牙咧嘴,大家围绕着它打转,都不敢接近了。
僵持态势中,一道人影轻捷飞入,轻轻落在马背上,众人定睛一看,皆不由心头一滞,暗暗赞叹,只见那男子明眸斜眉,红唇皓齿,面目标致,极是清俊,骑坐在马背上也是一副不紧不慢的神态。
有人猛然落在背上,那马倏然受惊,不由扯着声音嘶鸣,鼻息乱喷着扬起长蹄,几乎与地面垂立,男子也不慌张,俯身而起,一脚尖顺势点在马脊处,暗暗使了内力压下,使马安抚,那马见无法甩脱身上之人,愈加焦躁发狂起来,乱踢乱跳,那男子也不着急,身法盈盈、上下变换,好像要磨着那马没了脾性。
雒棠见状,在一片混乱也冲将上去助他一臂之力,二人与马折腾了几十个回合,终于使马没了气力,停下喘着粗气,任他人骑坐于背上。
见马被驯服,一时哑然的人群中,有一人击掌高喝一声,大声道:“二位好身法!!”
众人方才回过神,欢呼起来,那高喝之人走出人群,作揖道:“在下穆青,着实佩服二位身手!”
殷无寒颔首而不语,森寒之气慑人心魄。
于是雒棠上前一步,回礼道:“穆少侠,我们偶然路过此地,见此地驯养宝马,故而一时兴起罢了。”
穆青爽朗笑道:“马场是我与义兄乌格经营多年,自然有不少良马美驹,不知二位公子从何而来?”
雒棠回头去看殷无寒,殷无寒只是看着他点点头。
雒棠遂道:“我姓楚,与这位殷公子乃是世交,两家皆为中原商客,故结伴游历至此处,为宝地风土人情所绊,欲羁留数日。”
那穆青甚为豪爽,大笑道:“甚好!穆青原本也是中原人,少时随族中长辈移居此地多年,结识了许多好兄弟,因此近年来倒不想回去了,决定在此终此一生,二位从故地而来,不妨多留些时日,叙叙如今中原光景,也好带二位赏游我们马场,如何?”
说着穆青去问那着了皮袍半解的大汉,那大汉便是他的结义兄弟乌格了。穆青用蛮语与乌格交谈几句,乌格也开怀大笑起来,一时穆青兴冲冲走过来道:“我义兄也十分敬佩二位武艺,说今日刚巧有备下的美酒鲜肉,不如与我们一起痛饮一番!”
殷无寒微笑而应,所以雒棠也顺了他的意应承下来。
众人见有外客来临,不免心下欢喜,一起欢天喜地随着穆青与乌格去喝酒了,殷无寒和雒棠紧随其后。
见四下人稀,殷无寒悄然拉住雒棠道:“知道我为何想驯服那匹马么?”
雒棠不解地望着他。
殷无寒上前,热气拂过雒棠脖颈,附耳道:“那匹马的性子,和你还真像。”
听闻此言,雒棠耳根忽地泛了红,不禁瞪他,他却露齿展颜:“你这样子,更像那马儿了。”
不待雒棠反唇相讥,他便笑着躲开了,雒棠在那明朗的笑容中怔了怔,直到和众人进了毡房,心下还回味良久。
雒棠痴痴看着身旁的人,他虽在众人中沉稳寡语,气度雍容、风姿无双却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比肩,众人的眼光打着转,都忍不住钉在他身上,连粗枝大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