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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许久,再抬起头后晏北寒也挂上了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他什么也没有说,也不想说,床帐婆娑间两个人疏离地相视而笑,晏北寒将所有的落寞不甘埋藏得如同岳小舟的软弱,最终只是化作一句好好休息,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晏北寒离去的背影,岳小舟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才恍然发觉,自己的哭膈竟不知何时止住了。
自燕素雪来过的两日里,岳府上上下下都在议论这件事。
而岳小舟发泄过后异常的平静,陈管家不管说出旁人什么议论来她都只是一笑置之。
可自从那一日晏北寒离开,岳小舟再没敢踏足他养伤的主居一步。不知是对从前的事心有余悸还是软弱的面目被他看到,岳小舟总觉得心中隐隐不安。
但晏北寒正在养伤期间,即便有家中事务繁忙作为借口不去探视,作为旁人眼中的伉俪情深,妻子不去探视夫君也很难说得过去。
收起心中的不安和尴尬,用过晚膳后,岳小舟特意命丫鬟将煎好的药拿给自己,亲自端去了主居。
药味散发着苦涩的味道,岳小舟推开屋门,晏北寒正坐半靠在床上,翻看着什么。
“恭喜你,”不等岳小舟开口,晏北寒便说道,“燕素雪这样麻烦的人竟也手到擒来。”
岳小舟知道晏北寒从下人口中一定会得知这些琐事,在许多方面她无法避讳这个名义上的夫君,索性将这顺其自然的近水楼台当做一种信任。
但晏北寒与两日前完全不同,语调神色没有分别,可他与自己之间竟好像隔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她看不透白茫茫的伪装后晏北寒为什么忽然就截然不同了起来。
奇怪的是,这种隔阂让岳小舟反而松了口气,尴尬一扫而空,她恢复了一直以来与晏北寒对话时的那种疏离。
“只是个开始而已,”岳小舟看着晏北寒笑了笑,“与她修好是不可能的事,不过留下她倒还不难。”
“你棋高一着,燕素雪虽然比你老成,但不会是你的对手,”晏北寒的病容上看不出情绪,他从书页间抬起眼,目光落在岳小舟的脸上,“膝盖还疼么?”
“外伤而已,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的伤吧,来,今晚的药。”岳小舟说不出晏北寒的眼神中那种陌生与沉静到底是什么感觉,她不想被这样审视,于是将药递了过去,晏北寒头也不抬,一饮而尽。
“早些安置吧,”岳小舟接过药碗时碰到晏北寒的手指,干燥温热,“我不打扰你了。”
“你怕我?”晏北寒忽然拉住岳小舟的手腕,五指收紧。
“为什么要这么说?”岳小舟没有急着挣脱,只是看着晏北寒。
“今时今日,你根本不用害怕身边的任何人,”晏北寒的嘴角在笑,可是眼睛却没有笑,“别人应当怕你才对。”
☆、虚刃抽釜薪
看着眼前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晏北寒,岳小舟愣了半晌,然后猛然顿悟。难道,晏北寒这是在暗指这一起精心炮制的“暗杀”是她做的?再深看他一眼后,岳小舟确定自己所料不差,否则他也不会再三提起燕素雪的事,更肯定她能将其收服。
“晏北寒,在你的心中岳小舟就是这样的人?”
她沉下声来,眼中闪过受伤的痕迹,悄无声息地拂开了晏北寒的手。
卧房中的气氛像是颓败的残花枯萎下来,晏北寒的手指微微弯曲着,眼中已不是方才的漠然。
“小舟……”
“时辰不早了,”岳小舟转过身去,“早些休息,何子屏今早派人来传话,说抽空会到府上亲自指点你。”
看着岳小舟离去的背影,晏北寒胸中一闷,伤口顿时灼痛不止,他眼前一黑向后仰去,脊背被床棱上的雕花硌得生疼。
岳小舟关上房门,深深呼了口气。
晏北寒敏锐聪明,如果这只是一时激愤下的误会,那给他留些空隙自己思量,麻烦便迎刃而解。可如果他心中的怀疑越积越深,岳小舟不禁打了个寒颤,自己之前的安排难道就此作罢?如果真是这样,索性即刻让岳鸢杀了他。
手上的药碗立刻重如千斤,岳小舟递给忍冬,又命半夏去收拾书房的隔间好让她安歇。
从卧房穿过小院与前厅,飘忽的月光下,几丛花木扶疏支离。岳小舟停下脚步,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已是四月。日子走得飞快,岳小舟感到一阵莫名的恍惚,她加快了步子,走到书房所在的别院,院落中央的古槐已枝繁叶茂,二人合抱粗的树干在黑暗中斑驳支离。这些日子她总是行色匆匆,甚至进出书房时都没有注意过这株爹爹亲自移栽的古槐长成了什么样子。
暗夜中,槐树叶被月光晃成了墨绿的色泽,青石砖的地面斑驳一片,细细碎碎布满了槐叶圆润的投影。
再不出半月,就到了槐花盛开的时候吧。
岳小舟忽然想念起那幽微动人沁人心脾的香气来。
这一个月她活成了另外一个人,可是她没有办法,除了忍就是死,再没有第三条路让她来选择。
带了疲惫和决绝,岳小舟竟一夜好眠。
一个人睡在书房的隔间,她反而不再受噩梦侵扰,于是一连几日下来风平浪静,岳小舟姑且当做给自己一个休息的空当,每日除了翻开几个管事送上来的事务信函,处理些家中琐事,然后静待岳鸢与徐俨的查探结果。
比这个结果更先传来的是卢威暴死船上的消息。
卢威的船是四月四日回到的三川,那时卢威已死了整整两日,船上的船工用运货的箱子装了他的尸首运回三川,官府简单查验了一番,说是卢威吃了有毒的河鱼才会猝死,船工们的证词也对的上,因而便告知了他的家人将尸首拉了回去。
岳小舟想到岳文谦刺死自己的那一刀便清楚自己二叔的狠辣,他绝不会容忍背叛,更何况她将自己得知曹诚私相授受的事有意无意暗指卢威所为,这更犯了岳文谦的大忌。
卢威死后,沈旬自然而然成了运局的管事。
那张挤满了贪婪堆笑的脸浮现在眼前,岳小舟忽然在书房里放声大笑。
笑过之后是更多的筹谋。
卢威的死让岳小舟本已对晏北寒动了的杀念又有所动摇。既然自己能够扭转局势,多一个心腹总好过眼下的孤军奋战,晏北寒并不是完全不能争取,只要她能够查出凶手是谁,两人的嫌隙自然会消弭干净。
况且岳小舟深知,岳文谦在账房一人独大,纵然她除去曹诚也不能真正有心腹染指账房的事务,而晏北寒则是眼下最佳的人选。
古槐的梢头,雪霰般的槐花次第绽放,第一缕香气浮动着暖意飘入朱户,盈满书房。岳小舟吩咐下人不必再焚香,即便是上好的郁州白檀也只会冲了这独一无二的天然之香。
槐花初绽的当晚,岳鸢便带了自己与徐俨的消息回到岳府。
“小姐,这是徐管带的信。”披星戴月的岳鸢来不及喘口气喝口茶,便将怀中的信交给了岳小舟。
信是匆匆写就,纸上的墨迹还未干。岳小舟看后怔了片刻后急忙在一旁的烛焰上将信烧成了灰烬。
“他都告诉你了?”
岳鸢点了点头,面露忧色之余暗暗咬牙,“竟然是岳仲泽找人要害姑爷,怕是和岳文谦脱不了干系!”
一时激愤,岳鸢竟直呼了二人的名讳。
“不,”岳小舟的眼中阴翳暗淡,“恐怕岳文谦并不知情,他那样小心聪明的人又怎么会做这样鲁莽的事?杀了晏北寒对他没有好处只有坏处,仔细想来这蠢事还真像我那表哥的所作所为。”
“如果姑爷死了,叔老爷便会像从前那样逼小姐你嫁给表少爷,怎么会没有好处?”岳鸢不解。
“当初我不肯嫁给岳仲泽如今自然也不会同意,岳文谦没有必要再在此事上多做文章,反而是岳仲泽狂妄自大,觉得我拒绝他招赘了一个来路不明之人是种羞辱,才会这样不知死活地泄愤。”
“那小姐打算怎么办?”
岳小舟回身一笑,淡淡说道:“不怎么办。”
“可……”岳鸢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不过岳仲泽还没有这样的胆子。”岳小舟拍了拍岳鸢的肩膀,递给她一杯尚温的碧潭飘雪,“岳文谦刚刚折损一员心腹外加一个手下,若是得知此事他定会替我教训这个不成器的表哥一顿,又何须我费心动手?更何况收拾了岳仲泽不过一时痛快,长远之计上决不能因眼前的蝇头小利而吃了大亏。”
“岳鸢明白了。”
“所以明日你还要替我跑一趟,让徐俨想方设法将岳仲泽正是元凶的话传出去,说得邪一些也无所谓,只要能入了岳文谦的耳,晏北寒以后倒也能安枕无忧。”
见岳鸢点了点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岳小舟看着她眼下的乌青不觉心疼起来。
“去洗个澡,好好休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为小姐做事怎能说是辛苦。”岳鸢抿唇一笑,烛光下眼波流转。
“去吧。”
看着岳鸢离去,岳小舟一时感慨万千。
当初是自己连累了她殒命,如今定要护她周全。
第二日,岳鸢不便在白日里离开自己单独行动,岳小舟思索一番,刚好沈旬初掌运局,不如她去运局走一走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他的地方。而运局与码头毗连,岳鸢借着自己的命令掩饰前往也不会让人怀疑。
命人备好马车,岳小舟匆忙吃了些点心便出了府门。
正欲上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扬起些许尘土。岳小舟看清那人穿得是官府的衣服,心中不由得一颤。
还未来得及细想,一人一马便在马车前停了下来,官差模样的人一跃而下,向着岳小舟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岳当家,钊王有令,命你前往云谷城拜见。”
齐睿白?岳小舟心中一凛,却仍旧面带笑意地接过官差手中的令信而后又命家仆领着官差去歇息。
令信是齐睿白亲笔所写,说的是请她北上云谷商讨码头及商运等重要事宜。
“我不出门了。”岳小舟对赶车的家仆说道,而后转身快步进入府中,岳鸢匆忙跟上。
二人行色匆匆进入书房,岳小舟才拉过岳鸢,低声说道:“不用过多掩饰了,你径直去找沈旬和徐俨,让他们为我安排船只和船工,我今晚便走。”
“小姐,钊王他会不会不怀好意?”一想到齐睿白,岳鸢就忧心忡忡。
“他有无好意我都必须走着一趟,云谷重建事关重大,无论是出于岳家的生意还是我自己的安危,都不能推辞,你且去告诉他们,将事情简单说一下,然后尽快回来打点行装,与我一同北上。”
岳鸢笃定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岳小舟若有所思沉吟了一瞬,又叫住了已经推开房门的岳鸢。
“别忘了昨夜我让你对徐俨说的那些话,”岳小舟走到岳鸢身边,压低声音,“还有,让徐俨再将此事告诉何子屏,记清楚了么?”
“记清楚了。”
“去吧,路上小心。”
槐花清雅的香气萦绕在书房中,岳小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北上惊魂行(上)
生机勃发的春日里,虽然云谷城四处可见忙碌的人影,却仍然透着浩劫过后的沉寂。
船舷正对着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码头,只是双目可及的楼宇房屋都是簇新的,有的还正在修缮。听闻云谷城城破之前曾经的城主云聿南曾下令禁卫四处焚城,等到齐睿白攻占云谷后所见到的,也只是正在燃烧的半城废墟。
现在看来倒是所言非虚。
岳小舟站在船舷上,碎发被暖风吹拂着,这座满目疮痍的昔日繁华巍城沦落至此又有她的多少罪孽?
曾经的自己也曾有过近乎愚蠢的天真,如今看来,这云谷城的存在便是时刻提醒岳小舟的最好警示。
“小姐,”岳鸢一直站在岳小舟的身侧,“云谷城眼下这样的光景,只怕钊王是看上了岳家的银子才邀你前来。”
岳小舟听了这话忽的笑了出来,“银子这样好的东西谁不喜欢,你难道不喜欢?”
一抹明若霞光的红潮爬上了岳鸢的脸颊,她急忙分辨道:“岳鸢只喜欢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现下只有你说这样的话我才信。”岳小舟展颜一笑,可是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愁绪万千。
有意除去晏北寒的人不知是谁,沈旬刚刚入主运局还有待试探和磨砺,至于岳文谦,虽然她已然断其一条臂膀,但变数无穷仍不能掉以轻心,至于此次命她亲自前来云谷城的齐睿白,岳小舟不禁蹙眉,如果他想的真是银子也就罢了。
廖大人事成,岳家也没有半点干系牵扯,可岳小舟知道齐睿白并不简单,他的智谋足以与野心匹配,这才是他最为恐惧的地方。
思绪纷乱间,船缓缓靠岸。
岳家在云谷码头的管带孟规同早已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