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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东方讲史:细说民国创立-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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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夏天以后,梁在《新民丛报》上的态度,渐渐趋向于革命、反清。康有为写信骂他,他忍到了十月,就给康回了一封信,痛痛快快地“详陈”己见。

梁在信上很不客气地对康说:“大同之说(指《大同书》),在中国固由先生精思独辟,而在泰西实已久为陈言。”这两句话,已经很够叫康发火。梁又说:“今日,民族主义最发达之时代。非有此精神,决不能立国。弟子誓焦舌秃笔以倡之,决不能弃去者也。而所以唤起民族精神者,势不得不攻满洲。日本以讨幕为最适宜之主义,中国以讨满为最适宜之主义。弟子所见,谓无以易此矣。今日望归政,望复辟,夫何可得?即得矣,满朝皆仇敌,百事腐败已久,虽召吾党归用之,而亦决不能行其志也。”末了,论及革命,梁以为无论你怕不怕革命,而革命迟早是免不了的,不如早一点实行革命好。“先生惧破坏,弟子亦未始不惧。然以为破坏终不可得免,愈迟则愈惨,毋宁早耳。”

梁而且进一步向康抗辩,说弟子之中好谈革命反清的不只他一人。“徐(勤)、欧(榘甲)在(旧金山)文兴(报)所发之论,所记之事,虽弟子视之犹为詟栗。其论广东宜速筹自立之法一篇,稿凡二十七续,‘满贼’‘清贼’之言盈篇滥纸。檀香山《新中国报》亦然。《新民(丛)报》之含蓄亦甚矣。树园(韩文举),吾党中最长者也,然其恶满洲之心更热。《新民(丛)报》中‘扪虱谈虎’一门,及‘人肉楼’等篇,树园笔也。同门之人,皆趋于此。夫树园、君勉(徐勤),岂肯背师之人哉?然皆若此!实则受先生救国救民之教,浸之已久,而迫于时势,实不得不然也。先生受皇上厚恩,誓不肯齿及一字,固属仁至义尽,至门弟子等心先生之心,以爱国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似亦不必禁之矣。来示谓此报为党报……即以党人之意论之……恐亦画诺者十之七八也。”

同月,他创办了《新小说杂志》,在其中登载了一篇《新中国未来记》,预言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二年将有“大中华民主国”的“开国五十年纪念”。这个大中华民主国的第一任大总统姓罗名在田(暗指光绪皇帝,姓爱新觉“罗”,名“载湉”),第二任大总统姓黄,名克强(与革命元勋黄兴的号相巧合,当时他还不认识黄兴,这黄克强三字,只是“取黄帝子孙能自强自立之意”)。

癸卯年阴历正月二十三日,梁离开横滨,直航加拿大。在加拿大住了两个月,去美国,由北而南,由东而西,漫游各埠,受各埠保皇会会员及一般华侨的招待,作演讲,募捐,而且在纽约见了美国社会党领袖哈利逊,在“哈佛”见到了容闳,在华盛顿见到了美国国务卿海约翰与西奥多·罗斯福,最后又在洛杉矶,办了一座秘密的军事学校。

梁启超于癸卯年十月二十三日回抵日本横滨,在政治主张上却又放弃了反清与革命。半年以前,他还说“中国舍革命外无别法”(见三月初四日所写的一封给徐勤的信)。四个多月以前,他接到蒋智由(观云)的信,又看到横滨保皇会的人所抄寄章炳麟从监狱里写给吴敬恒的信,以为章炳麟之所以入狱,真是由于吴敬恒向俞明震“告密”,深骇于吴之“鬼蜮手段乃至此极”,慨乎其言之地说“似此人而可为此事,则又何人而可信耶?念之痛哭。中国之亡,不亡于顽固,而亡于新党,悲夫,悲夫!……沪上被逮六名(章炳麟、邹容、程吉甫、钱允生、陈仲彝、龙积之)想可无碍。然弟近数月来,惩新党棼乱腐败之状,乃益不敢复倡革义矣。”

到了横滨以后,他先后在《新民丛报》上发表三篇反对革命的文章:《论俄罗斯虚无党》、《答飞生》、《答和事人》。此后的两三年,他保持了这种反对革命的态度。

他的好朋友黄遵宪在甲辰年七月初四有一封信规劝他:“公自悔功利之说、破坏之说之足以误国也,乃一意反而守旧,欲以讲学为教中国不二法门,……谓保国粹即能固国本,此非其时,仆未敢附和也。……言屡易端,难于见信。人苟不信,曷贵多言。” 

 




 


《细说民国创立》二二、思想战(二)
和粱的常常改变主张,成为一个鲜明的对照的,是百折不回,始终致力于革命的孙中山。孙中山待人宽大,乐于与人为善,在主义上则首尾一贯,决不动摇或妥协。梁启超在己亥、庚子两年肯革命,孙中山对他优礼有加,倾心相待,不因他是康有为的弟子而稍存顾虑。梁拿了孙中山的信去檀香山,在檀香山窃占了孙中山的革命团体,而孙中山一时也并未对他声讨。甚至,到了梁在加拿大与美国大张旗鼓,遍设保皇会分会之时,孙中山也仍未对梁有所动作。

癸卯年(1903年)下半年以后,梁把《新民丛报》变成了一个专与革命为敌的言论机关,孙中山忍无可忍,不得不开始一场猛烈的思想战了。孙中山在八月初六日启程去檀香山与美国,把梁所恃为声援的两个地区,加以收复。行前,他命令冯自由负责在日本的党务,私事托黎炳墀(炳垣)料理。

八月十五日,孙中山到达檀香山。不久,便在同志程蔚南所办的《隆记报》发表了一篇富有历史意义的文章,题为《敬告同乡书》。

孙中山的《敬告同乡书》,把梁启超所发明而保皇会所藉以蛊惑人心的“名为保皇,实则革命”八个字,一刀砍成两段,明明白白地划清界限,指出保皇便是保皇,革命便是革命,不容混淆。“夫革命与保皇,理不相容,势不两立。今梁以一人而持二说,首鼠两端。其所言革命属真,则保皇之说必伪。而其所言保皇属真,则革命之说亦伪矣。……革命者,志在倒满而兴汉;保皇者,志在扶满而臣清。事理相反,背道而驰。……吾人革命,不说保皇;彼辈保皇,何必偏称革命?诚能如康有为之率直,明来反对,虽失身于异族,不愧为男子也。公等……如果以客帝为可依,甘为万劫不复之奴隶则亦已矣。如知冰山之难恃,满汉之不容,二百六十年亡国之可耻,四万万汉族之可兴,则宜大倡革命,毋惑保皇。”

保皇会在檀香山的言论机关,叫做《新中国报》。《新中国报》的主笔陈继俨(仪侃)不敢用真姓名和孙中山开笔战,却用了一个化名,写出一篇《敬告保皇会同志书》,登在12月29日的该报,说他们主张保皇是为了爱国,反对革命为了怕列强乘火打劫来瓜分,希望君主立宪是因为认定君主立宪为共和的过渡。

孙中山于是写了《驳保皇报书》一文登在《隆记报》,来答复陈仪侃。孙中山说:“试问其所爱之国,为大清国乎?抑中华国乎?……若彼所爱之国为中华国,则不当以保皇为爱国之政策。盖保异种而奴中华,非爱国,实害国也。”关于瓜分的恐吓。孙中山说:“若人心日醒,发奋为雄,大举革命,一起而倒此残腐将死之满清政府,则列国将钦我敬我之不暇,尚何有窥伺瓜分之事哉?”至于,以君主立宪为共和的过渡,孙中山说陈仪侃是把宪法(constitution)与过渡(transition)两个名词混为一谈。“推彼之语,必当先经立宪君主而后可成立宪民主,乃合进化之次序也。……是要行二次之破坏。……夫破坏者,一次已嫌其多矣,又何必故意以行二次?夫今日,专制之时代也。必先破坏此专制,乃得行君主或民主之立宪也。既有力以破坏之,则君主民主随我所择。如‘过渡’焉,与其滞乎中流,何不一棹而登彼岸,为一劳永逸之计也”’

陈仪侃曾经说“达尔文有与提倡法国三次革命之功”,又说“法国死于革命者一千二百万人”。孙中山指出“达尔文乃英人”。当法国第一次革命之时,彼尚未出世;当第二次革命之时,彼尚未成学;当第三次革命之时,彼尚未闻名于世。孙中山也指出,巴黎虽经三次革命,“而未遇扬州十日之屠,广州洗城之惨,就使巴黎全城之民皆死于革命,三次计之,亦不足此数。”

檀香山的思想界,经过孙中山与陈仪侃一场笔战以后,看清楚了革命与保皇的确是两回事,也渐渐了解爱国救国只有革命的一条路可走。若干的一度上了梁启超的当,或灰了心的兴中会会员,纷纷重新集合于孙中山的革命旅帜之下。在这些人之中,以何宽、郑金、李昌、钟水养为最热心。他们服从孙中山,把檀香山兴中会恢复,改名为“中华革命军”,并且吸收了很多的新同志,如黄旭升、曾长福等人。

孙中山又到了夏威夷岛上的希炉埠,在那里也成立了“中华革命军”分会,吸收了毛文明、黎协、卢球、李华根、刘安、杨锐、杨锡初、黄义等多人。

孙中山的母舅杨文纳,在甲午年(1894年)便已在檀香山参加了兴中会。这时候,他劝孙中山加入当地的洪门,孙中山欣然同意。洪门的若干兄弟,由于粱启超先孙中山而加入,受了梁的不少反宣传,竟然反对孙中山加入。钟水养以洪门老前辈的身份,向他们说明孙中山之实行革命,与洪门的宗旨相合,“应招纳之不暇,何可拒之门外?”结果,洪门准孙中山加入,并且“封”了孙中山以“洪棍”(元帅)的荣衔。

孙中山在甲辰年(1904年)二月十五日启程赴美;行前,把檀香山(火奴鲁鲁)及希炉埠的组织工作,分别付托给何宽等人。宣传方面,孙中山改组《隆记报》为《檀山新报》,从香港聘来一位张泽黎担任主笔。

二月二十一日,孙中山到达旧金山。事前,清廷驻旧金山领事何祜已经获得情报(可能是来自保皇会分子),便通知美国移民官说孙某是乱党,不可准许入境。于是,孙中山到了以后便被移民局扣留在船上,船开之时又被移到码头旁边的木屋,听候移民官裁判。移民官判定:孙中山应予遣回檀香山,等下班船来押送。

孙中山在木屋之中,有一天看到旧金山的《中西日报》,报上写着该报的总理是伍盘照。孙中山想起了这位伍盘照,正是几年前有两位基督教友(左斗山与杨襄甫)写过信,介绍他去见的人。

当天,中西日报社的办事处来了一个报童。报童交上一封信,伍盘照拆开一看,里面写着“现有十万火急要事待商,请即来木屋相见,勿延。”伍盘照到了木屋,和孙中山一见如故。不久,他便找了洪门致公堂的大佬(领袖)黄三德及英文书记唐琼昌,美籍法律顾问那文,把孙中山保了出来,同时向美国工商部提出诉愿。三个星期以后,美国工商部批准诉愿,移民官取消“遣回”的决定。

孙中山这一次在美国,约有一年之久,先在旧金山及其附近住了三四个月,向当地的洪门致公堂兄弟说明洪门的真正宗旨。致公堂的“大佬”黄三德与书记唐琼昌,在孙中山的指导之下。决心重订致公堂“新章”,举办全美洲各地致公堂的“总注册”,把保皇会的分子清除出去。

他们在“新章”之前,附了一个缘起,称为“要义”。要义的第一句,便开门见山,说:“原夫致公堂之设,由来已久,本爱国保种之心,立兴汉复仇之志。”但是“我堂同人之在美国者,不下数万余人;向以散居各埠,人自为谋,无所统一,故在平时则消息少通,有事则呼应不灵。”“今幸遇爱国志士孙逸仙先生来游美洲,本堂请同黄三德大佬往游各埠,演说洪门宗旨,发挥中国时事,各埠同人始如大梦初觉,因知中国前途,吾党实有其责。先生更代订章程,指示办法,以为津导。我旅美同人可以乘时而兴矣。……中国之见灭于满清二百六十余年而莫能恢复者,初非满人能灭之、能有之也。因有汉奸以作虎伥,残同胞而媚异种。……今又有所谓倡维新、谈立宪之汉奸,以推波助澜,专尊满人而抑汉族,假公济私,骗财肥己,官爵也,银行也,铁路也,矿务也,商务也,学堂也,皆所以饵人之具,自欺欺人者也。……其丧心病狂、罪大恶极,可胜诛哉!”

“要义”指出总注册的作用有三:第一,“以捍御祸害,赒恤同人”;第二,“以图光复祖国,拯救同胞”;第三,“以先清内奸而后除异种。”

“新章”共八十条。第一条规定各埠堂名一概定为“致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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