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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怀玉醒来,因有许久都未与人同榻而眠了,看见枕边的人的消瘦背影与她铺散在枕上的一头青丝,心内咯噔一声,心口砰砰直跳,恍惚间伸出手去,欲要去揽住她的肩头,贴到她的耳畔去唤她的名字,同她说已找了她许久,对她思念已极时,枕边人也觉察到身后的动静,便也醒了来,翻了个身,满心羞涩地对他笑了一笑。
他将已经伸出一半的手又生生收回,对着皇后的笑颜愣怔片刻,忽觉胸闷,随即掀开锦被,下地着履。
因天还未亮,以为他还会回来,却听到外头衣料摩挲的窸窸窣窣声。皇后慌忙起身去伺候他穿衣,尚未及近他的身,他已抬手制止:“天还早,你歇着罢,朕走了。”
皇后当即愣在原地,身子霎时凉了半截,没有应声,也没有出去送他一送。因为从他的声音里头听出了熟悉的冷漠与嫌恶。他必定为自己留宿于昭阳宫而后悔了吧。因此未及梳洗,未及用膳,连再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便这么带着满腔的怨恨与悔意匆匆而去了。
这一日,也未能去视朝,拎了一壶酒,独自盘坐于寝宫内室的榻上,对着壶嘴连喝下数壶烈酒。宫人入内送酒时,见他一面往口中灌酒,时不时地再捶捶自己的心口。心内诧异非常,便出去描述给夏总管听,因皇帝的这个举动颇为奇怪,怕夏总管不信,还捶了几下自己演示给他看。
夏西南正有事要进去禀报,闻言便急急入内。内室已是酒气冲天,怀玉已喝得七荤八素,榻上横七竖八摆了好几个酒壶。夏西南隐约晓得是怎么回事,心里头忧愁无边,问他哪里不适时,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这里空了一块,发虚,发疼,你去找太医来给我补一补。”
夏西南慢慢跪下,肩头耸动,低低哭了出来。怀玉把手中的半壶酒灌完,看到他还未走,便问:“你还有何事?找不到出去的门么?可要我领你出去?”
夏西南便想起要禀报的事情来,擦了擦眼角,道:“皇陵有人来报,庶人阿章前几日玩耍时不知怎地竟然跌落到一口枯井内,摔了一身的伤,只是两条腿都摔断了。”抬眼觑了觑怀玉的脸,又道,“本以为不行了,这两日却又养好了,当媸敲蟆
庶人阿章,这个孩子命理犯天煞孤星,八字又硬。
先前他受了风寒吃了一场惊吓,好不容易养好,却被当成质子,强行带到赵府里关着,没过几日,又被卷入混战,眼睁睁地看着赵姓人自相残杀,亲外祖及亲舅舅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外祖及舅舅去赵献崇家抢他时,他在内室听到外头的喊打喊杀的动静,趁看住他的人不备,攀树跳墙,叫他给逃到外院去了。
他的一个舅舅看见了他,才要过来把他救走,却被赵家大郎抢了先,一把将他掳了过去。他另一个舅舅对着堂兄赵家大郎放冷箭,赵家大郎本是莽人,因为身中一箭,一时火起,也因为皇帝业已驾崩,世子就更不应该活在这世上了,于是把他小小身子抡起来挡箭。被当做了肉盾的他无事,躲在他身后的赵家大郎反倒落了马,最终被踩踏致死。
他外祖及舅舅等一众人被杀退后,他这才知晓娘已死爹已亡。一个死得蹊跷,另一个死得更为蹊跷。娘好歹还是全尸,爹却葬身火海,尸骨无存。他成了孤儿一个,连着哭了好两日,几乎把他哭死。
怀玉登基后,他便被送到皇陵里养着。某一日坐在一口枯井旁黯然伤神,偷偷哭泣时,身后两个跟着他的小侍从玩耍,一个追一个跑,被追的那个一个踉跄,竟然歪倒到他身上去了,他一个不防,就掉到井里头去了。
这枯井极深,把他摔断了两条腿,刮出了一身的伤,人也昏迷不醒。本以为他必死无疑,谁料养了两日,除了腿不能走,竟又活转了过来,且能吃能喝,精神得很。
怀玉看夏西南一副自以为聪明的嘴脸,心中厌烦不已,蹙了蹙眉,道:“把他接到宫中跟着褚翁读书,再换几个妥当人跟着他。”
夏西南见他说这话时一本正经,不像是醉话,更不像玩笑,一时惊住,忙道:“陛下忘了,庶人阿章乃是罪人之子,如何能够接到宫中来,叫褚翁教他读书?”
怀玉道:“他父亲是他父亲,他是他。休要忘了,他也姓侯,若我这一生未能有子嗣——”
“陛下——”夏西南长哭出声,跪下重重叩首,“陛下!姑娘已经不在了……逝者已逝,陛下总也想不开,看不透,放不下,若姑娘地下有知,如何能够放得下心?如何能够往生极乐?”又哭道,“陛下漫天撒网,派出去的那些人却迟迟未能打探到消息,也是因为姑娘已不在这世上了的缘故,叫他们哪里找去啊——”
怀玉勃然变色,话也不说,抬手便将手中酒壶照准夏西南的脑袋猛地掷了过去,酒壶与夏西南的额头相撞,霎时四分五裂,碎成数片,酒水混着他额上的鲜血淌了一脸一身。
怀玉嘿嘿冷笑,恶狠狠地瞪视着他:“姓夏的杀才,我问你,她待你如何?”
夏西南额上破皮处被酒水一烧,痛得呲牙咧嘴,哭得更狠,流泪道:“臣斗胆,姑娘待臣等不似主仆。臣生病时,姑娘煮饭菜给臣吃,对臣嘘寒问暖,有什么话都与臣说,对臣像是自家人一般……”
怀玉点头,恨恨咬牙道:“她既然这般善待于你,你为何也要咒她?你为何要咒我的小叶子?你哪来的胆子!可是想死!?”
又断然道:“我说她在她便在!她好好的,只是被逼走了,亦或是躲起来了,可明白!”
夏西南痛哭流涕,勉强辩称:“臣并不敢咒姑娘。那一场大火……臣只是……”
怀玉又抄起一把酒壶,夏西南慌忙叩首,把额头藏起来,屁股撅得老高。第二把酒壶便落到了他的屁股上,一声钝响,酒壶从他身上滚落在地,却没有碎,许是肉多且软的缘故。
怀玉暴喝:“滚下去!”
夏西南连滚加爬地退下去时,怀玉忽然又在他身后疾声厉色地喝问:“你回去后可有事情做!”
夏西南毕恭笔挺地站住,垂首应道:“有,臣去问问看可有姑娘的消息。”
青叶抄 第132章 侯怀玉(四)
十月里,万寿节。百官献贺,皇帝宴百官于勤政楼下,大陈歌乐,朝野同欢。
怀玉端坐于宴席中正,第一盏酒斟上,鼓乐齐响,宰臣举酒,百官倾杯,艺人上台舞蹈。第二盏如前。到第三盏,百戏入场,上竿、跳索、倒立、折腰、踢瓶、筋斗连番上演。
怀玉面上挂着笑意,一面饮酒,一面看教坊艺人歌舞,不知不觉间,半壶酒已下了肚,面色逐渐地有些发白时,便忘了笑。笑意一旦不在,又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冷漠模样。
夏西南见状,悄悄问:“可是中了酒?”
怀玉点点头。他如今的酒量愈来愈差,大不如从前,已是沾酒必醉,但醉必吐。宴席才到一半,撇下百官却是不妥,夏西南将他面前酒杯换成茶盏,连饮下两杯热茶,方才好过了些。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宴席终了,得以回宫小憩片刻。夏西南为他除去繁复衣冠,一面说道:“晚间还有家宴,太后食素,无法出席共宴,待晚宴罢,还要携众臣僚——”
怀玉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吩咐道:“备马,出宫。”
夏西南骇笑道:“寻常也便罢了,今日可是万寿节,陛下若是不在宫内——”
怀玉翻他一眼,他便噤了声,住了嘴,终于还是出了宫。
宫外也是热闹非常,一路彩坊连接不断。便是寺观,也都大设庆祝经坛,更有彩绸结成的“万寿无疆”、“天子万年”等大字赫然挂在街市两旁。而街市上来往行人尽皆面容舒展,无有愁眉锁眼之人。
盛世之荣华,世人都莫能描画尽致。
怀玉牵着马,站在街市的一头,静静地观望了许久,面上就现出熠熠的神采来,对夏西南缓缓说道:“这是朕的天下,也是朕想要的天下,是——”忽然顿住,下面的话语似是忘了怎么说,便抬手,虚握成拳,轻轻捶了一下心口霸道总裁,情深不浅!。
夏西南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又说出“我的心空了一块,发虚发疼,去找个人来给我补一补”的话来。然而,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出宫时天色本已不早,在街市上四处游走多时,看了一场胸口碎大石的把戏,后又跟在一个窈窕女郎的身后,随着人家走了老远,把人家吓得拔腿跑掉,再也追不上时,方才察觉到四处已是灯火辉煌,天色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
忽觉肚饿,便又牵了马,走了老远的路去一家食摊吃面。不巧的很,今日出游的人甚多,食摊生意好了几倍,面早早卖光,老板与老板娘正在收摊,见又有客人光临,不由得为难。
怀玉微微有些失望,只得道:“罢了,我改日再来罢。”言罢,牵了马转身便走。
老板本是忠厚老实人,依稀还记得眼前这客人,记得他极其大方,称赞过自家的面,叫跟着的从人给了不少赏钱,不愿使他失望,遂笑道:“客人若是不急,我去隔壁卖炊饼的同乡那里借上二两面来,现和先做,客人可能等上一等?”
怀玉想了一想,说了一声无妨,随即将马拴在一旁的树上,过来坐下,等老板去借面。老板借了面来,老板娘去切肉切菜,老板和面擀好,老板娘生火煮汤。二人手脚麻利,做事又默契,不一时,便煮了一大碗汤面,面上再铺几片牛肉,撒一把芫荽碎。
老板把热腾腾的面端上来,怀玉道了一声谢,接过来,自己取了一双筷子,才要吃,却见食摊一旁的一株刺槐树底下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那乞丐盯着这碗面,两眼冒着绿光,发觉有人看他,大约是觉得不好意思,便将脸转到一旁去了。
怀玉挑起一口面,吹了一吹,眼梢瞥见那乞丐又转过头来看自己手里的碗,不由得失笑,便叫老板另取了一副碗筷过来,把自己碗里的面挑了一半到空碗里,再倒半碗面汤进去,把牛肉与芫荽碎也拨了一些过去。
乞丐会意,站起身来,慢慢地蹭将过来,树后的两名亲卫不安,想要上前来,被夏西南阻住了。
那乞丐过来,坐到怀玉身旁,小声地道了一声谢。倒是个知礼的乞丐。
怀玉道:“无须客气。”想了一想,又说了一声,“这面我还没动过。”
乞丐笑:“咳,动过的也不打紧,讨饭的人哪还讲究这些!”
一张长条木桌,与那乞丐各据半边;一碗面,与那乞丐分而食之。
面条筋道,汤底美味,吃到一半,那乞丐感慨道:“生平未吃过这样好吃的面条,他家的牛骨汤面可说是天下第一。”
怀玉本想告诉他,有人煮的面更为好吃,但最终也只是笑了一笑,并未对他的话加以反驳。
乞丐几口面吃下去,渐渐活络了起来,指着拴在树上的青骢马,道:“马是好马。”
“的确如此。”
“值不少银子罢?”
“……”
“听口音,京城人?”
“京城人捉鬼记。”
“我是浙江上虞县人。今年入京赶考,谁料秋试失利,盘缠用尽,无颜回乡,家里本也没了人,索性在京城讨起了饭,偶尔给人写写书信对联换口饭吃。”
“上虞?”怀玉抬头向他看了一眼,复又垂首吃面。
乞丐察觉,问:“兄台听说过上虞?地方倒是个好地方。”
怀玉点头:“我娘子的家乡便在余姚一带……是以去过一次。”
二人闷头吃面,少倾,乞丐又感慨道:“鲜美,当真是鲜美。兄台也喜欢吃面?”
怀玉想了一想,认真作答:“喜欢是喜欢,但有好一阵子没吃了。今儿是生辰日,所以来吃一碗面。”
乞丐又哦了一声,竖起拇指指了指皇宫所在的正东方,发自肺腑地恭维道:“与当今天子乃是同一日,兄台是个有福的!”
怀玉正端着碗喝汤,闻言险些儿呛着,将碗放下,嗤道:“他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好羡慕的。”
乞丐听他口气颇大,把他上下打量了两眼,想到京城人素来眼高于顶,又爱吹牛,便也罢了。但心里却又觉得疑惑,遂问道:“今日既是兄台的诞辰,为何不在家中摆寿宴,叫娘子为你做一碗寿面?”
怀玉本来与他说的好好的,此时便觉得这乞丐话有些多,不愿再与他多话,把碗一推,淡淡道:“今年她不在了。”
乞丐便带了些同病相怜的意味,颇为同情道:“原来如此,唉。我本也有娘子,还是两个。先头的一个嫌我读书多年,却不能出人头地;在家里又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人也好吃懒做,因此跟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