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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璃的血液凉了下来,一直以来,她小觑了这个侍婢,若换做以前,看她这般模样,定要以为这是别人所为,她是无辜的。
可那日的事她记得清楚,她只是喝了一口她递到手上来的水,便失了力道,任由她扶着上了马车。
再见时,她依然能纯良无辜地看着她,仿佛真不干她什么事儿。
“帮我洗漱吧。”
绿莹规规矩矩福了福,转身时,眼波暗转。江璃不会看不出她的伎俩,却依然表现得如此平静,着实令人背脊发毛,难怪老夫人会沉不住气。
推门进来,江璃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抬头,晃眼看得铜镜中看过来的眼,绿莹突地下了一层冷汗,快走了两步,艰难地保持住了她纯良的笑容。
“娘子想挽个什么样的发髻?”
“今日我要回蜀中,便挽个简单一点的吧。”
绿莹低头垂眸,好不温顺乖巧,阿璃硬是无法从她身上看出任何端倪。
阿璃只得主动出击,挑起那布条,问道:“这是谁塞窗户上的?”
他们这一行过来,就带了绿莹一个侍婢,总不可能是馆驿的人这么殷勤吧?
绿莹眨巴了一下眼睛,倒也不否认,一脸纯真无辜,“这是奴婢塞的,最近天冷得厉害,娘子身子这般虚弱,万不能吹了寒风去,奴婢看着这窗户底下缝隙大,怕冻着娘子,便将缝隙给堵了。”
没想到这人倒有扮猪吃老虎的本事。
“哦?真是这样么?”
绿莹小心掀着眼皮观察着阿璃,本来这事若成了,大可以推到她自己身上,说是她看不开,烧炭自尽,陆郎定不会起疑,但没想到她竟然中途醒了,被发现端倪,明明她加了不少助眠的香料。
可发现又怎么样,证据呢?
这窗户缝隙的确是大,堵一堵,天经地义,我咬定是不知情,为你着想,你还真能把我送官法办了不成?就算陆郎愿意,陆母也绝对不会同意。
绿莹依然丝毫不见慌乱,捏着梳子,梳理着那把漆黑如墨的发丝,这发丝真顺,真滑,每次绾发髻都特别费事,可一旦绾成,就是比别人的都要光鲜好看。
“娘子这是怎么了,绿莹说的句句属实。”
“现在是什么时辰?”
见她不再追究,绿莹赶紧说道,“方敲了卯时的更鼓,娘子便醒了。”
“这么说,我睡了五个时辰。”
绿莹暗自扁扁嘴,亏了这屋子大,五个时辰都没把你给憋死,呵呵。
阿璃起身,亲自去桌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今后我不在,母亲和陆郎便要劳你多费心照顾了。”
这是个什么态度?
饶是绿莹再聪明也转不过弯来。她做梦都想将江璃踩在脚下,让她为自己端茶递水,但这水她却是不敢喝的。
“奴婢不敢!照顾陆郎和老夫人,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赏给你便喝。难道连我的赏赐你也要违逆?”
端什么架子,很快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她相信,陆郎不同意合离,不过一时糊涂罢了。
恭恭敬敬接过,恭恭敬敬饮下,放下茶杯,她便感觉腿有点软。
阿璃冷飕飕地看着她软在地上,佯做关心道:“你守了我一宿,该是累了,便好好睡一觉吧!”
地上的凉气浸透了绿莹衣衫,冷得直打哆嗦,“这、这水……”
“这水没什么。是前日里,你为我端来的,过了两日,不知道味道如何?”呵呵,迷她的药水都不曾换过,也不知道是高兴过头,忘记了,还是本就是如此肆无忌惮。
“怎么,你自己备的茶水莫非是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在里面?”
绿莹脸色由白转青,“你、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像你一样好好照顾你!”
将炭炉拖过来一点,正对着她的榻,阿璃问:“冷么?”
绿莹的嘴唇在发抖,她想爬起来,却被阿璃一把推下,就再也没力气动弹了,只张了嘴,颤抖着声音喊着:“不要,不要……”
“怎么能不要呢?你如此辛苦待我,我不以礼还回来,是会于心不安的。我喜欢礼尚往来。”
撕了帘幔,不止塞住了漏洞最大的窗户,还将所有窗户都塞得密不透风,又悉心加了几块炭火。
绿莹这回是真被吓坏了,挣扎着跪下,身子软得撑不起来,“娘子,不要!奴婢知道错了!求您饶命!”
阿璃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垂死挣扎模样,“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奴婢惶恐。”
“你有五个时辰,慢慢考虑。”阿璃懒得跟这种人废话,关了门,连门缝也给塞了个严实。
陆焕之过来,见她坐在门外,唇色有些发青,脸色也不太好,关心道:“天凉,你坐在门外做什么?”
阿璃抬眸看他,神色无多。绿莹听得外面动静,赶紧大叫起来,“陆郎救我,娘子要杀我!”
陆焕之一瞧,瞬间发现端倪,眉间轻蹙,怒道:“阿璃,你这是杀人。你该知道轻重!”说罢便要去扯布条开门。
阿璃也不阻拦,在他身后幽幽说道:“陆郎说什么糊涂话。我在这屋子里待了五个时辰,不也好好活着吗?绿莹说,她是为我着想才烧了炭炉,塞了门窗,我不过以礼相待罢了。”阿璃抬头轻笑,艳光毕现,晃得陆焕之心神一荡,那一刹那,他突然悟了——这,已经不是他曾经在桃花树下看到的那个阿璃了。
第6章 放手
这个认知犹如雷击,轰击在陆焕之头顶。他失魂好一会儿,收回要扯开布条的手,在阿璃面前跪坐下来,将人拥入怀中,“我知道你恨,如果这样能让你消气,我成全你!”
很久没感受到的温暖透过男人的臂弯传递到她身上,冰凉的血液有了一丝丝热气,开始在心中乱蹿。
阿璃压抑住本身的情绪,一动不动。
陆焕之只觉得心如刀绞,紧紧闭了闭眼。
他说:“你恨我吧。是我太无能,太懦弱。我承认,我的确想过攀龙附凤,顾侯说那些话时,我的确心动了。可我并没有真的想要牺牲你。阿璃,别这样,别为了这样的人脏了自己的手。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我也并非非得做官……”相对于失去阿璃,让阿璃扭曲成这样,对他而言反而更无法承受。这就好比自己心中美梦,在那一刹那碎成了渣渣。
一滴热泪滚落在阿璃额头,烫得她犹如被火炭烧了一般。若是上回,陆焕之这样抱着她,为她流泪,她或许会心软,但这回,她不会了。
“陆郎觉得,她一个侍婢有这胆子害我?”
陆焕之心神一凛,抱阿璃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阿璃刚有一丝温暖的血液再度恢复冰凉。
“陆焕之,你若还有一丝良知便放我走!我不需要你们的假仁假义!”
陆焕之的手彻底落了下来,不敢碰触面前的人。他知道她有多完美,一直是她在容忍着自己的无能和母亲的无理取闹,母亲为了他的前程将她献给了顾臻,他甚至连要回她的力量都没有。
现在,母亲甚至想要杀人灭口,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是无法将母亲绳之于法的。
阿璃再也端不出昨日那样的虚假逢迎,双眼冷若冰霜。陆焕之颓然坐在地上,看着她,不舍、悔恨、苦恼、悲伤,所有情绪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却欲哭无泪。
气氛像是一下子冻结下来。阿璃在等他一个答案,他却迟迟不肯说出口。他知道,一旦出口,今生,他便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陆郎,救我,我不是故意要害娘子的,这都是老夫人的意思。不信,我有她的信物为证……”
绿莹用最后一丝清醒和力气道出这个事实。
她知道在阿璃面前,陆焕之会毫不犹豫地牺牲她,但若将阿璃放到陆母面前,陆焕之再喜欢阿璃,也会选择陆母。
外面的两人就像根本没听见一般,依然对视着,空气静默得可怕。
听得消息的陆母姗姗来迟,穿着朴素的棉衣,却端出了一品诰命才有的气势,乍然听得绿莹的话,眼神暗了暗,转头对陆焕之道:“为娘有些话要与你说。”说罢,便转进了旁边的屋子。
陆焕之看着阿璃,不肯动。陆母前脚已经跨过门槛,又退出来,说道:“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就给我进来!”
陆焕之眸光晃动了一下。阿璃知道自己在陆母前面什么都不是,别开头,再不看他。陆焕之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跟了进去。
陆母坐在坐榻上,单刀直入,“我不怕你恨我,我只怕你一辈子没出息!为了个女人优柔寡断,迟疑不前!儿,你本不是这样的性子!”
那个十四岁就能中的举人的孩子,十七岁御前钦点探花郎的儿子,本来是个处事果决的人,自从有了江璃,他便彻底变了样。心心念念只有那些个儿女情长。是江璃毁了他!
她恨!
身为一个母亲,她怎么可能不恨?
“你有没有想过,她心怀怨怼,若在顾侯面前得了宠,即便你进了京城,未必就站得稳脚跟。以顾侯那样的身份,他一句话就足够你万劫不复!”
陆焕之低着头冷笑,“母亲既然想得到这个,当初为何又要牺牲阿璃,把她献给顾侯?”
陆母被堵得气息一滞。她养陆焕之这么多年,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跟她红过脸。
听得上面粗重的喘息声,陆焕之即便不抬头,也知道陆母被气着了,心中不自觉地软了几分,道:“阿璃不是那样的人!”
“那么,在你看来,是为娘小肚鸡肠,容不下她?”
陆焕之不说话。
“那为娘凭什么相信,她不会背后耍诈?”
“她若要留在顾侯身边,就不会回来受你们刁难!阿璃,从来不是贪慕虚荣之人!”
这话就像在抽陆母耳光。自知此事做得过火的陆母偏偏还什么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头一回看着这个儿子,没可奈何。
“这么说,你还是想留她在身边?”
陆焕之终于抬了头,“母亲认为,阿璃会留在要她性命的人身边吗?”之前他是有想过留下阿璃,但现在,他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阿璃会将他看着与母亲一般,盖因自己无法违逆母亲,这不止是母亲的问题,更是他的问题。
陆母差点被这话气得背过气去。
“那她想如何?”陆母好不容易压住火气,问道。
陆焕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出门,看着阿璃,到嘴的话却说不出口。
阿璃一点不意外,“即便她想杀我,你还是会袒护她的吧?”
男人有孝道是好,但如此愚孝,却是灾难。
听到如此讽刺又质疑的口气,陆焕之只觉心口好疼,却无能为力。
“要我放过她们不是不可以,我需要一份供词。”阿璃抬眸,“一份可以治她们罪的供词。以后你飞黄腾达,而我不过无权无势的小民,你们想要我的命,不过一句话的事,我借以保命,不为过吧?”
一口一个“你们”,就像是一枚刺直往陆焕之心口扎。陆焕之忍住痛,转头回了屋里。陆母简直不敢相信儿子会同意这样的条件,“若她拿这份供词去报官……”
“她不会!”陆焕之制止母亲再诋毁阿璃。
陆母心口一凉,向来温顺的儿子,这次是真的怒了。
“好。我写!”
一刻钟后,陆焕之将签字画押过的供词交给阿璃,说道:“母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是我辜负了她的期望,我不能对她做什么,但要处置一个罪奴,却是可以的。”
阿璃不置可否,陆焕之受不了她如此的不信任,打开门,推开窗,让新鲜的空气流动进去,一盆冷水将晕倒在地绿莹浇醒。
绿莹虽然昏沉,但外间的话却是听得的。看着这个满脸决然的男人,并没有预想中的慌乱,她说:“我能治你的病。”
这声音并不大,陆焕之动作一滞。
“陆郎与她成亲四载无所出,我知道其中原由。”
陆焕之欲拎她起来的手果然放了下来。
“曾经我是陆郎的通房丫头,曾经,陆郎你并非无能之人……”
面对心爱之人,一直无法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陆焕之一直觉得很不安,正因为这种不安滋生了他的懦弱和犹豫。这事,连陆母都不知道,一直是阿璃扛下了所有的罪责,备受母亲质疑。
他知道他无法将阿璃占为己有,阿璃迟早会离他而去,而现在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偏偏这个侍婢现在才说她能治好他,她,是故意的吧?
绿莹感觉到陆焕之气息骤变,心下微凉,赶紧说道:“若陆郎重现男儿雄风,一定能再次赢得清平公主青睐!”
江璃算什么,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的狐媚子罢了,哪里能及上清平公主身份的贵重?陆郎当年拒绝清平公主,未必没有这个隐疾的考量。
失去阿璃才获得的机会,陆焕之不容有任何闪失,“你若做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