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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姑娘会围着白绒绒的狐毛围巾; 红着脸站在场边,静静地看。专注,温柔。
那个少年背上的白衣会被汗水浸湿,脖颈上的汗珠流成一道道小溪。汇到锁骨处,再隐进衣襟里。
手腕翻腾,银枪上的红缨飞速地旋转着。扭成朵艳丽的花。
看着江聘眉峰皱起,唇角紧抿的模样; 鹤葶苈能够无比真实地感觉到,她的夫君; 真的长成个男人了。
高大; 像一棵大树; 有足够的能力为她遮挡风雨。顶天立地。
能够使一个少年真正变成一个男人的,是爱和苦难。
。
这些日子,府中好像一切如常,也好像什么都不同了。
有时去明镜斋请安的时候,鹤葶苈能看见去探望母亲的江铮远。
将军仍然是剑眉星目的模样,浑身都是战场上洗刷出来的凛冽之气。只是好似几日之间; 便就老了好些岁。
他的话更少了,声音却还是雄浑厚重的。见到她,无多少热情,并也无苛责。只是淡淡点头,过不了多久便会告辞。出了门后,有时回书房,有时便回自己的院中。
去姨娘院里的时候几乎没有了。当然,去江夫人那里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
好似突然之间,他就成了个不近女色的人。偶尔指导下江聘的武艺,大多数时候是独自一人研究兵书。
这次的事件,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圣上不明说,但他也知道,这是从云端跌进了尘埃。甚至…不如尘埃。因为危险永无止境。
老夫人经多了沧桑变化,家道忽的中落如此,她也没什么大的改变。只是去佛堂的时候更多些,有时也会拉着鹤葶苈一起去。
香燃着,檀木的醇厚香气熏了满屋。老夫人喜欢拉着她给她讲经,说些天地人间的道理。笑着敲木鱼给她听,有时候也会和她一起串佛珠,抄经文。
鹤葶苈的簪花小楷清秀干净,极为漂亮。老夫人看着高兴,会毫不掩饰地夸奖她,说,“葶葶的字写的真好,像你父亲一样有风骨。聘儿就没这样的好笔杆子。”
“夫君的画无人能及。”这时候,鹤葶苈便会笑着把江聘拉出来,将他从头到脚地夸上好一通。
只要提及她的夫君,话少的二姑娘也能不停不歇地唠叨个大半天。因为,他就是哪哪儿都好啊。
可有时候,老夫人也会拉着她的手唉声叹气一会。会爱怜地看着她,说些心疼的话。
新婚不久,夫家便经如此衰落。况且丈夫就要远赴疆场,不知何时再归。甚至,不知能不能归。
信佛的人大多心善些,老夫人喜欢她,同为女人,也理解她。便也就在细节处更加关爱。
“葶葶受了委屈了。”老人的粗糙指腹摩挲在手背上的感觉,奇异地温暖。她叹着气说出的话,也是温暖的。
鹤葶苈摇头,给她递上瓜子点心,轻轻笑,“不委屈的。”
至少现在,她是真的不觉得委屈。江聘比以往更加忙碌,但待她,却也愈发地好。
本来的时候,她以往自己已经够幸福了。因为夫君对她的疼爱,是婚前她所无法想象的。但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更幸福一点。
不知哪一日便会离别。江聘对待她,堪称百依百顺,恨不得连心都掏出来给她看。
只要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像黏在她的身上一样。唇角带笑,眼里带笑,眉梢上都是笑。
就算是无事的时候,江聘也爱一句句地唤她的名字。甚至不求回应,只要她能回头看一眼,哪怕是无奈的,娇嗔的,他也会高兴地像个孩子。
葶宝葶宝,这两个字,鹤葶苈听得耳朵都快起了茧子。有时候,她也烦,会拿枕头去打他,让他不要再念。
江聘笑着接下她的火气,下一次,却还是没皮没脸地唤她。声音清透明亮,尾音悠转撩人。
有一次,两人裹着被子闲聊。他说漏了嘴,鹤葶苈这才知道了他心里的顾虑。
他说,怕她忘了他的好。便就想用尽全力,对她再好一点。这样,便就能在她的心里,烙下个更加深的印。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烙印。
即便有一日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再回不来。
他想再多叫几遍她的名字,记住她回头笑着的样子。这样,在没有她在的时候,心里就有了惦念和慰籍。
鹤葶苈听了,想笑他的幼稚脾气,却又更想哭。好心疼啊。
她哼唧了两声,说不出话来,只能更加紧地环紧他。献上自己的唇,给他多一点,再多一点的爱和安心。
这些日子,她心里不好受,难过着,惦记着,江聘又何尝不是?
只是他忍着,不说。
九门提督冯巷陌是江铮远最早时的那批亲信,得了军功后便就留在上京,一步步爬到现在的高位。也是将军留了心眼,想让他多照顾下自己的家中。
江聘便是跟着他学武。
冯提督欣赏他是个好苗子,从小便就夸奖他。说他的心中有种豪气,能容纳天地。
到了现在,冯提督于他还是夸奖。
在武学上,江聘是真的得心应手。别人学了半月都懂不得的招式,他只需看两遍,便能学个十之八九。自己再演戏两遍,便就能融会贯通。
百家名言,上百兵书战法。他通读一遍,便就能准确地指出哪里是对的,要学习,哪里是糟粕,要尽早弃之。
这是一种天生的领悟。天赋,旁人羡慕不来。更何况他如此努力。
冯提督曾经跟将军说过,说这个大公子是天纵奇才。哪怕少时不羁,长大后定也会凭借勇谋创下自己的一番天地。
江聘也有这份自信。他跟鹤葶苈说,他要做一个铁马金戈,大勇无畏的将才。
但首先,他得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能够爱人,能被人爱。
说这话的时候,他总爱把他的姑娘举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肩上,朗声地笑。
“谢谢我的好葶宝儿。江聘爱你。”
他的身子更加健壮了,手臂上的线条既精致又漂亮。轻而易举就能把她扛坐在肩上,然后便就带着她满屋子的乱转。
带着小孩子玩闹一样的姿势,能让骑在脖子上的人坐的好高好高。伸手,能碰到最矮的那根梁木。
江聘很享受地听着他家小妻子的尖叫声,感受着小爪子软绵绵挥在脖颈皮肤处的抓痒感。指甲圆润光滑,顶端修剪出了个巧妙的尖儿。
“你别闹,我带你骑大马。”江聘笑得更欢,还坏心地往上掂她的屁股。
她的裙子好长,把他的肩铺的满满。他把那些碍事的布料全都撩起来塞到她的腰间,粗粝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握上她的腿。
江聘多流氓啊,摸了他不死心,还要偏过头去亲。隔着底裤滑溜溜的布料,亲的细致,一寸一寸。
“你干嘛?”鹤葶苈惊叫,伸手去挡。
“葶宝…要个孩子吧。”江聘顺势扯住她的手,走到炕边把她放下,整个人覆上去。
呼吸交融,眼神交缠。情丝万千,连绵不断。
“阿聘…”看着他的眼睛,鹤葶苈很没出息地落下泪,“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江聘叹气,俯身去啃咬她的唇。
“等以后我们有孩子了,我带着他,像刚才带着你一样,骑大马。”
“谁要骑你的大马?”鹤葶苈撇嘴,听着他起身褪下外衣时衣料的摩挲声,红了脸。她用指甲抓挠着底下的被褥,小声哼哼,“你要是很久很久都不回来,我就不喜欢你了。”
“你和孩子啊。”江聘赤裸着上身又贴上来,笑着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想了想,才又答了第二句,“可我无论在哪里,都爱你。”
突然间,气氛就有了些悲伤。
鹤葶苈咬着唇,泪流得更凶。
“我舍不得不回来,你放心。”江聘把她搂进怀里,耐心地吻去她落下的泪,轻柔地哄,“我的心在你这儿啊。你是我的魂牵梦萦。”
泪眼婆娑中,鹤葶苈爬起来,慢慢把自己的衣裳也都解开。
烛光朦胧,美人胴体玉般白皙莹润。含羞带怯,香肩遮掩在黑发下,诱人无比。
江聘咽了口唾沫,再也忍不住心底里的颤粟。低吼一声,带着她沉入锦被之中。
姑娘抓着少年的肩头,红唇似要咬出了血。
傻阿聘,你…又何尝不是我的魂牵梦萦呢?
。
离开的那一天还是来的太快。或者说,就算再慢,也是快的。
因为…舍不得啊。
是不是分别的时候上天也会难过?雪花铺天盖地而下,一个晚上而已,却是染白了整个上京。
鹤葶苈靠在洗云斋的窗边,看着底下一列列经过的军队。沉默无声。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只是坐在最前方那匹高头大马上的人,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将军。只是她的身边,没了那个给她关上窗,握着她的手塞进怀里的人。
西津突然袭边,大军压境,一举攻破九座城池。人心惶惶。
江聘没有接将军的虎符,他以一个最底层的士兵身份入了军营。他的身影在浩荡的队伍中,似如沧海一粟。
军队的行进安静而肃穆,只有军靴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声音。
鹤葶苈不停粟米的劝,执着地倚在窗边,寻找着那个人。
她有点点冷。有点点想哭。
江聘不让她哭,因为眼睛肿了,便就不漂亮了。他的好葶宝,得永远美美的。
她很听江聘的话,仰起下巴,让冒出来的泪珠再流回去。唇有些颤,依旧红润,耳上坠着好看的坠子。
葶宝还是那个美美的姑娘。
队伍还在走着,好似要倒了尾端。剑戟银亮,刃上无雪。
忽的,她心里一缩,像是忽的被捏紧了一下似的。急忙往下去看。
有个声音在她的脑子里反复说着…快看,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一样的铠甲,一样的盔帽。可江聘穿戴着,就是不一样。
在鹤葶苈的眼里,她的夫君,不一样。
队伍仍旧安静,就快要走过窗底,到了街的那一头。
姑娘攥紧了手上的帕子,牙齿咬得紧紧。
好阿聘…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她的话,他听得到。
在最接近姑娘的那一刻,江聘忽的抬头。帽上雪花坠落了一小块,打在他的肩上。扑落落。
鹤葶苈看见,他启了唇,很轻很轻地说出来两个字。然后便又低了头,渐而走远。
依旧是晶亮的眼睛,依旧是俊美的脸。
像是无数次在她身边时的温柔笑容。
他说…等我。
江聘不在的日子; 连冬天都变得更冷了。
鹤葶苈睡得越来越晚,就算困了,她也不爱缩进被子里,反而更愿意在桌子旁打打瞌睡。
因为; 暖暖的被子里没有暖暖的阿聘了。午夜梦回; 梦到了他; 却又抱不到他的感觉; 真的很让人难过。
她还记得临走前,江聘拉着她去马场玩的那一天。
草地上结了冰,很滑。义公的马蹄子上被缠了厚厚的白布,她坐在马背上,紧张地牵住缰绳。江聘很小心地牵着马,慢慢地走。
那是她第一次骑马,那天天很蓝; 有风吹过。把她围巾上的绒毛吹得凌乱,头发也凌乱。
他很温柔地把吹到她嘴里的头发拿出来; 揉她的脸蛋儿。哄她; 让她好好吃饭; 好好睡觉,好好地等他回家。
等他凯旋而归。江聘说,要带她出去玩。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到她向往而未曾见过的风景里。然后,和她亲吻,画下那些美好的合影; 纪念一生。
他们要去看西北的戈壁,东北的雪林。去看海,看日出,坐在山顶看星河。
粟米劝她,让她高兴些。鹤葶苈原本是难受的,后来,也慢慢好了。
至少,还是有盼头的不是吗?她的夫君一定会回来的。实现他曾说过的所有承诺。
况且,她不是一个人了。
她有了新的希望。有了亲爱的阿聘和亲爱的葶宝的爱的结晶。
一颗小小的种子,正安静地种在她的腹中。等着出生,等着父亲的归来。
知晓有孕的那一天,她正在明镜斋和老夫人说话儿。老夫人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爱咳,总是累,醒不了多少时间便又是睡。
江聘才走了两个月,她的脸上却好似多刻了两年的风霜。
鹤葶苈心疼她,有事无事就爱往这边跑,和她解解闷,说说话。
老夫人身子不好,总要请大夫。可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开一些乱七八糟的补药,让她好好地养。
老了嘛,老了总是这样的。
老夫人也懂得这个理,看得开了,看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