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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楚蹙眉,突然想到了什么,着急地说:“定是李掌柜谋财害命,你快回去找几个人寻着李掌柜送到衙门里,记着别让他跑了。”
顾瑶傻傻地愣在当地。
易楚推她一把,“快去,就算是老爹不在了,至少银子还能追回来……我这就收拾了药箱去你家,不用担心你娘。”
顾瑶如梦方醒,提着裙角大步往外跑。
易楚歉然地看着青衣人:“四物丸只有两粒了,再多的话,一时半刻做不好。”伸手指指才熬好的药膏,又道,“你若要就拿走,不收你的钱,厚德堂也有四物丸,你去那里买,实在对不住了。”说罢,拎起药箱,冲家里嚷了句,“阿齐,我出去一下,你看着门。”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顾婶果然是急火攻心才晕倒的,好在她的身子一向健壮,又被小儿子推来搡去,已经醒了。易楚替她把了把脉,劝慰一番,又叮嘱顾瑶的小弟弟:“好生看着你娘,若是不好,就到后头医馆喊我。”
小孩子才七岁,乖巧地点点头。
回到门口,易楚惊讶地发现,青衣人竟然还在。
站在医馆的石阶上,头微仰,不知是看门前的柳树,还是透过枝桠眺望遥远的天际,神情淡漠又疏离。
鸦青色的衣衫本是普通,却引得不少过路人纷纷侧目。
而他,仍是旁若无人地站着,就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别人的视线,亦或是,根本不在意。
易楚想到易齐独自在家,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医馆。易齐好端端地坐在台面后,仍是在描花样子。
易楚松口气,悄悄地指指门外,“那人……”
易齐撇撇嘴,低声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过来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问他话也不回答。模样长得不错,别是这里有毛病。”说着指指自己的脑门。
易楚嗔怪地瞪她一眼,就听到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我要四物丸。”
却是那人进了门。
易楚回头笑道:“方才公子许是没听清,四物丸只剩下这两粒了,要多的话,还得等一会儿。
”
青衣人简短地说:“我能等。”
易楚讶然,这人也太固执了,四物丸是最寻常的药丸,满大街的药店医馆都有得卖,有刚才等的工夫,他早就买到了。
可到底不好推拒上门的买卖,易楚好脾气地笑笑,“那请公子宽坐,我这就搓药丸。”
青衣人却好似没听见般,板着脸伫立在台面前,一动不动。
爱坐不坐,随便!
易楚再不理会他,净过手,往药膏里倒进些蜂蜜,搅匀了,倒入研好的药粉,再搅拌。等感觉不沾手了,才将衣袖向上撸了撸,慢慢地搓丸子。搓完一粒,便放到旁边的托盘上。
药膏是极深的褐色,她的手却白皙修长,又很灵活。揪一粒剂子,在掌心一团,便是光滑滚圆的药丸。
一黑一白,像是美丽的风景。
青衣人看得错不开眼,等药膏都搓完,才低低开口,“你怎知道李掌柜是谋财害命?”
易楚直起身,笑着问道:“公子若是约了人久候不至,公子去寻他,是会喊他的名字还是家里人的名字?”
青衣人心里极快,易楚刚说完,他便露出恍然之色。
通常去找顾老爹的人会说,“顾大哥开门”,而李掌柜拍门时却喊得是“顾大嫂开门”,很显然他知道顾老爹不在家。
顾老爹要去杭州进货,身上必定带着不少银两。李掌柜极有可能见钱眼开杀死顾老爹,将他的尸身藏起,又装模作样地去顾家寻人。
青衣人很着意地看了易楚两眼,说了声,“原来如此。”
易楚笑笑,“这本就没什么,公子只是一时没想到罢了。”边说边将晾好的药丸用纸包起来,“四物丸是养气活血的,夏天燥热,一日吃一粒即可,不可贪多……”
“我知道。”青衣人抓过纸包,扔下一把铜钱扬长而去。
易楚姐妹俩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摇头——真是莫名其妙。
而且,甚是无礼,三番两次打断别人的话。
这种人,只可以远着他吧。
易楚腹诽着,将台面上散着的铜钱放到抽屉里,又在账本上记了账,笑盈盈地对易齐道:“不过倒是大方,十粒药给了十文钱。”
“那也不算什么,看他的打扮,也就比胡二家强不了多少。不过胡家婶子手头紧得很,真正是抠门,看见只蚊子都恨不得从它腿上剔下二两肉来。”
易楚乐不可支,“看你这张嘴,没得这么寒碜别人的。”
易齐也笑,突然神情有片刻凝滞,轻轻地说:“那才算是富贵。”
易楚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正看到一辆四轮马车缓缓经过,马是枣红色高头大马,车窗挂着怀素纱的窗帘,车厢四周还缀着素色狮头绣带,绣带中间有个圆形标志,隐约知道是草篆,却瞧不清楚写得是什么。
毫无疑问,不是宗室就是勋贵。
“是威远侯府的车。”易齐望着慢慢远去的马车,低低叹了句。
易楚睃她一眼,“你倒看得仔细,连侯府的车都认识了。”
“是胡玫告诉我的。”
胡玫?
她根本斗大的字认识不了一箩筐,还能分辨出草篆?何况,这种达官显贵的马车又不象沿街送货的牛车,哪能轻易见到?
易齐见易楚唇角的笑意,知她不信,解释道:“胡玫有家远亲在威远侯府当丫鬟,指给她看过。”
易楚更不相信了,别人家她不清楚,荣盛家就有伺候的小丫鬟,据说整天干不完的活,根本没工夫出门。
大户人家规矩大,丫鬟更是轻易不能外出,就是外出也不可能有那个闲心跑来跟远亲谈论主家的马车。
只是,这种无足轻重的事,完全没有必要争出个丁卯是非来。
易楚便笑笑,将剩下的四物丸一粒粒装进瓷瓶,又取过戥子秤草药。
这马车还真是威远侯府的车,里面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妇。
少妇梳圆髻,簮了支七宝珠钗,鬓边戴着猫眼石珠花,穿着浅象牙色的素面禙子,打扮得很是素净,可腕间一只水头极好的青玉手镯却彰显着她非同寻常的身份。
少妇似是有些疲惫,微阖着双眼斜靠在车壁上养神。两个梳着双环髻的丫鬟也低眉顺目地坐着打盹,唯独一个四五十岁的嬷嬷唉声叹气地说个不停,“……四月的时候,还看到她抱着孩子到国公府赏花,转眼就锒铛入狱,也不知现在是生是死,说起来也是个命苦的。当初,若不退亲……”
少妇仍是闭着眼,突然感觉马车晃了下,就听到嬷嬷的惊叫声,“那不是……”
丫鬟极快地抬起头,嬷嬷已敛了神色,脸上一片平静。
少妇却敏锐地发现嬷嬷垂着身边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第8章 雨夜
此时,已近正午,强烈的光线毫无顾忌地照射下来,蒸起一片热气。行人纷纷寻了树底阴凉处躲避,辛大人却不慌不忙走在大街当中,仿佛根本没感受到酷热的难耐,手中拎着小小的药包。
隔着桑皮纸,药丸独有的带着苦涩的香味丝丝缕缕地溢出来,心底一片清明。
昨晚,他在白塔寺待了整夜不曾阖眼,一早下山往城里赶,原本还有些烦乱,可走到晓望街,闻到淡淡的药香,忍不住踏了进去,正看到那女子坐在炉火前。
烟雾袅袅,药香淡淡。
她神情专注又认真,握着玉杵的手不疾不徐地搅拌着,因是低着头,她的背弯成个美好的弧度,露出颈间一小截白净的肌肤。
一室的安详静谧,让他纷杂不安的心骤然沉静下来。
他看着她搓药丸,手指一挤一捏,掌心一开一合,便是一粒丸药。
不禁想起上次来拿的那瓶药。一粒一粒,小小的,只绿豆般大,一瓶怕是有上百粒。药丸搓得那样小,许是怕婴孩不好吞咽。也不知,费了多少时辰才做完?
这样细致的心思,应该也是出自她的手。
而且还很聪明。
将婴孩藏在裙子底下,又从称呼上看出不寻常来……看打扮,应该还不曾及笄,年纪这么小。
他的眼前浮现出易楚带着温柔笑意的面容,好看的杏仁眼弯成月牙,腮边的梨涡时深时浅,唇角总是不经意地翘着。
长相算是漂亮,虽然不如妹妹秾艳,但看起来更顺眼。
辛大人哑然失笑,家仇未报,自己竟然有还闲心评论女子的长相。
叹口气,加快了步伐。
******
天气虽热,可诏狱仍是一如既往地阴风阵阵,阴寒逼人。
沉重的木门,深幽的长廊,隔绝了外面的酷暑,也将犯人的惨叫声拦挡在屋内。
不大的审讯室架着炭火,炭火上烙铁烧得正红,被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的是个半大的少年,像是已经受过一轮审讯,早已昏死过去,赤~裸的胸膛上满是伤痕。血腥味混杂着烫熟的肉味,恶心得令人想吐。
事实上,被捆在角落里的几个男子中,已经有人吐了,不但吐,而且尿了。
尿骚味使得气味更难闻了几分。
辛大人身着玄色衣衫,神情淡然,“还是不说?”
赵镜破口大骂,“你这个龟孙子连面不敢露,尽对付无辜之人,有什么本事,冲老夫来。”
辛大人轻蔑地笑笑,视线投向身下一片尿湿的男子,“这次换他吧。”
男子身子抖的如筛糠般,立时瘫软在地,跪爬着冲赵镜凄喊,“祖父救我,祖父!”
赵镜怒斥:“闭嘴,赵家没你这样的孬种。”
男子喊得越发凄厉。
辛大人使个眼色,卫士取来条麻袋,当头将男子罩上,又上来两人举着手臂粗的军杖一五一十地开打。开始尚闻男子哭喊嚎叫之声,后来渐渐声弱,直至无声。
接着又有两人抬来一块木板。木板长三尺宽五尺,上面钉着数百只寸许长的铁钉。钉头朝上,发出幽幽黑光。
麻袋被高高地抛向空中,又落在钉板上。麻袋里传出惨绝人寰的叫声,有鲜血顺着麻袋孔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木板。
赵镜凄然地闭上双目。
锦衣卫的十八酷刑,他没见过可也听说过。只要进了诏狱,就没有囫囵个出去的,全都得扒上几层皮。抄家那天,他一咬牙,亲手杀了年幼的赵五、赵六,正要杀赵七,锦衣卫闯进花厅,护院余鹏趁乱夺过赵七逃了出去。
锦衣卫办案向来不失手。
果不其然,不过半个时辰,余鹏的尸体以及包着赵七的蓝布包裹就摆在了赵家花厅。
依着他的罪行,无论招还是不招,都免不了抄家灭门的结局。可眼下,他还有个孙子赵三在外面。
贵人答应过,只要他嘴紧,就能护住赵三,给赵家留条血脉。
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把贵人招供出去。
只是,他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抓进来十几个儿孙,剩下的只有五个。其余的,都是眼睁睁地在他面前死去。
这就是辛大人的计谋,不对他用刑,却让他亲眼看着儿孙受着惨无人道的折磨。
早知道,他绝不会答应贵人行那阴险之事,可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硬撑着……
沉重的木门再一次被打开,辛大人面沉如水地走出诏狱。
进去时,尚是艳阳高照,此刻却是云暗光阴,不知不觉中已在里面待了两天两夜。
长生猜度着问:“大人,看来只能着落在赵三身上了,也不知章兆那边有没有消息?”
辛大人缓慢地摇了摇头。
章兆便是奉命找寻赵三下落之人。
赵三在西郊的洛云书院读书。
那夜,锦衣卫兵分两路,辛大人带一路去赵府,章兆带另一路去书院。却不想,扑了个空,赵三在一刻钟前消失了,消失得悄无声息。
很显然,被人钻了空子。
能够看破锦衣卫行动的,也只是那么寥寥几位。
明知道是谁动了手脚,苦于没有证据,不但没法上门讨人,便是暗中探查也得小心翼翼。
辛大人怅然望天。
天幕低垂,铅灰色的云彩阴沉沉地铺着,气压沉闷得令人焦灼。忽然一阵狂风,吹得路旁枝摇叶乱。摆摊的商贩早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街道上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担忧地望了望黯厚的云层,加快了步伐。
只行得数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激得地上尘土飞扬,很快雨水积成一汪,水花此起彼伏。
长生双手挡在头顶,躲进路边屋檐下,急切地喊:“大人,雨太急,不如等过了这阵再走。”
辛大人沐在雨雾里,置若罔闻。
夜幕早降,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