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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像两腿间的那一块遮羞布,即使大家都知道它底下掩藏着什么,谁也不会主动的将它扯去。
大食人如何待自己,如何待拔汗那的他当然知道,但这是他拔汗那的私事,岂容一个外人置喙?
“哦?陛下斩了我就可以让大食人放宽对您的监视了?陛下斩了我就可以让拔汗那城重新焕发活力了?陛下斩了我,就不会使纳赛尔先生生疑了?若是某的脑袋这般有用,您尽管去取!”
李括却是没有退让分毫,据理力争。
“你!”阿悉兰达深吸了口气,一时竟被李括噎的无话可说。前两句他倒不是很在意,毕竟这么些年也都过来了。但最后一句,却说到他的心坎里了。
纳赛尔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即便自己将李括斩了以表明对大食的忠心,但这个会面毕竟发生了。在这期间,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以纳赛尔多疑的性格,必定会加强对自己的监视,到头来,吃亏的怕还是自己。。。。。。
更何况自己本就盼着唐军西进,替自己赶走大食人!
只是这个疏勒都督说话也太冲了!
“到底是大唐利于国王陛下,还是大食利于国王陛下,想必您心中早已有了定数。”李括顿了顿道:“您之所以还摇摆不定,无外乎对我大唐皇帝陛下的决心存有疑虑。”
阿悉兰达被对方说中了心思,立时涨红了脸。虽然他心中确实有这种想法,但被人当面揭穿面具,确不是他所能忍受的。
“你胡说,本王岂是那种骑墙的人!”他这话虽然说得狠厉,却毫无震慑力,看向李括的目光也闪烁不定。
“你说你是大唐皇帝的使者,疏勒的都督可有什么证据?”
倒不怪阿悉兰达多疑,以往与他打过交道的唐军将领哪个不是三四十岁往上,跟他们相比,李括的年龄确实过小。再者,像这种大事,岂会让一军都督孤胆深入敌军控制之地?万一他阿悉兰达真动了杀机,少年有什么反抗之力?
“这份奏疏上边可印有皇帝陛下的私印,想必当初册封您为奉化王的那份奏疏上也印有同样的印记吧?至于这笔迹吗,如若您健忘,可以找义和公主问问,是不是皇帝陛下他老人家亲笔手!”(注1)
李括说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阿悉兰达也一时没了说辞。他早先受到大唐皇帝的册封,迎娶了宗室女义和公主。若真说起来,如此快的变节,倒是他对不起皇帝陛下。
不过这政治上的事情可不是一个封号,一个公主就能摆清的。如果没有军队强有力的保障,没有实际利益的诱惑,他阿悉兰达为什么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再次投到唐营中。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以打动他的理由!
要知道,虽然大食人在河中颁布了苛捐杂税,心向大食的胡国依然比大唐多的多!
“当然,若你执意咬定这上边没有兵部的官印,说我是奸细,我也无话可说。您尽可以斩了我的脑袋,交予大食人邀功。但人家领不领您这份情,恐怕您要比我清楚!”
李括摊了摊手,将他所有准备的话尽数说出。因为皇帝陛下不想引起安西四镇民众的恐慌,并没有经由门下批复,兵部用印这条正规的流程,而是选择遣特使秘密洽谈的方式。
阿悉兰达当然有权利怀疑自己,但少年却坚信对方最后会无条件的相信他。
不因为什么,只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更好的选择!
“你确定,高仙芝会在岁末进兵?”阿悉兰达对密信中到的种种赏赐、封号并不在乎。唐军若不重新控制河中,这些都将是镜中水月。
相反,让他十分感兴趣的是大唐皇帝到的增兵计划。
遣长征健儿增援安西!大唐皇帝要遣长征健儿增援安西!
安西四镇兵力稀少,这也是高仙芝不能更进一步,夺取河中的重要原因。但在信笺中,皇帝言明已有一万名长征健儿入安西,之后还会调遣其他的健儿奔赴西域。
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有了足够的长征健儿驻守四镇,腾出手的安西老兵当然需要做点什么。
如今大食人的胃口越来越大,触手已经伸过了葱岭,唐人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阿悉兰达嗅到了一股大战即发的味道,在这场战斗中,于他阿悉兰达究竟益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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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和义公主:《新唐》中记载:玄宗开元二十七年,王阿悉烂达干助平吐火仙,册拜奉化王。天宝三载,改其国号宁远,帝以外家姓赐其王曰窦,又封宗室女为和义公主降之。可以看出,拔汗那和宁远是一国,汉代称‘大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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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天方(七)第二更
“信与不信在于您,恐怕没有人比您更清楚,大唐更适合拔汗那的这片碧水蓝天!”
阿悉兰达反复思忖着李括临走前所说的这句话,越品越觉得不是滋味。book/ 小说
哼,他不过是个边镇都督,竟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大唐皇帝也太狡猾了,竟然想空手套白狼!高仙芝一直龟缩在安西四镇,完全看不出有对河中用兵的迹象。至于所谓的长征健儿增援安西,更像是一个空口允诺。谁知道这些健儿真正的战力如何,谁知道他们会何时增援完毕?要重新夺回河中,靠的是真刀真枪的拼杀,这些健儿能否抗打住大食骑兵的冲击?
本以为自己会平和的看待这次秘盟,没想到却是越想越怒,最后索『性』将那份羊皮卷包裹的信笺狠狠的丢了出去。
“哗!”大唐皇帝的亲笔手书就这么迎风飘落在绣满珍禽异兽的波斯地毯上,阿悉兰达捂着面庞,痛苦的闭上了眼。本书首发''
为什么,为什么他想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君王就这么难?为什么河中诸国只能在大唐与大食的夹缝中苦苦挣扎?
他们,他们有哪个是真心希望河中安定,所有施予的荣宠不过是掩饰贪婪野心的帷布罢了!
若论武功,他不足三十岁就率领五千精骑平定了吐火仙;若论文治,比起其他的河中诸国,拔汗那的百姓过着最幸福舒爽的日子。
即便是最被帝王看中的疆土,他阿悉兰达也不予多让!真要一尺一寸的丈量开来,拔汗那所辖的疆域几乎可以和汉时大宛国相提并论!
自己是个有为之君,自己是个有为之君!自己不是败家子,自己不是败家子!
阿悉兰达的胸口急剧起伏,呼吸变得愈发急促,有如往复拉动杆子的一口风箱。
那些人不过出身比自己好一点,他们不过生在了国力更为强盛的国家。他们凭什么对自己指手画脚,他们凭什么对自己颐指气使?
天可汗,呵!他若真是天可汗,连番被大食人占去河中故地,为何连个屁都不敢放?他就是一个懦夫,十足的懦夫!
泻完了火,阿悉兰达一屁股坐到了地毯上。他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瘫软在地,没有了丝毫气力。即便大唐皇帝再是懦夫,也御有数万里河山,有做懦夫的资本。而他阿悉兰达呢,斗了一辈子,拼了一辈子,最后得到了些什么?
到头来,他还是被人利用的工具!
阿悉兰达苦笑着摇了摇头,下颌的肥肉因愤怒而微微打着颤。
“陛下,不要气坏了身子。”义和公主李氏缓步走进大殿,拾起了散落的信笺,冲阿悉兰达福身一礼。
阿悉兰达尴尬的摆了摆手,示意义和公主坐到身边来。自从大食人实际控制这片区域来,他便迎娶了呼罗珊总督的女儿作妻子以向大食示好。
虽然他对义和公主仍有很深的旧情,却不得不将对其的思念抛诸脑后,整日与呼罗珊总督女儿欢好。也许在拔汗那贵族的眼中,自己是风流幸福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开心!
那个大食女人简直就是个疯子,非但享受了专房之宠,还不允许自己出离王宫!这分明就是大食人派来监视自己的一个棋子,哪里是他阿悉兰达的女人!
在她那里,自己享受不到一个国王所应拥享的荣耀,甚至体会不到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
“你来了。”阿悉兰达毕竟身子肥胖,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早已是气力虚弱。见到妻子缓步走来,阿悉兰达苦苦一笑道:“这些年。。。。。。你怨我吗?”
义和公主坐到了阿悉兰达的身旁,淡淡道:“哪里有恨,哪里便有爱。若说我恨陛下,那也是太爱的缘故吧。这些年,我一直在恨,便也一直在爱。”
阿悉兰达闻言微微一怔:“太爱的缘故。。。。。。婉儿你还在爱我?”阿悉兰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负了义和公主这么些年,甚至当着她的面和呼罗珊总督之女欢好,她竟然还爱着自己?”本书首发''
“我。。。。。。”阿悉兰达想要说些什么以作补偿,嘴唇却被义和公主的一双素手紧紧的贴上。
“陛下无需多言,陛下对臣妾的好,臣妾自始至终都晓得。”义和公主温婉一笑,替阿悉兰达捋了捋凌『乱』的发丝。
“陛下为了何事生这么大的气?”义和公主将信笺递还给了阿悉兰达,沉声问道。她出自大唐宗室,拥有极高的素养,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自从嫁给阿悉兰达作妻子,只要是涉及到政治上的事情,若非阿悉兰达要求,她都不会发表一丝一毫的评价。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的家训。
“还不是唐军进军河中的事情闹的!”阿悉兰达也不打算跟妻子隐瞒什么,叹了一声道:“大唐皇帝遣特使来拔汗那,劝说我重新投唐,以作安西大军的内应。”
在他看来,这桩买卖最大的障碍便是唐人没有足够的诚意。光凭借天可汗一句话,就让他阿悉兰达把老本全部投到赌桌上,他阿悉兰达做不到!
义和公主如何看不出阿悉兰达的心思,掩着嘴笑出了声:“陛下可是担心大唐不会给予拔汗那足够的重视和支持?”别看自己的丈夫在朝臣、贵族面前表现的胸襟阔广,其实啊心思比针鼻儿还小。有时她真的觉得夫君更适合做一个裁缝店的掌柜而不是一个番邦的君王。
“其实,光从这份手书,就可以看出大唐皇帝对您的重视。”义和公主将信笺展开,指着龙飞凤舞的字迹说道:“若真说来,我很少见大唐皇帝亲自书写诏书。即便是很紧要的文书,也多是由中书舍人代为起草。大唐皇帝亲自书写诏书,不已经彰显了对陛下您的重视了吗?”
到底是结发夫妻,只一番话,义和公主便解开了阿悉兰达胸口的结子。
“再者说来,如若大唐皇帝无意重夺回河中故地,为何费此周章派遣密史来拔汗那与您商谈合作之事?据臣妾所知,安西四镇虽然兵力不多,城池却甚为坚固。即便大食人倾巢而出,怕也拿不下安西四镇吧?大唐皇帝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安稳河中诸胡的情绪,亲自送来一份手书。”
她这话倒是不假。大唐皇帝极为好大喜功,对待不肯服从自己的番邦,便派出大军围剿,打到他臣服为止。不论是突厥、吐蕃还是大食皆是如此。这么一个好大喜功的人,如若不是想借力拔汗那,夺取河中故地,怎么会放低姿态亲自书写手书?
“更何况,投向大唐对陛下更为有利啊。倒不是因妾身是唐人,自从嫁予陛下的那刻起,妾身就是陛下的人了。”对于唐朝的女子,讲究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义和公主既然嫁到了拔汗那,即便再挂念大唐,也要更多的为拔汗那,为自己的夫君着想。
义和公主叹了一声,分析道:“正所谓后娘养的孩子没人疼。虽然您现在对大食人很是恭敬,但毕竟不如石国、康国那些直接投到大食人怀抱中的国家来的讨喜啊。相反,陛下您最初与大唐交好,若是能够帮助安西唐军重掌河中,拔汗那要成为河中诸胡的领头羊不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了吗?最亲不过母子,谁家娘亲,不爱倚仗自家孩子?”
阿悉兰达没想到妻子会将复杂的朝政之事比作如此家长里短,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这个机会稍纵即逝,如若无人响应,恐怕大唐皇帝也不敢孤军深入。毕竟安西四镇兵力空虚,若被大食人趁机侵入,就得不偿失了。所以,陛下,当断则断啊!”
义和公主分析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皆是站在自己的立场琢磨思考的,由不得阿悉兰达不动心。
只是,要最终下这个决定却不容易。
且不说大食人已经在拔汗那驻军,对自己的军队起了一定的辖制