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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猱、绰注、上下、进退,陈王对此曲已然高度纯熟,修长的十指在琴弦上看似舒缓闲自地浮动着,却很是灵活,上下相贯,如环无端。整个亭子里流淌着温厚非凡的曲调,乍然一听,确实会为琴曲所表达的意境所信惑,深受感染,神游浩宇,寻求那一宇脱尘之净地。
可是……这琴音似乎在有意识地渲染那样虚无的意境,琴曲第四段中本应铿锵、雄厚的地方,陈王却没有将之抚出来,虽说琴达心声,可若是刻意地表达,便有做作之嫌了!
李眠儿专注地继续往下听,一时把疏影也抛在脑后了。直至琴曲渐近尾声,她才抬起臻首。
见李眠儿如此有心于自己的琴声,陈王面上显出两分喜意,不急不忙地收了尾音。伸手亲自斟满两杯酒,递过李眠儿一杯:“表妹,先饮了这杯!”
李眠儿抿唇微微一笑,左手拉住右腕间的广袖,接过陈王手中的酒杯。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学会用嘴角的笑靥来掩饰内心的真实情绪,只因她很少笑,别人难得见,是以陈王因为她的这一笑,魂魄不由为之一荡。
李眠儿接过酒杯,稍稍沾了沾唇,舌尖触也没触一下,便将杯子重新捧回手中。自从上次端午一宴,在吃食上,她小意多了,即便这般做会得罪陈王,她也管不了了。
陈王将李眠儿这个举动看在眼里,呵呵一笑:“可是这酒香不对表妹的味口?相较那什么桂花酿,本王的酒却是美上不之多少倍!”
“陈王兄恕罪,实在是青烟不会饮酒,沾酒即醉,怕会招来义母责怪!”李眠儿眉目利索,拿出长公主作挡箭牌,应得很坦然。
“哈哈……皇姑母!表妹若不喝,王兄自然不作勉强,那你……便评评将才王兄所奏的这首琴曲罢!”陈王大笑两声,言归正题。
“这首曲子,青烟之前从没有弹过,曲谱更不曾见过,不过单听曲调和音律。更像是某种世外之音!”李眠儿装模作样地品评着,陈王这一曲确确然然是透着隐于世外的愿景,可依照着自己的直觉,陈王却多半是那种披着世外的毛皮行乱世的勾当。
“表妹果然耳目过人!”陈王抚掌一笑,“此曲,表妹未曾听过,那你可有听出本王所弹之物为何物?”
《长清》一曲是以皓白的雪自喻清洁之志,李眠儿又如何不知?可她若是回应陈王一句“不知”,他多半会自叹琴艺不精之类的,不若来招虚实相间。扰他一扰,免得生出节外之枝。
“这曲子音调清丽冰洁,有纷扬之感。许是以雪喻情!”李眠儿没有多作赘言。
“好!”陈王抚掌叫好,“无需亲自动手,表妹的琴艺可见一斑!”
“陈王兄过奖!”李眠儿颔首自谦。
“只可惜表妹手腕将将愈全,无从亲耳一闻表妹再奏天音,可惜了!”陈王摇摇首。轻叹一句。
李眠儿点头表歉意,忽地一直没作声的陈王妃开口接了句:“烟表妹近来身子不便,王爷若实在想听琴,不如抽个时间去楚王府走两遭,或许能弥补您这个小遗憾!”
“嗯,可不是?”陆湘身边的那个粉装女子此时竟也开口插声道。“楚王府的那位张侧妃真是弹得一手好琴!”她说话之时,脸上神情颇为艳羡。
“哦?张侧妃?哪个张侧妃?”陈王偏首追问。
还能哪个张侧妃,这陈王忽精忽傻的。李眠儿心下暗笑,楚王刚聘的两位侧妃,满都皆知,便是她足不出户之人也探听得些消息,难不成陈王半点不知/
“就是张台的嫡孙女儿!”陈王妃应道。“不愧才色双绝!”
张淑芬!李眠儿默念这个名字,不知她现在的琴艺如何个高法。自己倒还真想亲眼目睹一番,既然陈王妃都对她如此赞不绝口,想来定是不一般的了。
当初自己口授予她自己多年苦钻的琴艺技巧,依她那样的心机和才情,想来依葫芦画瓢,耍出自己的那套指法应该不会怎么难得倒她!
“听你们这般说法,那本王还真得改天亲自登门造访去一趟!”陈王勾起嘴角,“三皇兄一向大方,定然不会将她这位张侧妃藏着掖着,好不让本王瞧两眼吧!哈哈——”
李眠儿秀眉轻颦,如若陈王当真只是个绣包草囊的话,自己与他同处一室这么久,实在是亏大了!
已是午膳时分,这亭中只摆了些珍果奇食,却没有要动午宴的意思。
李眠儿扭头看了看疏影那里,禁不住再次提醒陈王:“陈王兄,乔令侍……”
“哦,对!离蕊——你安排一下!”陈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小吩咐陈王妃。
李眠儿暗地翻个白眼,不过好歹疏影是无需再在烈日下挨晒了倒是!
没有一会儿功夫,乔令侍领着疏影等仆妇乘着采舟上来亭子,个个脸上都已被晒得通红,几个脂粉涂得厚些的已然变身成了花脸。
乔令侍虽在岸上待了那许久,不过进得亭来,除了脸色因暑热气略微红热外,仍旧一副恭敬从容之态,没有半点不满之色,一进来便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
反观疏影,虽不敢发作,可那嘟起的樱唇,紧凑的眉头,无一不在控诉着内心的不满。一只脚刚踏进亭子,就四下搜寻,待瞅见自己后,就差一头扑过来了。
李眠儿暗暗好笑,如果就这么一直任她在那岸边守着的话,估计再过些时候,她就要自己游池子过来了。不过,她是不会凫水的,难怪能老老实实地待那儿呢!
待乔令侍一行稳当下来后,陈王妃就命身边的贴仆传筵入亭,当然请乔令侍她们入亭子,不是为了请她们一道入席,只不过是为了安李眠儿的心罢了。
没有更多的人,席间仅陈王一男子,其余清一色美人,李眠儿不得不也落座其中,下人们则依旧只在一旁伺候着。
李眠儿几乎没食什么东西,只捡些蔬果裹腹,好容易挨过了一顿好生没趣的午膳,盼着能早些回宫去。
却听陈王妃一脸和气地对李眠儿说道:“表妹,下午时候,我领着你到府后头的青冥阁去歇会,申时左右,其他客人该陆续就到了,晚上大家一起赏个月!”
果然是要到晚上才能离开!李眠儿无奈暗叹。
第一百五十四回落花香暖众纹红
这陈王府的繁华忒也过了些,全大梁都在倡导节俭治家治国,陈王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铺张阔绰!难道皇上他老人家是不知的?还是他是知道的,却权作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眠儿一路由陈王妃领着,越往府宅深处走越觉惊讶。本以为那潋碧池已经够奢华的,不想,更稀罕的还在后头。
奇花异木、怪石嶙峋自不在话下,无数穿廊假山、曲池桥架缠绕其间,纵不如皇宫来得富丽堂皇,但仅看这些花样百出的物事,想这府宅的造价也不会低到哪儿去!
李眠儿端着悠闲的步态缓缓而行,陈王妃不时会指着某样奇罕的景致略略地解说两句,她便含笑回应,腹内的千回百转自然不往面上露显。
走了近两柱香的功夫,终于看到不远处的一座三层高阁楼,其上烫金的三个大字“青冥阁”清晰可见。
虽然烈日当头,然她们所经一路皆是长廊接曲廊,曲廊接回廊,是以并没有被晒着,加之缓步小走,李眠儿的身上未曾生汗。
约摸又走了十来丈远,绕过一段两边遍植高大青树的曲径,青冥阁已赫然眼前。
将才离开潋碧池时,陈王妃叫陆湘同另一位侧妃各自回自己寝院歇息去了,只余下自己领着一列下人陪同李眠儿前往青冥阁来。
“烟妹妹,请!”陈王妃笑着礼让道。
李眠儿亦还之一笑,挽过陈王妃的手臂,一齐步入阁内。
这坐北朝南的青冥阁不高,却十分宽阔,一楼的东西厢廊直通往两头漆幽处,廊两边筑设有厅室,第间厅室前还立有一个装束齐整的侍女;二楼一看便知是待客之所。沿路布置得很精细。
李眠儿以为陈王妃会带着自己走到某间客房,请自己午歇。不料陈王妃只是招呼下人领着乔令侍前去什么名曰“晓梦”的房间先行歇着去,独领着自己继续往三楼。
乔令侍本想跟着,无奈陈王妃执意宽慰,她怎敢逆命!
陈王妃一脸轻和,李眠儿断她不会使恶意,就随她登到三楼。她一踏上楼面,不想三楼竟是如此宽敞的一个所在,中间没有房间隔断,没有粉墙相阻。只在周围沿壁搭着许多长凳,迎面是一扇巨大的长方形敞窗,延至两边的墙壁。
李眠儿跟着陈王妃至窗前一站。发现这青冥阁前、左、右还建有三座亭阁,不过却都要低矮简单得多。
她不知这四座阁楼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落座有何寓意,不由得朝窗边迈了两步,探出脖颈,朝楼下望去。
这一望。李眠儿不禁了然,原来……如此!这四座阁之所以如此建法,只因楼的中间被隔出了一大片蹴鞠场地,这四座阁原是观踘阁。
听说皇宫里头有个讲武池,里头就有一块专门供蹴鞠比赛所用的场地,李眠儿没有亲眼看过。不知那个赛场同眼前陈王府的这个相比如何!
“烟妹——”陈王妃唤得很亲,如同唤自家姐妹一般。
李眠儿闻声缩回脖子,转面看向陈王妃。许是猜到陈王妃要同自己私话几句。原本跟着的众仆们皆在楼梯口便止了步。
“王妃,似有话同妹妹说?”李眠儿明知故问,尽管脸上波澜不惊,但内心里在暗暗揣测陈王妃接下来将要开口的话。
“烟妹妹,真心觉得陈王府如何?”陈王妃把陈王此前所问的又重新问了一遍。只不过她的口气不像陈王那样得轻浮,而是多了几分认真在里头。
可李眠儿听了这问话。颇觉不解,陈王夫妇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大贵族,何以老是这般显摆?显摆也就罢了,皇上有心纵容也就罢了,偏他二人还专喜欢听奉承话!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李眠儿硬着头皮,将想着再说上两句赞美之辞,然话至舌尖,忽地被她又吞回腹中。
她稳了稳神,定定地瞧住陈王妃,陈王妃的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见李眠儿以审探的眼神看着自己,陈王妃绽颜一笑:“烟妹妹,是聪颖非常之人!早在去年圣上寿宴之时,只要目睹过你的风采,无人不作此想!”
果不其然,陈王妃话中有话。
“王妃有话,不妨直说!”李眠儿抛出一个台阶,容陈王妃踩着,引出下面的话。
“呵呵——”陈王妃客气地轻笑两声,“其实,烟妹妹走到今天这一步,明面上看,已然幸运之极,羡煞旁人;不过,往后的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若烟妹妹不未雨绸缪,一个不小心,眼下的身份也许反倒成了罪魁祸首!”
陈王妃的话,李眠儿听着有些云里雾里,可其话面的意思,不容否认,她是深有同感的!
如今她置身皇室,与这风云多变的大梁朝局再敝不清干系,纵然自己是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受到牵连是在所难免的了,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如果当初她选择低调,选择任从国公府安排,虽然不一定会麻雀变凤凰,可是安身立命想来是难不倒她的;即便置身勾心斗角的内宅生活,若她想谋个平安度日,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
很多时候,不是她不会勾心斗角,而是她不屑于做那些阴暗的勾当。这么些年所读之书,不下五车,这样那样的兵法倒背如流,如将之用于小小后宅,实在是大材小用!不若干干脆脆做个简单人,只防护着自己少受些伤害便罢了。
只是陈王妃的话,自然不是这么个意思了,李眠儿斜目瞄了眼不远处楼梯口站着的一排仆侍,轻声对陈王妃语道:“王妃,请明示!”
“烟妹妹不用紧张,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其实是为妹妹你好,妹妹不妨仔细打算打算!”陈王妃一脸的诚挚,李眠儿却不敢轻易领下她的诚挚。
“不管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做女儿家的终归是许个好人家,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才算正经!依着妹妹你这样的品貌,任哪个男儿家见了,怕都会禁不住为你倾心的!”陈王妃总算沾上正题了。
李眠儿垂眸静立,继续听下去。
“许多话无需我着力点透,妹妹只要稍微往深处一想就能该悟了!”陈王妃移开目光,转身面向窗外,声音渐低,“眼见不一定为实。想必妹妹深黯其理。”
李眠儿盯着陈王妃的侧脸,同楚王妃相比,陈王妃其实长得不够端庄大气。美则美矣,却多少隐着点儿风尘的味道。
可是从最近几次的观察接确,李眠儿才发觉,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