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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苏禾决定去生产队找徐老五,从公账上先支钱,到年末再还。
算上她,这个月来找徐老五支钱的社员已经快十个了。盖新房、看病、娃念书。。。没一个不是着急用钱的,可把徐老五给为难坏了。
“侄媳妇,不是叔不借,过段时间队里还得买肥料。对了。。。”说到这,徐老五才问:“你急用钱去干啥?”
苏禾干笑,摆摆手说:“五叔,算啦,我再想办法。”
见她要走,徐老五诶了声,又喊住她:“侄媳妇,公账上是真没钱啦,这样。。。先给你支两块,够不?”
换成其他人,这钱徐老五肯定不借,不过是看这侄媳妇不容易,又是本家人,到底想帮着点儿。
“五叔,真不借了,队里正困难的时候,我就不给你添乱了。”
苏禾为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愧,见徐老五也不大好意思的样子,就顺口问了句:“五叔,咱这附近有啥我能干的活不?最好是按天结工钱的。”
徐老五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嘬嘬牙花子,道:“这样,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
“那我先谢谢五叔了。”苏禾笑着说了句,便回了家。
一晃几天过去,徐老五那边一直没回音。苏禾心里着急,却又没事可做,只能每日修整菜地打发时间,地里的蔬菜倒是长势喜人,就在苏禾打算重操旧业,冒风险再去县城卖菜时,徐老五终于给她带了个消息。
县里的一所高中要修缮教室屋顶,把烂掉的瓦片换成新的,还打算趁暑假建个食堂。
“我问过了,工钱现结,一天五毛,管晌饭,就是不管住,早晚得回来。”
徐老五问她:“能干不?要能干我就给人个回话。”
苏禾觉得可以,一天五毛,比卖菜强。虽然卖菜不累,可她又不是菜农,家里不过两分小菜地,就算全薅了,最多也就能卖三天。
打定了主意,苏禾当即给徐老五个准话。
就这样,两天后,苏禾开始干起了爬屋顶铺瓦片的活。
起初她不会,跟着旁人学了半天,到也干得有模有样了,只是等干完活再走二十里地回家的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累,累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可一想到每天都有五毛钱拿,夜晚短暂的休息后,第二天苏禾就又来了精神。
这日,她正匍匐在屋顶,跟另一个妇女合力铺芦苇杆时,忽听下边有人喊,说外头她大哥找。
苏禾一愣,待反应过来“大哥”是谁,顺梯爬了下去,见徐立冬拎个篮子朝自己走来,终于想起了,前些时候送东西去公安局,他人不在,自己把篮子留在了那儿。
距离几步远的时候,苏禾先喊了他一声“大哥”,睁大眼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徐立冬被她这眼神看得似有些不自在,咳了声,开口说:“本来打算回趟老家,顺便把篮子给你带去,半道上碰见乡里人,说你在这做工,就过来看看。”
徐立冬不歇气的说完,因为紧张,都没察觉到自己语速比平常要快,只盯着苏禾,见她没多问别的,慢慢吁了口气,这才觉到手心竟微微出汗了。
事实上,徐立冬是听徐秋来说她在这做工的。他前些时候去省城公差,直到头两天才回来。刚进局,刘红军就把一个篾篮放在了他办公桌上,说是乡下那个弟媳妇送来的,鸭蛋还留着,里头的蟹黄包已经被几个同事分吃了。
这帮拿人不手软的!
徐立冬刚想发作,就听刘红军摇头晃脑感慨道:“不是我说,你这弟媳妇人真实在,又是送菜又是送蛋。。。我咋没这样的亲戚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原本不过是句玩笑话,徐立冬心里却掠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脑海中又跳出政审大会那日,她反咬王凤英那幕,脸上是她惯有的楚楚可怜样,只做出的事却不带半点不心软,一下又警惕起来,不禁茫茫然的想: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于是,那个装了鸭蛋的篮就这么在他办公桌上放了两天,直到今天,刘红军说:“人家好心好意送东西过来,你这人咋不领情捏,不稀罕啊?不稀罕拿来给我。”
徐立冬心里那点警惕给刘红军说没了,心想不管她是怎样一个人,她接二连三送我东西,总得当面道个谢,要不心里存着个事总是不自在。
待去了乡下,听徐秋来说他嫂子不在,不知为何,竟感到有些失落,跟徐秋来说几句话就走了,直到出了庙前乡,才发现自己忘了还篮子。
不过这也叫徐立冬重新来了精神,索性她在县城做工,再过来给她就是。
这样说服自己一番,徐立冬便来了学校,见她爬上爬下不说,还要悬空踩房梁,远看去实在叫人提心吊胆,微皱了眉,道:“这活不要再干了,危险。”
他话音才落,苏禾就噗嗤笑出了声,说:“那你当公安还危险呢,怎么还干?”
徐立冬给她笑的不自在,别开了眼,说道:“不一样,我是男人。”
“有啥不一样。”苏禾随手指了几个同样做活的妇女,笑道:“她们都能干,我也能。再说,不是讨生活,谁不知道吃饭睡觉最快活。”
听出她话里意思,徐立冬顺话问道:“是遇上了什么事?急用钱?”
苏禾闻言,脸一红,老实道:“先前我婆婆活着的时候,瞧病花了不少钱,东家凑西家借。。。我虽然没念过书,也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总得想办法还上。”
原来是这样。
徐立冬了然点头,想了下,然后说:“欠多少?我手头还有点闲钱,不急用,先给你拿去把账还了。”
第8章 权衡利弊
听他说借钱,苏禾实在惊讶,惊讶之余,心里继而涌过一股暖流。
她确实急用钱,却不是立刻拿去还账,而是想抓住杨四海去广州的机会,参与投机买卖。
既然这个大伯哥送上门挨宰,她大可以借钱投机,最多盈利之后再还他,可她不想这样做,至于为什么,她暂时想不出缘由,只是凭本能拒绝了。
“我借你钱也还是要还呀。”苏禾忍不住调笑了句:“那是大哥你娶媳妇儿的本钱,我可不能乱用。”
她说完,毫不意外的见他红了脸,有些窘迫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是弟媳妇,不该开大伯哥这种玩笑,收了笑,反手指指身后的红砖小楼,道:“大哥你回,篮子我收下了,我活还没干完。”
徐立冬闻言,抬头看了眼房顶,开始挽衣袖:“你到旁边站着,我休息,替你干了。”
说完,不等苏禾开口,径自踩了扶梯爬上房顶,留苏禾在下边仰视,微微惊愕。
如果说此前徐立冬的帮忙,苏禾是感激,那么眼下,她更多的是好奇,以及不确定自己是否“自作多情”。
虽然她也不愿多想,但男女之间,说来说去就那么点事,尤其她还是寡妇,身份敏感,心里总要有个数。
平心而论,她这个大伯哥很不错,为人正直不说,心肠也好,待人接物透着实诚,长相不是路人挂,有份铁饭碗工作,又是官二代,这种人不管是自由恋爱,还是在相亲市场上,都是抢手货。
再说她,目前除了长相,没一样能拿得出手,何况她还是个寡妇。一个寡妇,一个大伯哥,别说搁现在,就是几十年后,这两种身份的人要是搞在一块,都是个大新闻。
如果是原主,因为年纪小,可能对情爱会有憧憬。只她早就过了爱幻想的年纪,遇事总要先分析利弊,显然,徐立冬继续扮演大伯哥这个角色,对她百利无害,要是越了界,只怕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有孙大柱的前车之鉴在那摆着,弄不好就会有第二场“鉴婊大会”。
苏禾胡思乱想着,不觉就到了放工的点。
从工头那里领来五毛钱,徐立冬推了自行车在前头,苏禾稍落后几步,两人踏着夕阳往外走。
待出了学校,徐立冬反手擦了下额上汗珠,看着苏禾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想的太多,苏禾眼下有些尴尬,忙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没事,上来,我骑车总比你走路快。”徐立冬已经先跨上了自行车。
见状,苏禾不再纠结,没推脱的就跳上了后座。
两条腿确实比不过两个轱辘的,这天苏禾到家时,天才刚放黑,徐秋来还在烧饭,听见外头有动静,人还没出来就喊:“嫂子,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早?”
话音落下,见是那个不常见面的堂哥送嫂子回来的,先喊了人,又极懂事的招呼道:“大哥,你吃饭了没,在咱家吃,我都烧好哩!”
徐立冬微微一笑,忍不住伸手摸他脑袋,只眼睛却是往苏禾这边看的,见苏禾没有要留他吃饭的意思,心中隐隐感到失落,说:“不了,我回了。”
苏禾这才笑着叮嘱道:“天黑路不好走,大哥你骑慢点。”
徐立冬点点头,跨上自行车便走了。
直到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苏禾才微叹口气,搂着徐秋来肩膀,转身进屋了。
此举惹来徐秋来不满,小大人般数落道:“嫂子,你太不懂事啦,大哥送你回来,咱们咋地也要留他吃口饭再走嘛。”
苏禾忍住想笑的冲动,忙道:“是是是,我想得不周到,下回不这样了。”
徐秋来嗯了声,转又高高兴兴说:“嫂子我今天钓了虾,按你原先教我的,炒了盘虾米!”
为了省煤油,叔嫂两就站在灶台边上,借着炉膛里的余火吃了饭。饭后,苏禾叫徐秋来先去洗澡,自己把灶台收拾了遍,才洗漱上炕。
兴许是白天里没做太多活的缘故,此刻躺在床上,苏禾一时半会都没睡意,脑中时不时浮现出徐立冬离开时失落的神情,心里既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怅惘,辗转反侧直到深夜才阖上眼。
第二天,她照旧起了大早去县城。
她做工的这所中学,是水厂的附属中学,已经有些年头了,在解放前曾是西方传教士的传教场所,房顶漏雨不说,图书馆也因为前些时候学生聚众闹事,把里面搅得乌烟瘴气,原本归置在书架上的书乱七八糟丢在地,有个年岁较大,个子不高的老师负责重新分类归档。
晌午吃过饭休息的时候,苏禾没事可做,又对其他妇女东家长西家短的话题不感兴趣,见那矮个老师在一边翻书一边埋头苦编码,就站在后头看了会儿。
“你分错了。”
见他把一本全英文书归到政史类,苏禾忍不住提醒道:“刚才那本讲得是讲经济法,应该归到法律类。”
矮个老师推推鼻梁上的镜框,回头瞧了苏禾眼,见她半旧罩衫脏兮兮的糊着泥浆,头上还包了块毛巾,跟外头那些拎泥桶的农村妇女没两样,漫不经心道了句:“你懂什么。”
苏禾以前在政府部门从事现场翻译工作,英语法语用精通来形容也不为过,肯定不会认错,见墙角丢弃了几本其他外文书,顺手拿到矮个老师眼前,笑道:“瓦尔登湖,国富论,圣经的解读。。。对不对?”
矮个老师露出惊讶神色。他是这所中学的校长张达闻。时下升学考试没有英语,无论老师还是学生,懂英文的人少之又少,张达闻是俄语老师,在学校已经算是“精通”外语的人,事实上,他也只是半吊子而已,对着这些传教士留下的书很是头疼,丢了又舍不得,只好硬头皮自己上。
刚才乍看见苏禾,只当她是普通村妇,并没在意,眼下听她说英文十分熟练,吃惊之余,不由重新上下打量,嘴里忙道:“坐,快坐,这位同志。。。哪个教你的这些?”
生在这个特殊时代,苏禾虽然深谙“枪打出头鸟”道理,但没办法,她实在不甘心真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妇,可她也清楚原主身份,说出去必定会让人起疑心,闹不好还会给她扣个特。务大帽,要真那样,真是得不偿失了。
在这种纠结之下,苏禾选择避而不谈,只是道:“老师,这些活我能帮你干。”
见他面露欣喜之色,苏禾笑了下,半是无奈半是不好意思道:“不过你得给我工钱,我要养家。”
“成!我给,我给!”张达闻爽快点头。
苏禾又是一笑,废话不多说,坐下来帮他编码。张达闻负手站在她身后,见她字迹俊秀,嘴里时不时念出一两句英文,也品不出是啥味,就是觉得特别舒坦,忍不住又问:“同志,你叫什么?是哪人?哪个学校毕业的?”
苏禾头也不回,胡说八道:“二砬子乡,插队学生。”
张达闻还想问,就听苏禾道:“老师,你忙别的,我一个人就成,你问太多,我没法专心干活哩。”
张达闻哦哦两声,这才一步三回头走开。
苏禾偷偷吁了口气。
没过多久,外边工头喊开工,苏禾搁下笔就出去,张达闻忙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