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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想一回,才算彻底想开了。
因大书成灰,使他痛下决心:要到那些能够左右时局的大国去,大力传播道家学说。他心里说:“可恨的楚贼,你烧了我的著作,并没割走我的舌头。我还有一张嘴,我还得几年不死,我还可以说,我还可以讲,我还可以讲到老死!我一定要叫这天道学说在普天底下传下去!”
一天,他和朋友闲话之时,二人对当时的形势进行了简要的总结:
一、自陈国国君、苦县县正被楚军杀死之后,陈国版图已经归楚,陈人已经成了楚国的亡国奴;
二、楚人打算将陈之旧官员全部撤掉,换上楚人。对撤去的官员要另眼看待。有的还要接受监视。和旧官员有过什么关系者,不管是谁,日后皆不能予以器重;
三、此时吴国很是疯狂,不仅忙于向齐争霸,而且忙于向晋争霸,向越争霸。中原地区一些国家形势很紧张,晋齐之间,齐鲁之间,吴晋之间,吴越之间,吴楚之间,明争暗斗,互相角逐。大的战斗此伏彼起,小的战斗接连不断;
四、函谷关以西的地面上,秦国的国君秦悼公正在集中精力修理国政,安定地界,发展生产,那里局面比较安定。
伯阳先生打算离开家乡,到外地讲学。到哪里去呢?针对当时局势,根据本人情况,对自己今后的去向进行了认真的考虑。经过一天一夜深入细致的思考之后,他给自己确定了最后的方案:骑青牛离乡西行,过函谷居高临下,遍撒天道善种,首要任务是直抵咸阳见秦悼公。
促使李伯阳先生下最后决心离乡西行到秦国讲学,因素较多,归纳起来,大约有七:
(一)楚已灭陈,陈人已成楚的亡国之奴。亡国奴不好当,亡国的滋味很不好受。要离开故土到外地去,不能去东部,因为东部一些国家余乱未息,去了也没安身之处。此时西部较为安定,要去只有到西部去,只有去秦。
(二)他家两处房屋皆被烧毁,连个窝都没有了,书也被毁了,在这里再也无法蹲下去了,即使硬是蹲下去,也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人生乐趣了。不能蹲,只有走。树挪死,人挪活,换换环境,可以有敝向新。外出讲学,给自己规定新的任务,可以使自己的精神向新的任务转移。精神上的生命不停止,老树新花,可以给将要毁掉的生命带来新的生机。给自己规定新任务不能脱离他的人生之目的,当然这任务只能是讲学,而不能是什么别的。讲学之地,秦国较为合适,他要外出,当然只能是离乡去秦。
(三)对楚怀有憎恨的情绪。楚兵使他多年心血付之一炬,而且由此引起梅嬴失踪,确实使他痛恨。至于说他这个崇尚天道的哲学家对人尘之上的不平之事已经无恨(有一则神话传说,说他被封到第三十三层的离恨天),那是不尽然的。说他极为大度,几乎大度到对一切都不计较,那是真的,说他对人间的不平之事都已完全无恨,那是不合实际的。他看到楚国惧怕吴越,楚往东部发展的欲望已经没有,灭陈之后,它的欲望是往西北推进。如若楚国占据了函谷关以西的地方,将来有再次称霸诸侯之可能。秦从西方发展起来,是楚往西推进的最大障碍。东南有吴越,西北有富秦,楚国腹背受敌,可成夹灭之势。他希望他的去秦讲学能给秦国带来越立越稳之福音。
(四)将希望寄托于秦。他看到,秦处函谷以西宝地,土地肥沃,资源富庶,西无后顾之忧,东有险关可凭,进可攻,退可守,人心在安定,生产在发展,将来有得天下之势。他的大书虽毁,可以将书中学说在此广为流传。在秦流传,如若秦得天下,等于在天下流传。得天下者,欲要天下长久,莫过于以德治天下。在秦讲学,使道德在秦扎根,将来是秦人之福,也是天下人之福。
(五)他想到:函谷以东之国在一个长时间内将无安定之日,而且这些国家只顾忙于考虑如何赢得战争的胜利,对他的天道、人德之说,根本听不进去;函谷以西,相对平和,天、地、人,诸方面因素都利于他讲学传道。
(六)他喜爱自然,喜爱自然之美好灵魂——自然界中的幽美风景。心想,人是来自自然,也必要归复自然。“既然大自然是要我带着美好的心境到人世上来,我走时也要到美好的自然之中去。秦有奇山秀水,幽谷密林。在秦若能将我学说顺利传播下去,将来我当落叶归根,返回故土;若要不能随我心愿,我就找一处最美的自然境界,隐居起来,成为一个真正的隐君子,进笃静,入极虚,化到大自然的魂魄之中去。”
(七)不知为什么,他总似乎在幻觉着梅嬴是去正西了。他似乎觉得,他往西部行走,往秦国方向行走,路上可以有一线希望碰上梅嬴。他想梅嬴,很想能在这西边一个什么地方看到梅嬴。越是想看到梅嬴,越是急着要到秦国去。
近些天来,伯阳先生总在默默地做着去秦讲学的准备。他跑到徐慎鲜家,说,他要到这西边很远的地方去讲学,去一段时间还回来,想收徐甲为牵牛的书童不知徐慎鲜这个当爷的以及徐甲父母和徐甲本人是否愿意。徐慎鲜说:“小甲的父母已因暴病身亡,如今小甲是跟着我生活,七年前我说过叫他给你当书童,如今你正式提出,我很高兴。到外边去见识见识,跟着你去长长本领,这比啥都好。只要小甲愿意去就齐了。”一问徐甲,徐甲很高兴。这个年已一十六岁的孩子,一心要跟他李爷到外边去。他主动把伯阳先生的青牛牵来,又是刷毛,又是整鞍鞯,恨不得立即就走。
伯阳先生安排他的朋友,说,他要到西边秦国等地前去讲学,请他以后告知回来探家的儿子,就说他到外地去,以后还回来;万一有特殊情况他回不来的话,要叫他别忘了按时到祖母(包括祖父)坟上去祭念。
伯阳先生默默地到母亲坟上去告别的时候,路上碰到庚桑楚。“老师,听说您要外出是真的吗?”“是的。”“我去送您。”“不,不让你送。”“不中,我一定要送!我不放心。我至少要护送您出了陈国国境。”
一切准备停当,伯阳先生就要正式向家乡告别了。故土难离,是人之常情,挨临走的时候,他站在曲仁里的故宅上,面对被火烧过的“屋子”看了好大一会儿,眼里还流出两行惜别的泪水呢。
公元前四七八年夏日的一天,绿野莽莽,万里明阳,老聃先生(外地人称他老聃、老子,因而这里笔者也再改称呼)骑青牛,穿一身最不显眼的,原来是黑蓝色的,现在褪色褪得十分破旧的衣裙,有十六岁的徐甲牵牛,有三十多岁的弟子庚桑楚背着包袱在一边护送陪同,开始了西行。
阳光明亮,绿野莽莽,一头善知人性的肥壮青牛亮起眼睛,十分精神地驮着一位大哲往西走着,向着略略西北的方向走着。
此时老聃先生已经九十三岁,胖大而秀气的脸盘饱满丰彩,两个颧骨之下各有几条明显的皱印,除这皱印以及眼泡上的几条微皱之外,其余地方无不光润富丰。他的牙齿已经不存,由于这原因,使得上嘴唇那里有点略往里吸,也是由于这原因,以致使他的圆圆的疙瘩鼻子的鼻头牵得有点下勾。他的目光和善而精明,以致和善得使人看不出那里的精明。他那秀美的雪白胡须比十年前又加长了四寸,此时胡梢儿已经超过心口。修长的白眉弯弯地拖向鬓角,大致看去,仿佛两弯一头带尖的白色月牙。他的头发此时已经出现大的扒顶,从头顶往后披散下去的白发足有半尺多长。头顶上那撮又细又绒的短发,迎风弹动。飘洒自如,活脱脱的宛如洁白雀冠。此时他的新衣裳是在桑楚挎着的包袱里,他身上穿的破衣是他特意才换上去的。
牛前的庚桑楚,蓝衣蓝裙,头顶蓝白扎帕,步子迈得既稳又健。头里牵牛开路的小徐甲更有他的一番风彩,他是一个既象青年又象少年的半大孩儿,长圆型的脸盘儿嫩白红润。秀眉黑眼,高高的鼻梁,红红的嘴口,略翘的嘴角。黑头发下用蓝色绸带儿拴起,头顶上鼓起一个低低的发髻,发髻之上还另外地高出两个短短的牛角。前额上散下一点儿刘海,后脑勺上散下一缕短发。宽松的蓝布长衫,用黑布镶着领边。蓝衫底下露出半尺红红的裤腿。脚上穿一双麻绳编拧的齐头便鞋。右肩上扛着老聃先生的龙头拐棍。拐棍上用粉红丝绸带儿系着个金黄色的亚腰葫芦。
日头转向正南方向,他们继续往西走着,往略略西北的方向走着;日头已经平西,他们仍然继续往西走着,往略略西北的方向走着。
老聃先生把那段隐去的历史永远地抛在脑后,离它越远,越能减少他心头的痛苦。
傍晚,西天边扯起一缕菊红色的落霞。此时他们已经走了六十六里。饥要餐,渴要饮,晓要行,夜要住。不等太阳落下,就应该找好投宿之处。
这里村庄很稀,再往前走,恐怕走到天黑也不一定再能碰上村子。于是就决定在这里找个村庄住下。
这里有一片方圆二里之大的碧茵茵的平地。平地周遭是一圈低低矮矮的小白土岭,岭上,尽是茂盛的绿柳。圈内的平地上有个村庄,名叫安庄。这安庄柳暗花明,树木葱茏茂密。村前有个南盈北缺的月牙形的大坑塘。坑一圈是白杨绿柳和碧玉般的芦苇。坑水清亮幽深,肥大的藕叶绿得几乎能够滴下水来。有几个藕叶上都蹲着带有黑花的绿蛤蟆。那粉红的和雪白的荷花幽静地开着。上面还落着几只淡紫色和粉蓝色的蜻蜓。水皮上银鱼跳跃。有几处地方还在轻迅悠然地划动着黑色的水拖车(水上小虫)呢。
老聃先生一行三人走进土岭圈里,来到月牙大坑北边的村庄之内。因入稀境,耳目一新,致使老聃先生倏然感到轻松愉快起来。
庚桑楚到一家人家前去联络,请求他们给找个地方住下。
这家主人名叫安沱,是个圆脸、笑眼、须发已经开始花白的、年近七十的老人。这安沱乐善好帮,听说有师徒三人前来求助,一脸悦色,毫不迟疑地对庚桑楚说:“我家东院是个柴禾院,那里有两间东屋是个闲房,里头有一张桌子、两张床,你们就住那吧。”
“行啊老伯,那太好了。”庚桑楚感激地说。
“叫他们来吧,走,我给你们开门。”老人说着,就和庚桑楚一起走出门去。
当庚桑楚招呼老聃先生和徐甲牵青牛来到安沱家东院大门口的时候,安沱已经将那门开开。双方互相打过招呼之后,安沱领老聃师徒三人走进东屋。这里确实只有一张木桌,两张木床。
老聃先生他们把牛拴在柴禾垛旁的一棵树上,将行李在屋里床上放好,开始坐下来休息。
那名唤安沱的老者不愿离去似地站在门口,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老聃。大概是由于不好意思,看了几眼之后只好走了。但是,当他将要走出院子的时候,又直截了当地拐回来,走到老聃面前说:“这位老人,我看着咋象有点面熟呢。”
“我,我,我叫……我是从苦县来。”老聃先生不想说出自己的姓名,一时不知说啥才好,就说个“我是从苦县来。”
“您是不是曲仁里的老聃先生?”安沱张大着一双笑眼看着他。
“是啊,是啊!你,你咋知道……”老聃先生惊喜地往安沱走近一步,亲近而恭敬地笑看着他的圆脸,“看着面熟,面熟,我,我一时叫不出……”
“我叫安沱,燕县正(指燕普)时期我在那里当过账房(钱粮师爷),您不认识我,我见过您。”
“噢,噢,是哩,是哩。”
“先生是燕县正的朋友,德高望重,是我心目中最敬慕的人。”安沱说,“您年岁比我大得多,在我面前是我可敬的长辈。先生这样的老长辈,我想请都请不到,今日在我家里能和您不期而遇,俺实在深感荣幸。先生光临敝宅,来,请您转上,受安沱一拜。”说着欲行见面之礼。
“不可,不可,这可不可。”老聃先生慌忙弯腰,伸双手将他的双手托架起来,“咱们同是燕县正的朋友,不可,这样不可。来,快坐下,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老聃先生的突然到来,使安沱异常高兴。他急忙点上油灯。又是慌着喂牛,又是慌着整理床铺。老聃先生安排他,先不要向外人说出他的姓名和身份。安沱点头,表示理解。安沱让儿子搬来桌椅,用陶壶陶碗冲上茶水,并让他们快做饭吃。老聃先生不让他们准备晚餐,说他们三人已经吃过。安沱不信,说吃过了也得做。
饭菜端上来了,虽说不算丰盛。但在较穷苦的安庄来说已算是上等好饭。
盛情难却,老聃他们见无法推辞,就开始就座用餐。饭间,双方互相谈问了各自的一些往事。老聃先生向安沱说明,通过几十年的努力,如今他已创立了一种天道学说,说明他要以不露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