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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把个皇粮胡同里的街坊们,看得是既心惊肉跳。又乐不可支“加油!”、“加油”的呐喊声,也不知道是为谁在鼓劲儿。
第四章
眼看就快要撞到陈小宝的屁股时,孙隆龙超越到目标的前面,然后一个花里胡哨的急转弯,就把车子停在了陈小宝的面前,露出满脸得意洋洋的坏笑。
旁边有人在鼓掌——是托着一只白银水烟袋,站在自家四十二号院儿门口看热闹的张九:
“好样的!孙大侦探果然是名不虚传啊。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这个上海孙子一般见识。怎么样,赏光到寒舍喝杯清茶如何?在下张九正有事请教呢!”
孙隆龙没有多加思索,停下车就跟着张九走进了院子。刚才人家张九尊称自己“孙大侦探”呢,听着心里怪受用的!
还没绕过“福”字青砖影壁,突然只觉“嗖——”地一道银光掠过寒气逼人的一把三寸小飞刀,竟不知从什么地方,千钧一发地紧擦着隆龙的耳际,直射身后的门板!
今天可真是邪乎了,先是砖头、后是刀子,自己的耳朵还真够凉快儿的。
孙隆龙本能地回首,只见那把小飞刀,是件被打造得又秀气又轻巧的利器。刀柄环上,系着一束翠绿色的丝穗
“放肆——”张九大喝一声。
随之,一个少女恶作剧的大笑声,银铃般地从房檐处传来
孙隆龙循声望去——一个身穿绸子素青衣裤、腰间扎着条翠绿色织锦缎带子的少女,坐在房檐上。一双套着翠绿色软底缎子绣花鞋的天足,无拘无束地垂荡在空中
她的脸上带着一只农村闹社火用的滑稽面具,是个笑眯眯的白胖婆娘大饼脸。那肆无忌惮的笑声,就是从这张面具后面发出来的。
简直没想到,天下还有能让孙隆龙大惊失色的丫头片子。
“失礼了孙大侦探,是小女潇潇。她娘死得早,少了管教,被惯坏啦!不学女红也不爱读书,没事儿就爬树上房飞刀子她没伤人的打算,就保证不会伤着人。这丫头,脑袋里就一根筋儿——你别搭理她!”
孙隆龙镇定下来,乍看潇潇那少女矮小的身段、个头儿,估计年龄至多不会超过十六岁。
他发现张九家的一进院子虽然不大,出乎外人想象地清洁雅致。正面堂屋的房檐下,也有工艺相当不错的黄杨木镂空雕花装饰;三丈见方的院子正中,放着只磁州窑黑白两色刻花的大水缸,养着几尾摇头摆尾的鼓眼泡儿金鱼;造型各异的盆景摆在院子的各个角落,也被打理得绿意葱茏倒更像是一处文人雅士的居所。
张九这人的模样生得不恶。他中等身材,匀称结实;额头方正,浓眉细眼,鼻梁挺括,嘴角线条鲜明孙隆龙对他的印象,还真说不上有哪点儿不好。
他恭恭敬敬地请孙隆龙在院里的南方藤椅中落了座,不用招呼,便有人端来一套精致的青花盖碗。揭开杯盖儿,一股雨前龙井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
“好茶!张老板日子过得好自在啊——”
“孙大侦探这是笑话我呢!皇粮胡同里谁不知道,您家府上是做着利国利民的煤炭生意。我张九,不过是鼠窃狗偷一般地讨着营生罢了”
孙隆龙想到小町刚才被自己扔在胡同口,等会儿还不知道要发多大的脾气呢!就急着想让张九少铺垫这些没用的寒暄,把要紧的话赶快说完:
“张老板,您有什么指教,尽管直说。只怕是我无能为力之事”
“哪里的话,您挂牌的‘大都侦探社’,做的不就是为人排忧解难的买卖吗?”
孙隆龙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挂在家门口那块小木牌子,油漆已经退了色。居然今天就有了委托人!
孙隆龙竭力掩饰内心的激动,沉着气回答说:“承蒙您的信赖,但愿敝侦探所,有为张老板效劳的荣幸——”
“好,好,好极了——”张九一看对话投机了,便切入了主题:“最近,寒舍门前常有市警署的警探在转悠孙大侦探知道,这是为什么?”
“倒是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吧,高副市长被当街抢了是为了那块金怀表的事儿?”
隆龙故意掩饰了自己所知道的真相细节。
“果然不愧是消息灵通人物!只是,我的手下人在电影院门口‘顺’到的东西,并不是啥金怀表,是这么个装着药片儿的小玩意儿而已——”
孙隆龙面前的藤茶几上,出现了那个外表和怀表一模一样的金质药盒子——圆圆扁扁的,用手指按一下精巧的小按钮,盖子就弹开来,里面装着不知名的米色小药片。
张九有意不去捅破这位“孙大侦探”与市刑侦队严探长的关系,尽量满足着对方的职业虚荣:
“我把这东西交给孙大侦探,全权委托您来处理。还有一件事情拜托您,就是我想要查清那个用重金收买我的手下人,去取这件玩意儿的女人。”
“女人?还是个要用重金收买这个药盒儿的女人?”
孙隆龙一听还有这话,认真了。
张九接着说:“高副市长出事的头天夜里,我一个手下人晚饭喝醉了酒。就在咱们北边儿灯芯胡同二十五号院儿的后门,看见个披着长斗篷的高个子女人”
“张老板的手下人,看清楚那高个子女人长得什么样子了吗?”
“一来,那女人站在黑影里,二来那小子喝得高了点儿。就说记得她身上那件斗篷还连着风帽,罩着大半个脸。还记得,看见了她涂着口红的一张嘴。”
“那女人都跟您手下人说了些什么?”
“说是先预付二十块大洋,只要明天下午在电影院门口,取到住在二十五号高副市长身上的怀表,晚上还在这里碰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加起来,可是整整一百块啊!我那些手下人玩儿命去干这种营生,还不都是为了把‘孔方兄’多多请回家?这么甜的活儿,哪儿找去?!无论是多好的一块表,也卖不出上百的价儿嘛!就这么着,他破了我‘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老规矩,对咱们住在一条皇粮胡同的街坊动了手脚。没想到的是高副市长竟因为丢了这盒洋药片儿,说没命就没命了!事情闹大了,这孩子不敢再跟那个女人在约好的时间和地方交货、取钱,就把东西送到我这儿来,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您这位惹了祸的手下人,现在在哪儿?”
“吓跑了。一是怕官,二是怕我。我们这个圈儿里的人,做人做事也有自己的规矩方圆。尽管胡同里的人大都也知道,高副市长的小姨子跟我相好,可我也不能为了个上海小婆娘,就搭上手下几十个弟兄的生路,冒险去打二十五号院儿的主意。”
“张老板的话,尽在情理之中。”隆龙说的也是真心话。
“所以,我只有委托孙大侦探,一是查清那个穿长斗篷女人姓什名谁?家住在哪儿?二是还要拜托您,设法摆平我家和市警署的关系;这三嘛”
隆龙见张九有点难于启齿,就干脆帮他挑明了:“三是想让我帮您查清陈招娣真正的死因。对吗?”
“果然是好人家儿的公子,好高的悟性!俗话说,是人都有舐犊之情。陈招娣肚子里,怀的可是我张九的儿子!”
孙隆龙闻言不由一惊。
只见张九腮帮子上的肌肉一下就绷紧了。孙隆龙还是第一次看见外表貌似一介书生,言谈举止文质彬彬的张九,露出了一脸的凶相。
“张老板,您何以就这么肯定?”
“孙老弟,您也是条五尺的汉子了,总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儿吧?”
孙隆龙的耳朵根儿一热——自己还真是到现在没有“尝过”张九说的那滋味儿!一种男性天生的自卑感,油然涌上心头——还不都是为了那个丑丫头小町子吗!
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努力装出一副“这种事儿不屑一提”的逍遥表情。幸亏,张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情之中:
“招娣实话告诉过我,她姐夫确实是钻过她的绣帐。可那人实际就是个银样蜡枪头!不信,只要看看包括她姐姐陈佩兰在内的一个个女人,别说生了,谁曾给他怀上过一男半女?这还不是‘秃瓢儿头上找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么!”
孙隆龙心悦诚服地连连点头:“没有看出,张老板还是个有情人啊——您这个朋友,我交了!”
张九挥手就让人取来一只黑布小口袋:“好,一言为定咱们亲兄弟明算账。按规矩,这是预付的车马费——大洋三十块。事成之后付清,加起来一共也是一百块。怎么样?嫌少?”
孙隆龙自小到大,从来没有缺过钱,但从来也没赚过钱。此刻,这沉甸甸的三十块大洋,就是他生平第一笔自食其力的所得——由衷的自豪,霎时溢满了胸膛
孙隆龙一走出张九家,就直奔十九号院儿。走在路上,房檐上那个名叫“潇潇”的小丫头的身影,还在眼前晃动不止他猜想,那个女孩子翠绿色腰带和系在小飞刀柄上的绿丝穗,一准都跟张九本人对翠绿色情有独钟有些关系。刚刚死去的陈招娣,不也是经常在皇粮胡同里,穿着翠绿色的衣裤,打把翠绿色的杭州绸伞,这么招摇过市么?
也许,她这是在不自觉地暗示皇粮胡同里的人们,自己实际上是谁的女人。唔这翠绿色、翠绿色还真是够女人味儿的一种颜色呢。
他在紫姨和小町面前,把那小口袋里的银元,叮叮当当地一气倒在桌子上,脸上发着骄傲的红光。
小町却横眉竖眼地大声质问:“说!是不是张九那个臭流氓收买了你?”
孙隆龙被当头一瓢冷水浇下,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才好。
紫姨却露出了由衷的快乐:“恭喜大都侦探社开张进账!”
小町噘起了嘴:“你孙隆龙一个大家公子,令尊大人可是出入总理府的民国实业家,你怎么就能拿张九这些社会渣滓、黑帮势力的脏钱呢!”
紫姨把脸一板:“小町,亏了你自称是个社会新闻记者,居然看不透如今这世道,出入总理府的实业家,未必他的钱就不脏;而张九这些人有难,隆龙就该帮他,也该得他的酬谢。毕竟一个七尺男儿,终是要靠自己打拼出自己的天下!你可真让我失望啊——想不到我的女儿,竟也这么迂腐!”
这是小町和隆龙第一次看到紫姨“发怒”了。两个人都被吓得噤若寒蝉、面面相觑。好像紫姨训的不是一个,而是一对。
紫姨当场就把隆龙的小钱袋子给收了:“紫姨给你存着。也先别跟你们那几个大哥大姐显白,等你把自己这头一个客人的事情办好了,再吹不迟。”
现在,就是没有与严大浦的“交易”条件,孙隆龙也充满了工作激情。从张九手里拿来的小金药盒子,当晚被郑重其事地交到了秋姗手上。
“这不过是小儿服用的阿司匹林而已,五岁以下的小孩,就是一日三次,每次都不能少于两片。能对一个成人产生的药效,低得近乎于零啊!”
秋姗取出一枚小药片,放在舌尖上稍微一舔,马上就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结论。
那么,一个高个子、穿深色斗篷的女人,她到底是谁?
她与高子昂为之命丧黄泉的这个小药盒子,有着怎样的利害关系?
对人体如此无关重要的小剂量阿司匹林片儿,高子昂为什么会命悬一线于它呢?
大家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集中在了唯一的医学专业人士秋姗的身上。她呢,正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严大浦带来的第二张死亡尸检结论书上——
除了死者的名字不同以外,简直就是高子昂死亡尸检结论书的翻版!
小町不解地提出了一个外行人的问题:“医生们根据什么证明,陈招娣同样是属于‘自然死亡’?却不是死于窒息,或是其他外因的‘非自然死亡’呢?”
隆龙也表示怀疑:“是啊,陈招娣的尸体尽管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如果我是个企图瞒天过海的暗杀者,可以用枕头、被子活活地捂死她,决不留下颈部被挤压、被勒索之类的一点痕迹!”
秋姗耐着性子解释说:“对于具备解剖学和生理学基本知识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个难题。窒息、溺水等原因的死亡者,主要脏器会出现明显的淤血痕迹。比如心肌、肺叶,甚至肾脏和淋巴高子昂和陈招娣,都没有任何类似的病理反应。”
严大浦恍然大悟:“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高子昂和陈招娣两个人,都是被活活吓死的!”
“被谁?你——吗?”
最近,因为秋姗跟那个半路杀出的戎冀频繁来往,表情愈发阴沉的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