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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研竹站在门外,望进去,只见陶墨言静静地躺着,面色有些苍白,眉头紧蹙在一块,让人恨不得伸手去抹平。
正好有衙役传话,说周大人在陶墨言的书房,有事找她。她站着看了一会陶墨言,她抬步便往书房走。
进了屋,就见周子安手里拿着一幅画,面上带着暧昧的笑,一点都没发现她进来了。她无法,只得轻咳两声,周子安才抬头看她。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着,宋研竹几乎要恼怒他的无力,周子安招招手叫她:“给你看样好东西!你过来!”
宋研竹有些疑惑走到桌案边,一看那副画,整个人都愣怔住了:画中是大片大片的竹林,一片绿色中,她穿了一件藕粉色的衫裙,面露嘚瑟地站在竹林前——她曾经穿着这件衣裳偷听了林远秀的壁脚,遇见了陶墨言,她曾经在这个地方,要挟过陶墨言,并且同他做了一笔交易。
“这幅画背后的故事,怕是只有你和他才知道。”周子安轻笑道:“前些时候我就在想,陶墨言这么一个寡言少语不善表达的冰面人,怎么这回见面竟变得有些温情,原来是温香暖玉改变了他……”
他似乎并不为陶墨言的伤势担心,凝神仔细看看宋研竹,忽而想起来从前见陶墨言总是没有一丝热气,冰凉凉的让人讨厌。可就是这样让人讨厌的人,前些时候忽而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封信来,让他帮忙买房子,让他帮忙买家具……这些也就罢了,偶尔还对他提出莫名其妙的要求。
若不是至交好友,周子安简直要怀疑陶墨言换了一个人。
情之一事,果然能让人为之生,为之死,为之……变态?
所以,宋研竹就是陶墨言的那个人么?
眼前的女子红着眼,一脸疲惫,却掩不住脸上的光华。
所以陶墨言究竟是看上了她的容貌,还是她的品性?
周子安轻笑地摇头,忽而想起来在一个小农村里,也有这么一个女子,一生气就会跳脚,拎起他的耳朵道:“你钱多又怎样,现在还不是身无分文!我警告你哦,我烙的饼你即便再不吃爱吃,你也得给我吞下去,否则我一定打的你满地找牙!”
“这个泼妇!”周子安忍不住轻声骂道,落在宋研竹的耳朵里,她不由疑惑地望着周子安。
周子安不由老脸一红,赶忙忘了那个粗鲁的村姑,轻声劝慰宋研竹以作掩饰:“你别担心他,他死不了的。”
宋研竹点点头道:“周大人有事找我?”
周子安戏谑道:“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么?”
“……”有时候宋研竹真是很不明白,陶墨言那样正经的一个人,怎么两个挚友都这么不正经,譬如赵戎,譬如周子安。
见她抬步要走,周子安忙拦着她道:“那个妓…院已经被官府抄了,在院子里搜出了上百具尸体,仵作验过了,大体都是些年轻的姑娘。花想容已经被抓了,怕是难逃一死。船夫老刘头一家人都被花想容抓走了,他出于无奈才配合花想容,家人既被救出,他自愿出面作证。至于那个荣正……”
他顿了顿,道:“他有些麻烦。昨日大夫已经替他诊治过了,他那……就是那,伤得很重,这辈子只能当个摆设了,活生生一个太…监。他一口咬定自己不过是花想容的一个客人,什么绑架、什么买卖他一概不知,他也是个受害者,吃了花想容给的药才迷了心智,糊里糊涂跑到了你那,倒是你,不问青红皂白伤了他,这是伤人致残,他要告到你坐牢为止!”
“简直胡说八道!”宋研竹越听越生气,“就是他将我绑到花想容,他亲口对我说是赵思怜只是他绑架我,也是他将人伤成了那样……还有那些黑衣人,哪个都可以证明……”
“那些打手招认,是受了花想容的唆摆。”周子安摆摆手,安抚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好在上一回有人砸你的店,我顺藤摸瓜找出了花想容和荣正,不然还真找不到你们两人来。这样,你让你借住的那个点心铺子的掌柜李旺去县衙告荣正私闯民宅、侵害他人财物、蓄意伤人,县衙总要提审荣正,前后拖个十来日,我总能找出花想容和荣正勾搭成奸的证据来!”
“好!”宋研竹感激地应道。
周子安狡诈地摇摇头,笑道:“宋小姐不必急着谢我,礼尚往来,也请姑娘帮我一个忙。”
“啊?”宋研竹疑惑,周子安道:“那个救你们出来的丑奴我没把她丢进监牢,而是锁在了后院的柴房里。有些话想问她,可是她无论怎么问都不开口。既然她肯帮你们,必定同你们有些渊源,还请姑娘替我走一趟,将她的口撬开——她在花想容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多少知道些内情。”
宋研竹点点头,道:“尽力而为。”
那日混混沌沌来不及细想,半夜里她陪在陶墨言身边,忽而想起丑奴的那双眼睛来,她总觉得似曾相识,这一下细想,忽而如拨开云雾见了青天。告别了周子安,忙将初夏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初夏,赵思怜的丫鬟幼圆可有姐妹?”
初夏沉吟道:“我同幼圆并不熟悉,从前见面时也没说过几句话……她打小便被父母卖了,大约自个儿都没印象,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宋研竹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没道理……莫非只是人有相似?”
初夏听她喃喃自语,似是想起什么,道:“从前我跟幼含姐姐倒是交好,那会也有许多人说,幼含姐姐跟幼圆长得很像,幼含姐姐只是笑笑……幼含姐姐人好,对谁都亲厚,虽然进府里晚,对幼圆却很照顾。”
“幼……幼含?”宋研竹像是触到了边,忽而想起从前初夏对她说过,幼含姐姐多年前就得了重病,很早便被送出赵府,当时她还让初夏试着找找幼含,得出的结论就是,她被送出府后,便在苏州一带消失了……
苏州,苏州!
初夏被宋研竹骤变的脸色吓了一跳,正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宋研竹拉起她便往柴房走。
初夏站在柴房外,只见屋里有个婢女打扮的姑娘颓唐地靠在墙角,略略低着头。许是听见外头的声响,她忽而抬起头来,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让初夏不由有些心惊。
宋研竹握住她的手她才有些安心,又靠近了往前看,脱口而出:“幼含姐姐!”
第106章 鱼蒙
“是谁在外面!”丑奴倏然抬头,宋研竹索性推开门。
初夏冲了进去,走了半步不敢向前,顿了一顿,话未出口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幼含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
丑奴下意识瑟缩地偏过头去,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就晓得,瞒得过谁也瞒不过你。”
竟是干脆地承认了自己就是幼含。
抬了头,看向宋研竹道:“你别怨恨我没及时救你,我离开建州许多年,早就不记得你的样貌了……你也别感激我,当年陶大少爷救过我的命,我也不过是还他一条命罢了。这辈子作孽太多,我也是死不足惜。”言语里竟有了轻生的意思。
初夏瞧她那模样,又想起从前她那娇俏活泼的样子,再看看她这会形如枯槁的模样,不由地落泪道:“姐姐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好不容易从那狼窝里逃出来,自该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姐姐别怕,凡事还有小姐,她自会替你做主的!”
“我不怕死,只是我还有心愿还未了……”丑奴握住初夏的手,轻声问道:“初夏,我想问你打听个人……幼圆,幼圆她还好么?”
“她还在思怜身边伺候着,眼下是她的得力丫鬟,左膀右臂,思怜上哪儿都带着她。”宋研竹轻声回道。
哪知丑奴听完,当下变了脸色,恨恨道:“幼圆怎么能还呆在她的身边!赵思怜她就是个两面三刀、蛇蝎心肠的贱人!不能让她呆在她身边,不能让她呆着!”
她说着便激动起来,狠狠拽住了宋研竹的手,初夏用尽了全力才将她的手掰开,她颓唐地坐在地上,凄惶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才苟活下来,就是想有生之年再见她一面……她是我的亲妹妹啊,赵思怜将我害成了这样,她怎么还能留在她的身边帮她?”
“幼含姐姐……”初夏低声唤道。丑奴低着头,喃喃自语着。初夏生怕她情绪激动起来再伤着宋研竹,对宋研竹道:“小姐,你先出去吧,我想跟幼含姐姐单独说说话。”宋研竹不放心,她压低了声音道:“别担心,外头有官兵守着,若有不对,我喊一嗓子你们便可进来。”
宋研竹这才出门去,等了片刻,从窗户缝里往里看,初夏在柔声对她说着什么,丑奴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宋研竹凑近了,隐约能听见屋子的对话。
那一厢,丑奴正轻声道:“赵思怜瞧着柔弱纤细,实则内心极为歹毒,对身边的婢女更是动则打骂。或许是我早就在她身边,又从不忤逆她的意思,所以她不曾对我如何。在我跟前,她先后打死、打残了四五个丫鬟,我怕了,想换到后院去洒扫,她竟对我也下了毒手。”
初夏道:“我问过幼圆,她说你是因为生了重病才被挪到庄子里的……”
“生了重病?”丑奴冷笑道:“我初时也只当自己是生了重病,被人抬出府外的那日,好巧不巧让我知道了真相——初夏,我这不是生病,是被她下了毒了。好在发现地早,不然我早就又聋又哑。到了庄子里,我终日惶惶不安,就怕她哪日想起我,怕我泄了她的秘密,再把我杀了,我便想着要逃跑,哪知被她发现了,她让人狠狠打了我一顿,随即便把我卖到了窑子里……最下等的窑子,简直是人间地狱……”
丑奴说着,浑身战栗起来。初夏捂着嘴,几乎说不出话来。丑奴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又道:“有一天,我又逃了,一路逃到了苏州,栽在了花想容的后门。是花想容救了我。”
“姐姐好不容易逃出虎口,为何又要陷入狼窝?”初夏痛心道,“你的脸又是……”
“这世间哪一处是干净的。这里好吃好喝,为何我不在这里。我对花想容说,我不想接客,她便对我说,只要我的脸毁了,我这辈子只会是个婢女,所以我化花了了自己的脸。”她平静地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
宋研竹浑身打了个战栗,屋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不忍心再听,抬步去了厨房。
那一厢,陶杯正蹲在炉子边上炖药,见宋研竹过来,轻轻“哼”了一声,不打算理她。陶盏自个儿先站起来,恭敬地叫了一声“二小姐”,抬手推了一把陶杯,低声道:“叫人呐!”
才不要……陶杯腹诽着。陶盏再推,陶杯怒了,站起来蹙眉道:“都是她害得咱们少爷成了这样的!我陶杯什么都不认,只认咱们少爷。谁对咱家少爷不好,她就不是好人!”
说完脸一偏,又哼了一声。陶盏大窘,忙对宋研竹道:“二小姐莫怪,他这儿……”指指脑袋,“有时候不太灵光!”
“你才不灵光呢!”陶杯啐了他一把,陶盏赶忙捂住她的嘴,对宋研竹嘿嘿笑。
宋研竹也不说话,搬了个杌子坐在一旁,盯了药罐子看了半晌,对陶杯道:“你家少爷看着挺坚强的,其实最怕苦。你若要给他吃这个药,最好多放些冰糖……他那样挑食的人,怕是连药都要挑的。”
“要你管!”陶杯倔道,宋研竹笑笑,转身走了,就听陶盏捂住陶杯的嘴,低声叱喝道:“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就你这样嘴欠的,在话本子指定活不过两页,一出场就得被主子赐死了!若是少爷好了二小姐成了咱们少奶奶,我看你到时候往哪里跑!”
宋研竹回了屋,张氏早就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见宋研竹回来,又是露出一副十分内疚的表情,平宝儿挨上来压低了声音道:“李大哥李大嫂这几日寝食难安,店门都不开了……李大哥说他犯了这么大的错,没脸再开这个店,收拾了包裹趁夜就回建州负荆请罪去!”
“糊涂!”宋研竹扬声道。张氏吓了一跳,宋研竹忙劝道:“李大嫂,你赶紧去吧李大哥拉回来。这事儿原本就不赖他。旁人若是要算计,定是见缝插针,咱们防不胜防。眼下这样乱,若是李大哥走了,咱们这一院子的女眷谁来保护,谁来照顾!”
“小姐,我们就是觉得对不起您……”张氏眼泪汪汪,宋研竹叹了口气道:“我住在这儿这些日子,二位待我们甚好,若是李大哥李大嫂还当我是自家人,便留下,李大哥若是执意要走,我也不拦着,这就收拾了包裹也走吧!”
平宝儿拉着李大嫂低声道:“赶紧让李大哥回来吧。这事儿小姐原也不想宣扬出去,若李大哥执意要去建州,原本没出什么事儿,到了老爷夫人那,都要变成天大事儿。到时候帮不了小姐,还要害了小姐!姑娘的名声可比什么都重要!”
张氏唬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